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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文/D小編
我一個人抱著畫板坐在山坡上。
銀色的細雨從天空灑落,輕柔地為我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透過水霧,我看著山下的這座小鎮(zhèn)。
鎮(zhèn)子的形狀像一個“丁”字,又好像一把撐開的雨傘,雨傘的手柄末端就是那個“丁”字勾起的一只腳。
傘蓋部分的最左邊是超市,最右邊則是郵局,我的家在中間。無論走到哪一頭,都要走上半個小時左右。不過那也沒什么,這個小鎮(zhèn)里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垂直的手柄那里,則依次排列著學(xué)校、商場和公園。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公園。這個季節(jié),公園的山坡上開滿了金黃的野花,它們都在風(fēng)中輕輕地朝我點頭,唱著我聽不懂的歌。
我想,如果它們會說話,也許野花們是在對我說:一起唱歌吧,森森!
森森就是我。
雨傘的手柄末端,通向一片茂密的森林,我?guī)缀鯊膩聿坏侥抢锶ァ?/p>
小鎮(zhèn)上什么都有,我不需要走得太遠。
每天清晨,我會在鋪著藍格子床單的小床上醒來。接著,我會用一只圓鼓鼓的水杯漱口,用一塊印著小狗圖案的毛巾洗臉。早餐有時是白粥和饅頭,有時是抹著果醬的面包片。之后,我會背上前一晚已經(jīng)整理好的書包,走出家門。
學(xué)校離家不遠,也不算大。
我總是第一個來到教室,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打開一本書。書是從圖書館借來的,多半是配有插畫的童話。然后,我拿出一支鉛筆,對照著插圖在白紙上臨摹起來。我每天都會畫畫,疊成厚厚的一摞,有的是臨摹或?qū)懮?,更多的則是隨意的涂鴉。
下午放學(xué)后,天氣好的話,我就騎車到公園去,在山坡上畫一會兒畫,一直到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被森林吃掉。下雨的時候,在家里畫畫也很好。玻璃窗像一塊正在溶化的糖,滴滴答答地淌下雨水來,街道上空無一人,變得愈來愈模糊。
小鎮(zhèn)的夜晚有著不可預(yù)知的危險,我總是鎖好門,哪里也不去,早早地鉆進被子里。通常,我會戴上耳機聽點音樂,慢慢進入夢鄉(xiāng)。但有時,只是有時,當(dāng)我閉上眼睛,那個問題就會漸漸浮現(xiàn)出來——
這個鎮(zhèn)上除了我,還有第二個人嗎?
尤其是在刮大風(fēng)的夜里,窗戶“砰砰”響的時候,那個問題總是化身為不速之客,登門拜訪,這讓我感到深深的困擾。
我從沒在鎮(zhèn)上見過其他人。
學(xué)校里沒有老師和同學(xué),但圖書館總是開著,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公園里的樹木花草不知是誰在什么時候修剪得整整齊齊,幽靜的步道上既沒有散步的情侶,也沒有帶著狗的老人。每個周末,我習(xí)慣從儲蓄罐里拿出一點錢,去一次超市購買生活必需品。同樣,超市的貨架上堆滿了琳瑯滿目的商品,可是一個人都沒有。這稍微有點麻煩,我不得不計算好所有東西的價格,把錢放在收銀臺上。
不過,除了沒有人,一切都運轉(zhuǎn)正常。
我想,就這樣過下去也不賴。
可是那個問題不肯放過我,它總是像惡魔一樣在我耳邊吹氣,悄聲問道:“森森,人都去了哪里呢?”
每當(dāng)這時,我只能拼命畫畫。
涂鴉的時候,我會畫一些現(xiàn)實里沒有的東西。太陽長著獅子的臉,戴著七八個尖角的亮閃閃的帽子。星星是一條條發(fā)光的小魚,在天空里自由自在地游弋。兩只兔子一頭一尾劃著彎彎的月亮船,其他的都悠閑地坐在上面吃點心。
寫生的話則相反,我總是在空白的街景里填滿了人的身影。
同學(xué)。老師。情侶。老人。連超市收銀員都有。還有公交車司機,一副對于擁擠的乘客感到很厭倦的表情。好像是藝術(shù)家的陰郁男人,穿著麂皮鞋,露出瘦削的腳踝。穿著職業(yè)套裝的女人,拿著化妝鏡,抿緊了嘴唇。
在所有的畫中人里,有一個我隨手勾勒的模糊不清的背影。
不料,它卻反而因此具有了特殊的魅力,讓我想起遠方。
我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人,也許,我只是想畫一個美麗的背影而已。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畫,但不知道為什么,畫完之后我就能平靜下來。
花了很長的時間。我終于確定,這個鎮(zhèn)上只生活著我一個人。
唯我一人而已。
?畫完那個背影之后的某一天,我照例到學(xué)校圖書館去借書。
當(dāng)然,圖書館里也沒有管理員。
我只是從架子上取書,再自己填寫借閱卡而已。
可是,這一次我從書的最后一頁拿出借閱卡的時候,赫然在上面看見了一個名字。
這是不可能的。
上次我本想借這本書,所以特意翻過借閱卡。那時,借閱卡還是空白的。
那個名字是“林林”。
我的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
原來,鎮(zhèn)子里真的有其他人存在!
我猛地回過頭,感到書架后面仿佛有一對眼睛在注視著我。
林林是誰?
