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還不來

玉銜出生的時候有些特別,她是銜著一塊玉落地的。

當時這件事情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族里的老者都認為這是天降祥瑞,是大吉之兆。

后來這件事情影響越來越大,以至于閉關已久的老古董都被驚動,親自出關來到玉銜家里看望。

老古董仔細觀察著這塊玉石,玉石似圓似方,上有奇異的紋路,用手摸上去可以覺出琥珀一般的質感。老古董觀察半天也沒看出什么玄機,最后他把玉石帶走,說是要細細研究。

老古董召集了一群見多識廣的老者,經過九九八十一天沒日沒夜的研究探討,他們終于得出一個結論:這是塊結石,玉銜出生的時候嘴里長了塊結石。

對了,玉銜是只兔子。

玉銜是只天山雪兔。天山雪兔是兔子里智慧最高的品種,它們之所以叫雪兔,不僅僅是因為它們那如雪一般的茸毛,還有一個原因是它們冰雪聰明。

雖然玉銜出生帶來的那塊石頭并不是什么天降祥瑞,但她有另外一個特別的地方。

一般雪兔的瞳孔是紅色的,但玉銜的瞳孔是黑色的,據族里的老者道,有著黑色瞳孔的兔更容易成神。

兔子要成神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兔子成神的過程中,最難的一件事就是要先成人,這個過程中會出現各種無法預料的事情,有時事情的荒誕之處遠遠超乎人的想象。

但玉銜絲毫不懼任何的困難,她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神。

在她出生的前三百年,她一直待在雪山最寒冷的山洞里,錘煉自己的兔體,汲取冰雪的精華。

但是要想成人,只是鍛煉體魄是不行的,必須還要接近人,了解人的內在結構,感受人的氣息,從而慢慢地進化成人。

那么問題又來了,如果人群中出現了一只兔子,而且是一只看上去肉質鮮美的兔子會發生什么?

所以,玉銜不能到人群中去,雖然她體質強悍,但她畢竟只是只兔子。在人類面前,她毫無還手之力。

玉銜只能去人煙稀少的地方,試圖找到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收留她。

青山腳下,有一座破廟,四面墻壁,三面透風。

據說這寺廟以前也是香火鼎盛,直到有一次一群信徒去跪拜佛祖的時候,佛祖的頭突然掉了下來,造成七死八傷。

自從這件事過后,寺廟一夜衰落,從此再沒人來貢獻過香火,僧人也都走得一干二凈。

玉銜來到這里后發現這里并沒有蛛網灰塵,廟的角落里有新鮮的柴草,以前擺放貢品的桌子上還有幾本書,旁邊還放著碗筷。

據玉銜仔細思考后判斷,可能有人住在這里。

玉銜看了下,發覺天色還早,她決定出去蹦跶蹦跶。

此時正值盛夏時分,各種野草野花的香氣蠱惑著玉銜的鼻子,她沒忍住,不一會兒就吃的圓鼓鼓的。

玉銜癱在草地上,看著夕陽染紅了藍天的白云,聽著青蛙蟋蟀瞎叫,聞著讓她犯罪的花草的香氣,不禁地伸展了下四肢。

涼風吹過,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在自由的呼吸放松,她感覺這是神仙才有的體驗吧。

她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要是能一直這樣,我還成什么神啊。”

但轉念間這個想法就被她給否決掉:“這也是成神路上的一個考驗,我不能沉迷于此。”

她翻身跳起來,準備先回破廟。

她剛跳了沒幾步,突然發現遠處有個人手里提著個罐子,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玉銜一翻身滾進了一個草叢躲了起來。

只見那人一身破破爛爛的長衫,手里提著缺了一角的盛水的罐子,走路搖搖晃晃,嘴里念念有詞,大概是什么之乎者也。

突然,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只要落地的腳忽地停了下來,那一瞬間他失去了平衡,慣性加上水罐的重量讓他摔了狗啃泥,罐子里的水也灑了個七七八八,所幸的是罐子還沒摔壞。

