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讀到186章
· 人與物同樣擁有一個抽象的命運:在世界之謎的代數學里同樣成為一個中性值。
·?這些走過的人和我毫不相干。他們和我的命運乃至整個世界的命運毫無關聯。這只是無意識的行為,是碰巧投出的石子在水面上引起的漣漪,是未知的聲音發出的回響,是生活的大雜燴。
·?落差并沒有壓垮我,反而解放了我。它的諷刺滲進我的血液里。理應讓我感到羞辱的東西,卻成了我揚起的旗幟,而我應當用于自嘲的笑聲,卻成了我吹響的號角,用來宣告——和創造——我即將變成的黎明。
·?我對生活要求很少,而這點微小的要求都無法實現。一片并不大的曠野,一縷陽光,一點點寧靜,外加一小片面包,不因為自己存在而壓抑,對人無所求,別人也對我無所求——這幾點要求也無法實現。就像我們拒絕給乞丐施舍零錢,并不是因為我們吝嗇,而是因為懶得解開外衣紐扣掏錢。
·?我在想,我那顯然微不足道的聲音里是否包含成千上萬個聲音的本質,那成千上萬個生命對自我表現的渴望,那數百萬個靈魂像我一樣安于對日常命運的堅忍,以及他們失落的夢想和無望的希望。在這樣的時刻,我的心跳因意識到這一切而加速。我因為站在高處而活得更充實。我的內心涌起一股宗教的力量,一種祈禱,一種發自公眾的呼聲,但理智迅速將我拉回到我本來的位置……
·?拷問生活,敘述靈魂的感覺
·?那些毫無意義而又缺乏價值的白日夢里(我的很大一部分內心生活都由這些白日夢構筑)
·?自由意味著平靜,意味著藝術成果,意味著我的智慧能得到完滿。
·?先知和圣徒行走于虛無的世界,他們被上帝剝削。
·?我愛這一切,或許因為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去愛,或許因為沒有什么東西值得人類的靈魂去愛。無論它渺小到區區一個墨水瓶,還是大到冷漠星空,愛什么都是一樣的——如果我們不得不給予愛。
·?當他咧開嘴笑時,富有人情味的笑容像正在鼓掌的人群,使我的靈魂也感到歡欣。
·?我會很暴力,也會有強烈的沖動,有時缺乏斗志,有時敏感,時好時壞,時而高貴時而卑賤,可從沒有一種情緒能夠持久,從沒有一種情感能經久不衰,能夠融入我的靈魂。我的內心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我的靈魂對它自身很不耐煩,仿佛和一個討人嫌的孩子在一起;靈魂越來越不安寧,且始終如一。我對一切興致盎然,卻不會受到任何控制。我留心萬物,始終在做夢。與我交談之人,我會注意到他最細微的面部動作,亦會記錄他說話時語調的細微變化;我在聽,卻沒有聽進去,心中在思索其他,談話時所談內容的意義是我最不為之所動之處,無論這話出自我之口還是那人之口。因此,我總在重復已經重復多次的話,向那人問早已給出答案的問題。我可以用四個詞準確描述他說話時的面部肌肉變化,就如同給他拍了照片一般,卻不記得他說了什么話,或者準確地講出他雙眼圓睜、聽我講那些我不記得自己告訴過他的話時的樣子。我有兩個自我,兩個自我距離遙遠,如同一對并不連體的連體嬰。
·?如果發生在其他所有人身上,便無新奇之處;但如果只發生在我們身上,便不被人理解。
·?我并不擔心現狀,或是不會為其一直擔心下去。我渴望時光能夠為我駐留,我想毫無保留地成為我自己。
·?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我與生俱來的精神領域。我一點一點地開墾著將我困住的沼澤。我創造了最佳的我,但我不得不用鑷子把我從自我中夾出來。
·?不管神是否存在,我們都是他的奴隸。
·?給每一種情感賦予一種個性,讓每一種心境擁有一顆靈魂。
·?我們需要將這美好的一天轉化成文字,保存在冗長而華美的記憶之中,用剛剛開放的鮮花和群星去點綴空曠的田野和天空,在外在世界里自由馳騁。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小說家,我們敘述我們的見聞,因為見聞像萬事萬物一樣復雜難解。
·?快樂偶爾有之。可有什么東西重壓在我身上,那是一種神秘莫測的渴望,難以描述,甚至非常高貴?;蛟S我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感到自己活著。當我將身體探出我那高高的窗戶,看向下面的大街,卻對街上的景象視而不見。電光石火間,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塊清潔房屋的潮濕抹布,被人放到窗戶上晾干,卻被忘在了腦后。后來,抹布落到了窗臺上,被揉成一團,慢慢地在窗臺上留下了一片污漬。
