有如一條長蛇在洞口等待路人,那蛇吞吃了毒草,心中抑郁瘋狂,蜷曲著盤踞在洞口,眼睛射出兇光。赫克托耳也這樣心情激越不愿退縮,把那面閃亮的盾牌依著突出的城墻,傲心地等待著神樣的阿基琉斯奪取自己的性命?!逗神R史詩·伊利亞特》
16年前。
凌晨的街頭,凄冷的黃光從零星的路燈中泄下,幽長的街中出現一個孤獨的疲憊的身影,淡黃色的路燈無精打采地打量著他。
這個身影緩緩地向前挪動著,路旁落了葉的秋柳還在睡著,絲毫不在意這些從地上傳來的窸窣的摩擦聲。終于在這蒼白的月光下現出了他倦怠不堪的臉。這張消瘦憔悴的臉被凌亂的頭發包裹著,飽滿的頭額下是一對橫眉,橫眉抻著一雙通紅的杏眼,一只已沒有了驕傲心勁兒的翹鼻掛在臉上。這個人看起來三十歲的模樣,穿著亞黃色素版外套,白色T恤,深藍色牛仔褲里藏著兩條長腿。頹然的張作潘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仿佛只有漫漫黑夜才會接受一個出軌的男人。
拖著這副軀殼不知游蕩了多久,他搖晃著走到了一座橋上,遠處的月光影影綽綽,在河面上跳躍,那是光的使者,那是希望在掙扎。望著腳下緩緩流淌的河水,他想起了自己當初來這個城市時的躊躇滿志,腦中和妻兒告別時的情景隱隱浮現在眼前。
“爸爸進城去賺錢了,你要乖乖聽話,認真讀書。聽說大城市書店里的書一輩子都讀不完,爸爸以后每次回來都給你帶好多好多書好不好?”張作潘撫摸著兒子的頭輕松地說道。
“那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呀,小寶會想你的?!毙毜椭^嘟起嘴委屈地問著。
“很快就回來啊,你快快長成男子漢,你長大了爸爸就回來?!?/p>
“恩,爸爸我會想你的?!毙毨“职值氖终f。
張作潘抬起頭抹去妻子臉上淌下的淚說:“我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你就多費心小寶和家里了,我每月5號往家里匯錢,多吃點好的,別虧了你們娘倆?!?/p>
沉默。
“不用太多錢,如果不行就早些回來。”
“放心吧?!?/p>
他再一次撫摸小寶的頭,轉身踏上了大巴車。
“爸爸,你要早一點回來······”,一個孩子的祈求淹沒在吵嚷的人群中。
那一年9歲的張程再也沒見過父親。
張作潘抬起頭看著月,晚風夾雜著蟲鳴從他身邊輕輕穿過,無聲無息,無影無形。就像是曾經和現在的兩個夢,驚醒時既是幻滅時,零零碎碎被晚風攜走,無蹤無跡。
“我回不去了?!?/p>
“我不想放手。”
“我回不去了。”
“我不想放手。”
“芳,我對不起你······”
“潔艷······”
“小寶······”
這個木然的人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昨天的情景粗暴地涌現在腦中。
在這個平常的下午,張作潘像以前一樣在機床前為鋼材定型。李瓷帶著十幾個手拿鋼筋的地痞逼向這個背對著門毫無察覺的人。他們走到張作潘的身后停下,李瓷給其中一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馬上心領神會,掄起鋼筋“嗙”的一身拍在了這個認真工作的人的手邊。張作潘被這聲突如其來的悶響嚇得一驚,手中的模具甩了出去。
“還他媽在這干活呢???轉過身來看看誰來了?!?/p>
剛回頭看見十幾個一臉橫肉的混混就被李瓷一個巴掌拍倒在機器上。
“你真是不要個命,還知道自己姓啥不?”李瓷厲聲喝道。
張作潘此時滿腦空白根本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
“哼,小螻蟻,你好自為之!自己和誰接觸心里清楚!以后走路小心著點,別把腿摔折了!”李瓷說完這句話就走了。身后的那幾個橫肉冷笑著起哄,見大哥走了不甘心地補了幾腳,向張作潘比劃著罵罵咧咧地跟著離開了。車間里的人面面相覷地看著這個平時老實巴交的小伙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在車間另一頭的看著這一幕的龍潔艷心里清楚,此時此刻生產部部長李銅已經帶人在去張作潘老家放火的路上了。
他不愿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噌地站起來,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中。
墜落,是超脫么?
在“赫克托耳吧”哈德斯和大家討論過問題。
厄里倪厄斯:俄瑞斯忒斯弒母事件中,妻子與丈夫并無血緣關系,兒子殺害母親就是重罪,必須懲戒他!人類的蛆蟲!妄自菲薄的公雞!陰魂必將復仇,詛咒將會喚起神秘的力量,對俄瑞斯忒斯那卑劣的心進行侵蝕,直至那骯臟的老鼠精神瓦解!
哈德斯:奧德修斯曾見過阿伽門農的靈魂,阿伽門農聲稱“寧在人間為奴,不在冥界為王”。他已經墜入冥府,為了戰爭和個人榮耀,妄圖統治眾軍,為了一己私欲向狩獵女神獻祭自己的長女,刻耳柏洛斯將按壓他的靈魂,永無見光之日。
冥府要犯:罪惡,不會因為墜落而消失,那已經是深刻在靈魂之中,死后一樣要接受煉獄之火的洗禮,徹骨的灼燒之后才能在灰燼中重生凈潔的靈魂,純楚無欲才會超脫。
緒任克斯的牧笛回復厄里倪厄斯:光榮偉大的前輩,那事雖然違背了古老的律令,但也請您平息心中的怒火。阿波羅和雅典娜為您在雅典建立了廟宇,您也可以享受到人間的崇拜與祭祀,甚至還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歐墨尼得斯”。而我這個半人半羊的牧神卻得到了眾神的遺棄,我算是從神中墜落還是在人類中超脫?
竊火者回復緒任克斯的牧笛:崇高的復仇女神厄里倪厄斯不會讓你從神中墜落,你要抓住機會重新和天神們一起宴飲,而我將帶給你超脫的火種,務必小心保留,不要讓宙斯發現。
海倫:為什么我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墜落在戰爭和陰謀之間?鮮血濺到我的臉上,染紅了我的衣裙。我希望超脫于這紛繁復雜的權利與心計的困苦中,安寧地生活。
厄里倪厄斯回復海倫:那些傷害折磨你的人必定受到蛇鞭的抽打、毒蛇的噬咬、烈火的灼燒,罪惡的源頭都將在我的注視之下滅亡。
刺骨的寒和窒息激起了張作潘求生的本能,掙扎著從水中探出頭來,大口大口地吸著河面上腥臭的冷氣,他卻笑道:“死去的人不會再死,活著的人小心陰魂的復仇?!闭f完張作潘把外套扔在岸邊,消失在月影斑駁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