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為什么是白色的?春天真的是綠色的嗎?街邊的那只小貓與奶奶家的那只顏色有不同嗎?如果所有的事物都有專屬色彩,為什么會有人分辨不出來呢?
1.
教室里面的空氣都停滯了,一個接一個的同學順著下課的鈴聲匆匆走出了教室,林瑯呆在座位上,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美術社團申請表,沒有蓋上筆帽的鋼筆被晾在一旁,擱置了太久,當林瑯下定決心填寫時,留在紙上的只有難堪的凹印,絲毫不見色彩。
果然,造化弄人,連沒有生命的事物也在默默地向林瑯抗爭著。美術?就像媽媽對林瑯說的那樣,這是一個命運中不可能在林瑯身上發生的名詞??闪脂槻幌嘈攀裁此^的命運。命運是什么?不過是人生的道路罷了,一切不都還是自己的選擇。
她“呼”地一下站起來,原本平行于地面的椅面失去了受力“嘭”地一聲被彈起,重重地打到了椅背上。林瑯一把抓起申請表,大步地朝宿舍跑去。填表,貼照片,提交報名,不出半個小時,一氣呵成,全部搞定!
從社團報名地點回來的路上,林瑯意外地發現,原來春天已經來了這么久。陽光愈漸溫暖,天氣也難得的溫和。故意繞開地上斑駁的樹影,林瑯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喜歡踩著陽光透過樹葉映在地上的光前行。
忽然一陣自行車的叮鈴聲在耳邊響起,林瑯下意識地靠在了路邊,抬起頭。
是他。即使只有一個背影,仍然是林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人。
看著他騎著車子停在了文具店門口,林瑯不由自主地跑起來跟上他,真的好想再多看他一眼。
隔著文具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林瑯看見陳澤陽徑自走到了顏料區,熟練地拿起三罐顏料,然后交錢付賬,辦事利落的人連買起東西來都是這么干脆。沒等林瑯看清他買的是哪些顏色,陳澤陽早已離開文具店,騎車飛馳而去了。全程不過十分鐘,卻也足以讓林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遍遍地回想。
陳澤陽走后,林瑯在顏料區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山K究是記不起他到底拿起的是哪幾種,想著反正是要進美術社團,干脆一狠心,也不顧剩余的生活費是否能挺過這一整月,把全套顏料都買了下來。
回到宿舍,林瑯把所有的顏料都拿出來,一個一個擺在地上,沒成想,這些顏料竟然也鋪滿了大半邊地。“嗯,一號是紅色,二號是粉色,三號是橙色……”林瑯拿出筆和紙把印在顏料罐子上的編號和顏色都抄在了紙上,沒人知道她在干什么,那只是屬于她自己的小倔強與堅持。
2.
第一次社團活動那天下起了雨,原本的戶外寫生被取消,轉而替之的是在室內的一場交流會,正好也給這些不熟悉的新生提供了一個互相了解的平臺。
因為是第一次與社團成員見面,林瑯格外重視,于是就在宿舍里打扮了許久,恍然間,都已要接近約定好的時間。當林瑯趕到畫室的時候,正好那些成員在做自我介紹。林瑯小心翼翼地從后門溜進去,還未來得及找個位置坐下,便碰上了一束真摯的目光,“大家好,我是來自醫學院的大一新生,陳澤陽。”
林瑯獨自愣愣地站在門口,印象中這是第二次親自聽到他對她自我介紹。第一次距離現在太久遠,她不愿再去回想。而這一次是正正式式的官方語言,卻不是僅僅針對她。
“這位同學,別光站著啊,也上來做個自我介紹吧!”學長親切的話把林瑯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
“大家好,我叫林瑯,是國交學院的?!币幌虺隹诔烧碌牧脂樉乖谡f完這句話時變的詞窮,站在大家面前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是哪里人?”打破尷尬的竟然是陳澤陽!林瑯慢慢抬起漲的通紅的臉,“A市,十七中的。”話語中帶著那么少許的悲傷,原來這么長的時間,你始終不認識我。真的一點也不認識。