·?要對自己無知,那就去生活吧;要對自己徹底了解,那就去思考吧。
·?許多人過著枯燥乏味、千篇一律的生活,那并非他們所愿,也并非別無選擇的結局,而只是他們自我意識的一種鈍化,對思維的一種無意識的嘲諷。
·?就像一個驚恐至極的人,不是馬上逃離危險,而是嚇得呆若木雞。
·?唯一能讓我的生活不那么單調的事情,便是我所做的關于這一切的簡短評注。
·?只有穿上文明衣裝的人,才會欣賞裸體的美麗。對于感官感受,節制很重要,就像對于能量,電阻很重要。
·?浪漫主義最根本的錯誤就在于混淆了我們的需要和欲求。
·?浪漫主義的弊病在于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一樣。
·?我的這種溫情與人們對平庸的普通人所懷有的溫情是一樣的——普通人為了養家糊口而每天奔波勞累,為了他們卑微而快樂的家,為了他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苦與樂,為了不做分析的單純生活,為了外套底下覆蓋著的動物本能。
·?我認為,我深刻感覺到自己與別人格格不入的原因在于,大多數人用感覺去思考,而我用思考去感覺。
·?風景如畫一般美好,卻絕少能成為一張舒適的床。
·?一切愚昧無知的堅持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一切嘲諷的意識不過是一種虛假情感!
·?一切都因不懂得說出那句出自《約伯記》的簡單而又放之四海皆準的雋語:我的靈魂厭倦了我的生命。
·?唯一能配得上君子的姿態就是,堅持去做一件他認為毫無用處的事情,去遵守他知道枯燥乏味的紀律,去接受他認為完全不合邏輯的哲學和形而上學思想的規范。
·?奇跡或障礙,一切或虛無,途徑或問題,一切事物都取決于一個人對它的看法。不斷采用新方法去看問題,就是一種重建和續添。這就是為什么愛沉思的人即使從不離開村莊,也能將整個宇宙了然于心。細胞和沙漠都蘊含無窮奧秘。對于一個背靠巖石而眠的人而言,那里就是整個宇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渴望生活,缺乏智慧卻想要了解,想要只帶著感覺去沉思,以觸覺或感覺的方式思考,想要進入我們所思考的目標的內部,就像它是一塊海綿,而我們是水,而這一切讓我們不堪重負。
·?是的,成為人類的蛞蝓,愛我們不了解的東西;成為水蛭,對自己的討厭之處一無所知,這是最好的辦法。無視是為了生活!感覺是為了遺忘!
·?每一個視角都是倒金字塔的頂點,它的根基是搖擺不定的。
·?做夢者高于行動者的原因不在于做夢要高于現實。由于做夢比生活更實用,做夢者比行動者從生活中獲得的愉悅要多得多、豐富得多,所以做夢者具有優越性。簡單地說,做夢者是真正的行動者。
·?做夢者是紙幣發行者,他發行的紙幣在他思想中的城市流通,就像真實的紙幣在外部世界流通一樣。
·?生命的基本弊病就是我們存在意識,而這種弊病進入我的身體,讓我感到不安。
·?我愛你,就像倚靠著甲板的欄桿看兩條船擦肩而過,面對著它們的離去,有一種莫名的渴望和惆悵。
·?靈魂的沮喪比焦慮或痛苦更加壓抑,我相信只有逃避人類痛苦和焦慮的人才能知曉這樣的沮喪,而且這些人手段高明,能避免產生單調與乏味的感覺。
·?一整天我都感到生活把它的重壓加在了我的眼睛上,抵觸著我的太陽穴——睡意從眼睛中萌生,壓力從太陽穴中傳出,對這一切的意識積聚在我的胃里,讓我惡心、消沉。
·?我們把生活想象成什么樣,它就是什么樣。農夫認為田地是一切,那田地就是他的帝國。愷撒認為他的帝國仍然太小,那他的帝國便只是他的一塊田地。渺小者擁有一個帝國,偉大者只有一塊田地。我們真正擁有的只有我們的感覺;一切存在于感覺中,卻不被我們感知,而感覺不得不以生活現實為基礎。
·?我們靠行動生活——根據欲望行事。
·?行動是真正的智慧。我可以成為我想成為的人,但我不得不去追求,無論對象是什么。成功只包含既成現實的成功,并不將潛在的成功納入其中。任何一塊土地都有可能被建上宮殿,但在沒建成之前,宮殿在哪里呢?
