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憶弟

瀝瀝的雨,是離愁,是別緒,是懷想的淚,紛紛揚揚地下到清明,老天又悲憫蒼生,巻起了憂傷的雨簾,呈現給你一個清晰明麗的世界。

晴好的天氣,行人不會斷魂,心情也多少被春光感染,山上此起彼落的鞭炮聲,破了往日的沉寂,驚飛的鳥兒盤旋飛騰。縷縷青煙,升起生者對亡者的念想。

與孫兒上完父母的墳,走下芳草萋萋的道士嶺,又向對面的山頭走去。那 兒長眠著我的胞弟。兩座山,站在家門口就能看到,一邊是父母,一邊是弟,就這樣陰陽相隔地生死對望著,沉淀成生命中的永恒懷念。

弟的墓地前是早幾年開發的一片花木地,滿坡的桂花樹,被春雨一潤,長出的新綠像酥了油一樣閃亮。環境是那么幽靜,靜得讓你忘卻紅塵中的紛爭,對死亡生起敬畏。

我燃上燭火和香,插在墳頭,與孫兒鞠了三個躬,然后祖孫倆蹲在墳前,一張一張地燒著錢紙。與弟距離如此近,卻又是那么遙遠,遠得過去與弟發生的一些事,都成了夢幻……

我比弟年長五歲,從小共張床睡過十多年。那時,縣里電影隊下鄉,輪流到每一個生產大隊放電影,我帶弟一個一個地方去看。同一個影片,我們要看好幾次。回到家里睡在一張床上,心還在影片的故事情節里,青春浮躁的少年心,無法安定。

弟聰明,讀書成績也好,只是像我一樣,因家貧幾塊錢的學費都繳不起,初中畢業后,就踏上了糊口營生之路。每天天未亮,父親就把我們叫醒,起頭出門去撿野糞,我與弟一道用一把撿糞的鐵耙,串起一個竹糞箕,打著手電,在黑夜里,驚起一村一村的狗吠,去撿拾野糞,只要起得早,沒被別人搶了頭班,還是有收獲的,交到隊里過秤,十斤狗屎記一分工,好的話,一天也能掙上兩三分。弟每天都比我撿得多,我不知他有什么訣竅。問他,他也只是神秘地笑笑,說我喜歡走大路,不喜歡偏僻,狗拉屎總喜歡尋角角落落的偏僻之地。原來撿糞也挺有講究的,弟做事比我上心。

長大后,我們都娶妻成家,各立門戶,雖然不共鍋吃飯,但有事兄弟不用張言,很默契地互相幫忙。只是遺憾弟婚姻不幸,結婚后一年多就因性格不合而離婚。這婚姻初始弟就不同意,都是娘苦口婆心地勸,還拉我作幫兇,理由是家窮,要房沒房,要錢沒錢,能有人看上你就不錯了。我知娘是出自無奈的苦心,又嘆弟華表人才,喜吹看瓊瑤的小說,向往純愛情,但現實中,又何處去尋?這世界男兒都屈窮,誰叫你沒錢呢?

弟見我這個一向心里敬重的哥哥也勸,兩眼異樣地看了我好久,好象不相信我說的話,扭頭望向別處,我發現弟眼里有淚……

后面的事并未如娘和我所想像的,雖然弟努力了,卻終沒能將婚姻維持住,勞燕分飛。讓我毎每想起弟那眼神,心里就隱隱作痛,內疚殊深,覺得自己是弟婚姻的劊子手,恨恨地不能原諒自己。

往后,我總想彌補自己的過錯,找人為弟介紹對象,但弟心如止水,一付看破紅塵的樣子,每每談起這個話題,弟就撂給我一句話別講了,我這世就陪著娘。

從此,我再不敢勸弟處對象了,母親也不提這個話題,心里疼弟沒媳婦,執意跟弟一起過日子,幫弟做飯燒茶,好讓弟忙碌回家,有個熱飯熱萊。

弟把全部心思放在作田種地上,雖然弟胃不好,身子黑瘦,但勤勞樸實的弟,一個人作幾畝田,山上還作土,年年農事忙不過來,我與妻幫他,出門做小工,我與他踩著單車,同出同進,許多事,許多日子,我與弟苦樂共度,感情也最深。

95年老屋倒塌了,弟與我一起搬遷到羅家嶺下,沒錢人做事業,點滴都是難,何況弟又是個單身人,像鳥作窠一樣建了個下盤屋,與母親住了15年,三伏熱,雨天漏,諸多苦楚,自不必說。

2002年我進村里工作,六年后又當上了書記,每年上頭有"安居工程"項目,弟從沒伸手向我要,生怕影響我,領導在家里來來往往,看到弟的情況,心生憐憫,多次說我,我想,我是不是真的冷血沒有手足親情,弟不找我要,是太顧惜這個情,而我呢?……

直到20l0年,弟跟我說,這么多年來,自己賣糧食,賣瓜果,打工積攢了幾萬元錢,想把屋的上層建起來蓋上瓦,免得娘跟著受罪。我說不出心里是啥滋味,暗暗地為他申請"安居工程"。五月里,房子建成了,且內里粉刷,外墻前面還貼了瓷磚,弟雖苦累不堪,但我從他臉上,看出了弟內心的歡慰,我高興弟從此以后,可以"風雨不動安如山"了!

然而,誰又能料想,人世間的生死是那么無常,那一天,日子象往常一樣平靜,天陰沉沉的,飄灑著毛毛細雨,我不知弟為何要選擇這樣的日子封棟上的瓦,更不知弟為何要那么講究,還要親身去清理屋面上的水泥漿,結果,不慎從屋頂摔下,一聲沒吭地走了,就像徐志摩的詩,靜靜的來,靜靜的去,沒帶走任何東西……

我從來沒有如此傷心過,就是后來父母離世,也沒有弟離去所帶給我的那種傷痛,是如此撕心裂肺的,我哭弟為何這樣命苦,難道一生就不能住個象樣的屋子,忙忙碌碌,終成一夢,出世間如此,何苦來?

更讓我心痛的是,弟走了,而我為他申請的"安居工程"款5000元,他真的不需要了。他的屋子已處理給我兄長的兒子,因弟生前答應我那侄子過在他膝下為子,以承一脈香火。我把"安居工程"款交給兄長時,我心里無限凄楚……

佛說:凡一切相,皆是虛妄。有情的,是生老病死的身體,無情的,是成住壞空的物質,終不為我們所擁有。人之有愛,本由親立,我和弟兄弟情深,弟走后,情隨著他的軀體化作了虛無,留下了他苦心營壘的屋子,雖會成住壞空,但讓我這還活在世間的有情生靈,看到弟留下的無情物質,又如何不執念懷想呢?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兩千多年前,我的祖先就寫下了歌頌兄弟親情的詩篇,父親也從小就教育我"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世上難得者兄弟"。

望著暖陽下,綻著燦燦笑容,對生死還無知的孫兒,我一定要把祖先留下的東西傳給他,就象父親傳給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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