“好巧,我也是!”陳澤陽驚喜道,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林瑯微微一笑,第一次鼓起勇氣注視著他的眼睛,但卻還是把那句“希望你多多關照”里的“你”換成了“你們”。
等大家都自我介紹完,社長想要特意為新入團的同學講一講這個社團曾經獲獎的作品,坐在離作品最近的林瑯,被順其自然地任命幫社長把作品從臺下一幅幅地拿起遞到社長手中。
林瑯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砰砰地跳個不停。起初,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但后來,因為還有很多作品沒有介紹,又考慮到時長的原因,社長臨時決定就再介紹一幅最有意義的畫——《玫瑰》。林瑯看著身邊的作品,竟有五幅畫中靜靜地綻放著那些花?!傲脂?,把綠色的那幅給我?!鄙玳L說的很清晰,但林瑯根本就分辨不出哪幅畫中玫瑰是綠色!嗯,林瑯是一個天生下來就患有色盲癥的孩子,遺傳自父親,她的世界只有明暗,毫無絢麗。林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光潔的額頭上布滿了因緊張而出冒的細小汗珠。
“這個顏色真的是獨特,學長,這是出自哪位高手???”焦慮中,陳澤陽就像是被安排好要解救林瑯一樣,不急不慢卻又正正好好拿起了那幅綠色的玫瑰,一邊稱贊一邊將它遞給了社長。沒有人發現林瑯的難堪,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至于后來社長講了哪些話,活動是如何結束的,林瑯都不記得了,腦中只剩下陳澤陽從她身邊拿走油畫的場景,甚至仔細回想時還能嗅到他身上帶有的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以至于后來林瑯在國外只要一聞到那種香味,都會覺得他就在身旁。
3.
大學的生活說悠閑也不是特別悠閑,但也不像高中一樣每天都是三點一線過的千篇一律。法學院和國交學院離的較遠,再加上毫無重疊的公共課,這讓原本就不熟悉的林瑯和陳澤陽幾乎沒有任何交流,剛開始社團活動不多的時候,他們就算是偶爾在食堂遇到,也只是點點頭以示友好。
每一次的戶外寫生她們都被社長分在一組。每每那時林瑯都會暗自慶幸自己能有這樣的幸運待在他身邊。但她從沒想過,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另一個人努力的結果。
相比起拼命向人展示自己能做的事情,不顧一切地想要掩飾自己不能做的事情要困難的多。所以當社團終于迎來了第一次戶外寫生的時候,林瑯不知道有多緊張,既無心觀景也無暇顧及身邊的他。
“天空是藍的,7號,對,樹是綠的,是五號來著吧?”從一開始寫生心就一直懸著的林瑯一直在碎碎念,不停地想著什么東西是什么顏色,什么顏色又是對應著幾號顏料。一邊畫著一邊擔心自己是否出了錯,其他人都是靜靜地打底稿,靜靜地上色,只有林瑯一個人顯得格外忙碌。
“不用那么在意顏色啊,隨心所欲的畫就好了?!币恢背聊年悵申柸滩蛔¢_口。
“誰規定天空一定就是藍色的?再過個幾個世紀的進化說不定人看見天還是綠的呢!”陳澤陽干脆走到林瑯的身邊,拿起她的畫筆,
“顏色啊從來都不是固定的,而是要靠心情。心情好呢烏云也可以是藍色的,生氣,那一切就都是紅色的,喜歡上一個人,全世界都會是粉色的,傷心了當然可以是黑色的……”
陳澤陽打開一罐罐的顏料,每說起一種心情,就在紙上涂出相應的顏色。林瑯盯著他不覺出了神,但卻好像一下認識了所有的色彩。
從那以后,每次寫生林瑯都只帶一種顏料。周末睡飽了覺看了喜歡的劇,林瑯就會帶上藍色的顏料。碰上一不小心沒有保存辛辛苦苦熬夜寫出來的報告,林瑯就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畫成黑色。所有人都稱贊她用色大膽,顏色單一卻不缺乏美感,只有陳澤陽知道她這樣做的原因,這是他們的秘密。
4.
