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去過醫科院腫瘤醫院,諾大的靜脈化療門診廳里坐滿了吊著藥瓶的病患者,他們面無表情安靜無聲地接受殘酷的治療。那個震撼的場面讓我膽顫心驚過目難忘。
? ? ? ? 父親的主治大夫與我商量,考慮老爺子年齡太大,難以承受化療,建議采用精準放療,以觀療效。
? ? ? ? 我當然同意。我曾在企業從事無損探傷工作五年,每天披著沉重的防護鉛甲,為壓力容器和鋼床鐵板進行放射檢測裂紋氣孔缺陷,每次操縱穿透鋼板的劑量是人體的上萬倍,對射線的安全防護比一般人更有經驗。
? ? ? ? 在正式放療前一個月,我帶父親找中醫先服用湯藥,為放療增敏提前做好準備,并采購回上好的寧夏枸杞、新疆紅棗,還有紅皮花生米、紅豆和紅糖,每天早上熬煮強令父親喝下。還托人從法國代購回一支比亞芬藥膏,防護皮膚潰爛有奇效。
? ? ? ? 攙扶父親走進放療中心的那一天,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首次探傷的緊張情景。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射線電離氣味,只是墻壁上掛滿了紅彤彤的“福”字而不是探傷室大門上的白色骷髏標志,提醒我這是醫院而不是恐怖的探傷。走道兩旁都坐滿了腫瘤病人,也跟我見過的化療病人一樣神情肅穆,等待技師叫名上機治療。
? ? ? ?我們找位坐下,我幫父親解下圍巾,脫掉羽絨服上的扣子做準備。旁邊的一位阿姨低聲問我:小伙子,你爺爺多大年齡啦?——猝不及防的冷幽默讓我忍俊不禁,緊張的心情一下舒展開了。我與阿姨逗起了段子:我“爺爺”87歲了!
? ? ? ? 話音未落,技師叫阿姨進室治療。阿姨把外套脫下放到椅子上示意我幫忙照看,而接下來的一個動作讓我驚駭萬分,她把一頭烏黑漂亮的卷發扯下,露出白白亮亮的光頭,神情自若地走進治療室。
? ? ? ? 父親顯然也沒反應過來,問我剛才那人到底是男是女?聾人說悄悄話其實也是高聲大語,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我們。我趕緊扶父親進入醫生辦公室,請求第一次治療讓老人優先,從明天起我們準點過來。
? ? ? ? 鉛門打開。我們跟著兩名技師入內,里面是我熟悉的場景,一臺直線加速射線機冷酷地等著父親。我幫父親將上衣脫掉,父親也很緊張,抖抖索索地爬不上滑環。我一把抱起老父,他的身體是那樣的瘦弱,曾經那么魁梧矯健,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輕飄!老爺子在我懷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完全不敢直視父親的笑臉,我怕我的眼淚會灑在他的身上讓他心里不安,直到技師把頭罩扣下,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一起走了出來。
? ? ? ? 鉛門沉重地關上,紅燈亮起。我知道,一場殘酷的戰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