他苦笑了兩聲,提起罐子原路走了,估計是要再去打點水回來。

玉銜剛才的視角特別好,她清楚的看到這個人是怕踩到一只剛變形沒多久的小青蛙停頓了一下才摔倒的。

俗話說一葉知秋,玉銜想著這一定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吧。

玉銜實在是個很年輕很單純的兔子,她認定了這是個好人,便不再作什么多余的試探,直接決定成人之前就跟著這個人修煉了。

玉銜沒有看錯人,那人看到破廟門前趴著一只兔子的時候高興壞了。

他一把把兔子抱起來,撫摸著柔順溫暖的茸毛,不禁嘆道:“你也是無家可歸嗎?以后不如留下來與我做個伴可好?”

說完后他自己都笑了:“我真是傻了,竟然對一只兔子說起話來了。”

他放下兔子之后準備轉身離去,但是似又心有不甘,他對著玉銜說:“要是你真的能聽懂的話,你愿意留下來嗎?”

玉銜點了點頭,一蹦一跳的進了破廟,留下一臉愕然的紅耕。

紅耕父母有十幾個孩子,紅耕是最小的那個。他父母希望他以后能身強體壯,努力耕作,改善家里貧苦的現狀。但他偏偏從小體弱多病,完全是手無縛雞之力,他父母就想著讓這孩子念念書,考個秀才什么的比耕種還好。

但是,紅耕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他的手都被私塾先生打爛了,還是背不會一篇文章。此時他的身體狀況又是每況愈下,不得已,他父母只好把他趕出家門,讓他自生自滅。

沒想到他竟頑強的活了下來,他還準備參加兩年后的科舉,他有自信能在那時一舉成名,一飛沖天。

玉銜每日趴在廟門口,聽紅耕吟詩誦文。過了一段時間,玉銜發現紅耕實在是笨,因為她聽都聽會了,紅耕還是沒有背會。不過就是這樣一個人,科舉要考的書已經被他背完大半了。

天氣漸漸變涼。紅耕單薄的身體在夏天看不出什么,稍微有點涼氣,他就咳嗽起來。

一方面,紅耕體質本來就弱;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平時飲食太差,又時候一兩個月都吃不到一頓葷的。

紅耕的身體越來越差,玉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看著紅耕碗里的野菜做了一個決定。

她咬破了自己的左前爪,讓自己的血滴進野菜里。野菜吸收了玉銜的血,竟然變得晶瑩剔透起來,同時一股暖暖的馨香灑滿整間寺廟。

紅耕放下書本,仰起頭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是什么花呢?怎么這么香?”

一番深呼吸之后,紅耕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病懨懨的身體一掃之前的陰霾。他走過來把玉銜抱在懷里,當他左手碰到玉銜的爪子時,玉銜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一看,驚訝的道:“你爪子怎么受傷了?誒,平時讓你不要亂跑,你就是不聽。”

紅耕拿起飯碗道:“來來來,我們來吃飯,你多吃點傷口就好的快點了。”

當第一根野菜觸到舌尖,一股暖流瞬間呈發散式傳遍了紅耕的全身。

第一根野菜下肚好久,紅耕的嘴里還留著難以描述的香甜。

“兔子啊,我是不是味覺出問題了,今天的野菜怎么這么甜這么好吃,你來嘗嘗。”紅耕說著就把野菜往玉銜的嘴里塞去。

玉銜本來不舍得吃,奈何盛情難卻,再加上自己也很好奇自己血什么味道的,于是就嘗了一口。

玉銜心里的兔子早就蹦到了天上:“哈哈哈哈,原來我的血真的是甜的。”

很難講玉銜的血為什么是甜的,或許她的血有些特別,但是并沒有多么神奇的作用,紅耕剛一開始只是氣色好了一點,后來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他的身體又變得更差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紅耕身體越來越差的時候,他又發現:兔子不見了!