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一切的開始都還仿佛在昨天,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兩年。
比起剛開學那陣,林瑯的畫技明顯提升了不少。除了單一的顏色,有時她也會在一幅畫中表達出兩種甚至三種心情。
整個社團的關系也是非常密切。有時林瑯都會產生錯覺,感覺比起成天一起上課的人,美術社團的這些朋友才更像是她的同學,她們才更像一個集體。林瑯在國交學院,大三的時候就要出國學習了。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逼近,社團里的人商量好,要給林瑯辦一場歡送會,也不枉她們曾經在一起度過的那么多的美好時光。
那晚林瑯一改平時乖巧的形象,不管誰前來道別,都是以酒表示感謝。等大家都玩盡興準備回宿舍的時間,林瑯已經醉倒了。直到她第二天早上睜開眼都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當她聽舍友說是陳澤陽送她回來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打電話感謝,而是想爆炸了一般瘋狂的翻弄自己的衣服,好像再找什么東西,然后又一下子如泄了氣一般跌坐在床上。
找不到了,她把它弄丟了。那是重要到每天林瑯都要把它貼身帶在身上的一幅畫。那是林瑯對陳澤陽所有感情的開始。
從上幼兒園開始林瑯就知道自己和其它小朋友都不同。春天郊游的時候林瑯周圍的孩子都在非常高興的讓老師給自己和漂亮的,各種顏色的花朵照相??善脂槪裁匆部床坏?。
每到那個時候林瑯都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看著朋友們都很開心,自己卻很難過。突然有一天,一個長的特別討人喜歡的小男孩跑到了林瑯身邊。
“你怎么都只站在這里不說話啊?!毙×脂樣悬c被這個陌生的男孩嚇到,沒有理他。
“我們一起來畫畫吧,我叫陳澤陽,你叫什么呀?”這就是記憶中,林瑯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
可小林瑯還是沒有理他,小男孩也不氣餒,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坐到地上,拿起彩筆畫了起來。小男孩畫的好認真,到最后老師都已經開始重新集合整理隊伍的時候,他才慢慢站起身,把手中的畫遞給了林瑯?!斑@是送給你的?!闭f完就跑掉了。
畫中是一個小女孩,穿的衣服帶的帽子都和林瑯很像。林瑯知道,畫中的女孩是她。
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次春游之后林瑯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小男孩,那就那么突然地出現,又憑空消失。但他的畫和他的名字卻讓林瑯記了一輩子。
林瑯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陳澤陽了,但他又是那么突然的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沒人知道當她看見自己喜歡已經的男生就在自己隔壁班級的時候她有多激動。哪怕僅僅有機會與他擦肩,林瑯也會滿足。
可林瑯就是林瑯啊,她依舊是那個時常因為自己的色盲而感到孤獨而感到自卑的女孩。所以不管她有多么喜歡他,她也不敢主動往前邁出那一步。本想著高考完就連同對他的感情都一并放下,卻又偏偏在大學相遇。為他參加自己根本一竅不通的社團,為她挑戰者一切。
林瑯不記得喝醉酒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東西丟了就是丟了。不想再去找,因為她,決定放下他了。
但必要的禮節還是不能忘,啟程去德國的那天,林瑯還是給陳澤陽發了一條短信。
“就要上飛機了,很高興能認識你。祝你越來越順利。對了還要謝謝你,那晚送我回宿舍。”
“同感,到了一定要報平安?!睕]過多久,林瑯就收到了短信??粗l來的短短一句話,林瑯又不自覺地想他。后來索性把手機一關,眼不見倒也心靜。
5.