·?“我需要你,只是為了我的夢。”
·?我含笑將回憶記錄下來,甚至未對微笑做任何評注。
·?我帶著蔑視的態度,忍受著我那敏銳的感覺。
·?然而,每件衣裳不可能永恒存在,都有一定的壽命。很快,理想這件衣裳磨損了,衣服下面的人體便暴露在外。
·?浪漫之愛因此便成了一條通往幻滅的路,除非人們從一開始便接受這幻滅,并一心想要改變理想,不停地在心靈的工廠里縫制新的衣裳,從而不停地更新穿衣之人的外表。
·?在生活中耕耘,便會阻礙想象的延伸。
·?寫作就是遺忘。文學是忽略生活的最佳辦法。音樂使人平靜,視覺藝術使人快樂,現場藝術(如戲劇和舞蹈)給人歡愉。文學從生活中淡出,把生活轉入一種睡眠狀態。
·?我相信,在生活中,有些人倘若期望獲得孩子入睡后的平靜,就會對不肯睡的孩子失去耐心。
·?我對每個人都很好奇,渴望一切,渴望所有的想法。我意識到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看到,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讀到,也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能折磨我,好像我失去了……
·?然而,在任何時代,很少有人能夠帶著一切疲倦的總和閉上眼睛,完全地擁有一切。
·?我不會憤世嫉俗,因為憤世嫉俗屬于強者;我不會放棄,因為放棄屬于高貴的人;我不會緘默不言,因為緘默不言屬于偉人。我不強大,不高貴,不偉大。我受難,我做夢。我因弱小而抱怨。
·?一個來回擺動的鐘擺,永遠移動著,卻永遠到不了任何地方。它始終位于正中央,而且無法停止那毫無價值的運動,永恒受控于這雙重宿命……
·?我不知道是什么過于華而不實和精挑細選的細節給我的性情下了定義。如果我愛那觀賞植物,那必定是因為我感覺它與我的靈魂本質具有同一性。
·?真正的生活經驗來自我們限制自己與現實的接觸,同時增加對這種接觸的分析。
·?榮譽不是一枚勛章,而是一枚硬幣:一面是頭像,另一面是面值。買更貴的東西要使用紙幣而非硬幣,而前者的價值從來都不會太大。
·?對于那些沒有任何想象力的人而言,直接經驗是一種逃避或者避難所。
·?行動者不知不覺就成了理性者的奴隸。事情的價值取決于我們對它們的解釋。某些人進行創造,而另一些人給予解釋,賦予它們生命。敘述就是創造,生活不過是為了活著。
·?想象便是寶座,但不要付諸行動。渴望便是王冠,但不要欲壑難平。放棄了,便擁有了,因為借助于并不存在的陽光,抑或不曾出現的月光,我們原封不動地將之封存在了我們的夢境中,恒久不變。
·?奴役是生活的唯一法則,蕓蕓眾生必須服從。我們無從反抗,亦無處可逃。有的人天生為奴,有的人后來成為奴隸,還有的人則是被迫為奴。
·?周圍的一切成為我們的一部分,滲透著我們的生理感覺和對生活的感受,就像巨大的蜘蛛之神,用吐出的黏液將我們緊密而細致地捆綁住,然后裹進在風中搖擺的柔軟絲網,以便我們慢慢死去。
·?文學想象的最大錯誤在于,認為別人和我們一樣,并且必定和我們有著一樣的感覺。人類的幸運在于,每個人都只是他自己,只有天才被賦予成為別人的能力。
·?真正的聰明人,只需坐在椅子上去欣賞整個世界的壯景,無須了解如何去閱讀,無須同任何人說話,他需要的只是自己的感官和一顆永不悲傷的心。
·?因為我什么也不是,所以我才能夠想象我是一切。如果我是重要的人,我就不能想象。
·?在信仰和批判之間的那條路上,有一間理性的客棧。理性是一種沒有信仰也能被理解的信仰,不過它仍然是一種信仰,因為理解就是預先假定什么事物能夠被理解。
·?快樂,就其本身而言,看似沉浸在生活之中,實際上是沉浸在自我之中,是對我們與生活之間的關系的一種毀滅,是死亡的快樂陰影。
·?最理想的狀態就是,除了像噴泉一樣裝模作樣外,什么也不去做——噴泉的水在同一個地方升上去,再落下來,毫無意義地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在寂靜的夜晚弄出一些聲響,以便使做夢者在夢里想到潺潺河水,而不經意地露出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