寒冷的冬夜,紅耕靠在墻角,守著一小堆柴火,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咀嚼著早已干掉的野菜,野菜太苦了,苦在嘴里,苦到胃里,苦到眼睛里,苦到想念里。

半個月后。

這天的破廟比以前溫暖了許多,芭蕉葉般的雪把廟里漏風的地方都堵的嚴嚴實實,面前的柴火似乎也比以往旺盛了些。

此時紅耕氣色竟然比任何時候都要好,他明白,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了。

他拿起許久沒有動過的書,仔細地拂去上面的灰塵,喃喃自語道:“書是個好東西,可我就要死了,要你有什么用呢?把你燒了才是物盡其用。”

“等一下。”

紅耕看著廟門前一身白衣,仿佛從畫里走出來的女子,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公子為何要燒書呢?”

紅耕很快回過神來:“不瞞姑娘說,我身體有疾怕是活不過今晚了。想著這些書也沒人看了,就打算燒了取暖。既然姑娘來了,那我就不燒了,姑娘要是愿意要,我就送給姑娘,要是姑娘不愿要,麻煩姑娘將他們轉贈他人,不知可否?”

“好。”

“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玉銜。”

“美人如玉,溫婉嫻靜,真是好名字啊!”

玉銜嘴角抽搐了一下說道:“那個,其實那個銜是春燕銜泥的銜。”

紅耕搓了搓手尷尬的說道:“難不成姑娘是銜玉而生的?”

“正是。”

紅耕一時語塞,竟接不上話來。

冷場了半刻鐘,玉銜仿佛想起來什么似的問道:“公子先前說身體有疾,敢問是什么疾呢?”

“也不好說什么疾,只是我從小體弱多病,如今已是撐不下去了。”

玉銜從袖子里拿出一株草說道;“這是生長在極寒之地的一株靈草,它大概擁有兩個成年人一生的生命力,公子吃下或許有些用處。”

“無功不受祿。”紅耕擺了擺手,沒有多說。

“就當我用這個買你的書了如何?”

紅耕像是王八吃了秤砣:“姑娘不必多言,我渾身上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得上此物,我是不會要的。”

玉銜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匕首,她把匕首橫在自己脖子上:“今天公子要是不吃,我就與你共赴黃泉。”

“你死了我并無什么愧疚,這東西我要吃了實在是心里難安。”

“那好。”

被刀刃壓住的動脈積蓄已久,鮮血像離弦的利箭一般噴射而出。

紅耕失神了兩秒,然后蹦起來大叫道:“停,停下,我吃,快停下!”

“你吃了我就停下。”玉銜一字一句,不緊不慢地說道。

紅耕接過靈草,一口吞下。

匕首沒有沾染一絲血跡,掉到地上叮當作響。

玉銜脖子上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與此同時地上的血跡也漸漸蒸騰出一室霧氣,廟里飄滿了馨香。

紅耕感覺這香氣好像在哪里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當然這時候他也沒心思想這些。

紅耕驚魂未定,喃喃地說道:“為什么啊?”

玉銜聲音虛弱,好像嬰兒一般:“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明晚我會再來此處,把一切告知于你。”

說完她踉踉蹌蹌地出了廟門。

紅耕漸漸感覺到靈草的效果。一開始,他負面的狀態全部清掃一空;然后他感覺自己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力量;最后,他感覺自己徒手劈山也是小事一樁。

“沒曾想我父母都不管我,今日卻有個姑娘舍身救我。不知我究竟與她有何瓜葛,難道是我前世積福,今世得報了嗎?不過我既受了如此大的恩情,以后必會報答于她。一切都等明晚再說吧。”