從北京到德國一共要花上將近二十個小時的時間。林瑯一共飛了多久,陳澤陽就在北京為她擔心了多久,也為自己后悔了多久。身邊只要有重要的人遠行,陳澤陽總是會控制不住地想些災難性的事情,他怕飛機會失事,他怕會再也見不到他,他后悔還沒有告訴她,其實他喜歡她。
他有無數個想要告訴她的瞬間,比如在他看見從小就喜歡的她又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在她過馬路分不清紅綠燈猶猶豫豫躊躇不前卻又最后故作大膽的時候;當發現她患有色盲證的時候;在無數次與她擦肩的時候;在偷看到她的高考志愿并把自己想上的學校改成和她一樣的時候;在得知在大學又可以與她見面的時候;在假裝冷靜地騎著自行車路過她身邊又由于太過緊張匆匆買好顏料慌張逃走的時候;在因為放不下她又偷偷跑回去看見她拿著一大箱顏料往宿舍走的時候;在他默默守護著她的秘密的時候在他主動向社長提出要把他和林瑯安排在同一個寫生小組的時候。一切都是對林瑯心動的時候,可每當陳澤陽想要對林瑯表達心意,卻都被生活無情地打斷了。
林瑯只知道她為了陳澤陽報名參加了美術社團,卻不知道在得知她已經報名之前,陳澤陽只是有報名的打算,卻沒有參加的決心。
林瑯只知道自己對于陳澤陽的感情是一場持久的暗戀,卻不知道那種感情卻也在從未改變地贈予她。
那晚林瑯喝的爛醉如泥,陳澤陽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就自己背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宿舍。喝醉了的林瑯和平時很不一樣。趴在陳澤陽的背上嘰嘰喳喳個不停,陳澤陽也不惱,反而饒有興趣地聽著。林瑯講她有多舍不得社團里的這些同學,講高考多么辛苦,講初中自己追過的那些明星,講小學時時多么無憂無慮。最后,講到了陳澤陽。
林瑯像是要拿出什么寶貝一樣把手伸進上衣的右邊內側口袋。
“給你看看我的寶貝哦!”林瑯興高采烈地把那幅畫展開拿給陳澤陽看,“這是陳澤陽給我畫的!他小時候給我畫的!不要告訴別人哦!我好喜歡啊!我好喜歡他??!”說完就倒頭睡著了。絲毫沒有感覺到早已淚流滿面的陳澤陽。
陳澤陽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畫從林瑯手中取下。即使睡著了,林瑯也把它握的緊緊的
原來,你也一直喜歡著我。
6.
林瑯安全地抵達了柏林。當一切都已安頓好的時候,她才想起陳澤陽。
“順利抵達,勿念。”發完短信的林瑯說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是對他已完全放棄,還是存有一絲期待,她也說不清。
等了許久也不見回信。林瑯認命地把手機放在一旁,轉心地研究起德國人做飯用的廚房來。
一陣鈴聲響起,把林瑯從與廚房打交道中拉了出來。當看到屏幕上顯示著“陳澤陽”的字樣時林瑯愣了一下,但也很塊地接通了。
“喂?”林瑯最先說話,
“房子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嗎?”陳澤陽問,
“嗯,都差不多了。”
“那就好,明天就直接開始上課了嗎?”
“……”
兩個人就這樣一問一答持續了很久。
“嗯,你還有什么事嗎?舍友還在收拾行李要我過去幫忙?!绷脂樔滩蛔枴?/p>
“有!”陳澤陽急忙回答道,
“嗯?怎么了?”陳澤陽著急的樣子著實讓林瑯嚇了一跳。
“林瑯,你能再讓我為你畫一副畫嗎?”終于,陳澤陽說出來塵封在心底已久的那句話。
電話的另一半,林瑯呆呆地站在那里,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太長時間的沉默讓舍友都忍不住跑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看著別自己地眼淚嚇得馬上就要尖叫的舍友,林瑯趕緊比了個手勢告訴舍友自己沒事。
林瑯擦了擦眼淚,堅定地對著電話那頭碩“當然可以,不過這一次所有的東西都要用粉色!”
因為你說,這是喜歡上一個人時的顏色。
聽筒地兩旁,林瑯和陳澤陽都沒有說話,但他們一定都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在微笑。如果這種記憶富有色彩,那,一定會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