玉銜沖出破廟,瞬間現了原形。她虛弱的身體撐不住人的形態。

玉銜也是前一段時間才能變幻成人,而且只能在晚上借著月光的靈力才能做到。

玉銜蜷縮在月光可以找的到的角落里。據說月亮上的玉兔是最純潔的兔子,因為月光喜歡她們,她們就隨著月光到了月亮上。

月光也喜歡玉銜,她們爭先恐后地滋潤著玉銜受傷的身體。

玉銜感覺自己輕飄飄暖洋洋的,好像只要自己愿意,便能飛到月亮上去。

可是她不愿意。

月亮漸漸不見,玉銜的身體也好了個七七八八,但是沒了月亮,她變不成人的形態了。

玉銜等不到天黑了,她現在就要去見紅耕。

紅耕伸了伸懶腰,拿了一本書打算出來早讀。

他剛一出廟門,就看見了趴在地上的玉銜。

“啊,兔子,你回來了!”雖然紅耕一直對兔子離他而去耿耿于懷,還想著以后見了兔子一定要好好教訓它一頓,但此時只剩下了喜悅。

紅耕感覺自己真的要時來運轉了,好事接二連三的跑上門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轉眼之間已到黃昏。

紅耕抱著玉銜摸著她的頭說道:“兔子啊,你知道嗎?昨天有個姑娘救了我的命,她今天晚上還要來,我該怎么報答她呢?我什么都沒有,莫說給她榮華富貴,就連頓酒菜也是沒有。唉!”

紅耕一邊思索著自己還有什么東西能換點錢,一邊嚼著野菜。她嚼一棵,給玉銜喂一棵。

紅耕看著玉銜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他早年聽說烤兔肉是世間難得的美味,不如把這只兔子烤了送給那位姑娘。

紅耕陷入掙扎的境地,這兔子陪了自己這么久就這么烤了他心里略有不忍,但是圣賢書里的道理那么多,并沒有哪個說要把仁義用在兔子身上的。

想想玉銜姑娘昨日流的血,想想那價值連城的靈草,?想想姑娘那傾國傾城的容顏,紅耕把玉銜放下,走到廟里拿出一把匕首。

玉銜正想著等會怎么溜走,突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寒意。

作為一個哺乳類的食草動物,她對危險的感知超出人的想象。

千萬年來她的祖祖輩輩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危險都刻在了她的DNA里,她的直覺清晰明白的告訴她眼前這個拿刀的人已經對自己動了殺意。

可她不愿意相信,她的大腦發出的電流信號對抗著所有細胞,她向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里的DNA怒吼著:“你們是錯的!就算我殺了我自己,他也不會殺我!”

紅耕再也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了,他身強體壯堪比刑場上行刑的壯漢。

他深知長痛不如短痛,他深吸一口氣,匕首準確的洞穿了還在愣神的玉銜的脖子。

溫暖的馨香鋪天蓋地,紅耕心里的愧疚和所有的負面情緒被這馨香凈化的一干二凈。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也是最后一次做。”

夜晚即將來臨,紅耕趕快準備柴火,把兔子肉洗凈,準備烤兔肉。

兔肉異常的香,香味隨風飄散幾萬里,惹得幾萬里之外的野狼嗷嗷鬼叫。

紅耕驚喜萬分,他想這么香的兔肉也不比什么山珍海味差了吧。玉銜姑娘肯定會很喜歡吧。

夜漸漸深了,還有一刻鐘就要到昨日玉銜來的時間了。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對紅耕來說都是煎熬。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古人誠不我欺也。”

時間終于到了,可是沒有人來。

星星追逐打鬧,月兒滿面嬉笑,紅耕心里有點慌亂,大半夜的玉銜出什么事了嗎?

不同的柴草炸出看似同樣的火星,紅耕心想我昨日是做了一個夢嗎?

柴草全部燒成灰燼,連星星都不鬧了,紅耕心里空空落落的:“終于還是沒人來嗎?”

清晨第一縷微不可察的陽光刺瞎了他的眼,刺死了他的心,就如昨日他刺死玉銜那樣直接致命。

他緊緊地抱著一口沒吃的兔肉張著嘴想說些什么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如果你能聽到,那句話應該是:“你怎么,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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