我如同荒島上的居民,對于陌生的登陸者不知該張開雙臂,還是舉起長矛。
但圖書館里再沒有一絲動靜。
我抱著那本書匆匆離開,把自行車蹬得輪子都要飛出去似的。
回到家落了鎖,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卻又忍不住再次翻開那張借閱卡,看著那個名字。
林林。
我走到桌前,攤開畫紙,握住鉛筆。
筆尖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似的滑動著,紙上漸漸出現(xiàn)了一個形象。
那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烏溜溜的眼睛好像一對搖晃的鈴鐺,不時迸出淘氣的笑意。
這就是林林嗎?
我將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不過幾分鐘后,我又把那幅畫像撿了回來,撫平皺了的地方,在上面添了幾筆。
這樣,男孩戴上了一頂漁夫帽,手上則舉起了一艘小小的藍白相見的帆船。
“一起出發(fā)吧,森森!”
舉著帆船的男孩望著遠方,好像這么對我說道。
不過,這只是我的想象。也許林林根本不是這樣,他也可能是一個專愛欺負人的壞小子,或是一個流著清水鼻涕的小毛孩。
但這個名字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在全鎮(zhèn)范圍內(nèi)瘋狂地尋找林林,甚至連學(xué)校的抽屜、超市的貨架、郵局的信箱都找過了,但哪里都沒有林林的身影。小鎮(zhèn)也變得愈發(fā)安靜,簡直靜得出奇,乃至于沉寂了。
當(dāng)我不知道有林林的存在時,這種安靜似乎還是可以忍受的。
現(xiàn)在卻成了一種折磨。
連畫畫也不能使我好起來了。
終于,我做出了一個以前決不會嘗試的決定——到森林去。
是的,萬一林林在森林里呢?
那天早上,我將毯子、手電筒、指南針以及從超市買來的面包和火腿罐頭等物品放進書包,背好裝得滿滿的水壺,從雨傘的手柄部分向著彎起的末端進發(fā)。
上次去森林,還是在我剛來這個鎮(zhèn)子的時候。當(dāng)時,遠遠地窺見了森林的邊緣,了解了那里的地形,我就趕緊回去了。
那里或許隱藏著會噴火的龍、霸王蜘蛛和吃人的植物,我一次都沒有想過要深入其中。
為了尋找林林,我竟打算進入危險的森林地帶。
可我甚至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清楚。
我吸了一口氣,撥開植物寬大的葉子,鉆進了森林里。
里面有點黑,也有點涼,彌漫著潮濕而新鮮的泥土氣味。
幸好,腳下還有一條小路清晰可見。
我沿著小路向森林里走去,每走一步,心都懸在半空中。
不過,最終出現(xiàn)在小路盡頭的,竟然不是龍,也不是蜘蛛,而是一座旋轉(zhuǎn)木馬。旁邊豎著一塊牌子,寫著幾個大字:坐一次兩元。
為什么森林里會有旋轉(zhuǎn)木馬呢?
我也不知道。
但既然出現(xiàn)了,就買票坐一次吧。
我掏出兩個硬幣,放在旋轉(zhuǎn)木馬入口處的盤子里,跨上了一匹看上去最神氣的駿馬。隨即,耳邊響起了好聽的音樂,木馬們互相追逐著一圈圈地旋轉(zhuǎn)起來,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帶勁。我覺得開心極了,來到這個小鎮(zhèn)之后,還是第一次這么開心呢。
音樂終于停了下來,木馬也不動了。
我還坐在上面,舍不得離開。
就在這時,我忽然注意到前方的一匹馬上騎著一個小男孩,正在回頭沖著我笑呢。他的皮膚曬得黝黑,戴著一頂漁夫帽,手上還舉著一艘小小的藍白相見的帆船呢。
那不就是林林嗎?
正當(dāng)我發(fā)呆時,林林已經(jīng)從木馬上跳了下來,拉起我的手說:“今天真開心,一起玩吧!”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林林拖到了森林中央。
“我餓啦?!绷至终f,“你是不是帶了好吃的?”
“哦,對呀?!?/p>
我連忙打開書包,鋪開毯子,取出面包和火腿罐頭。
“想不到你還準(zhǔn)備了野餐,真不愧是森森啊?!绷至终f。
“怎么,你認識我嗎?”我驚訝地回道。
“當(dāng)然認識啦。”林林把火腿塞在面包里,大大地咬了一口,“我們是好朋友嘛?!?/p>
“真的嗎?”
“是呀,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是林林?”林林的嘴巴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的。
“這么說也對。”我想了想,擰開蓋子,把水壺遞給林林,“喝口水,別噎著了。我還以為這個小鎮(zhèn)只有我一個人呢?!?/p>
“怎么會呢,我一直都住在這里呀?!?/p>
“那這里除了我們倆,還有其他人嗎?”
我終于問出了那個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
不料,這么一問之后,林林馬上就不笑了。他用手攏住嘴巴,悄悄地對我說道:“一個都沒有?!?/p>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希望這里有其他人嗎?”林林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
“說不好。”我低下頭,看著手里的面包。
“那我有沒有打擾你?”
“沒有!”我連忙搖頭,“你在這里,我很高興。”
“那我們一起到森林那邊去玩好不好?”林林興致勃勃地說。
我猶豫了一下,拒絕了他的請求。
“我不能在森林里待太久,”我說,“你還是到我家來玩吧?!?/p>
“那也行?!绷至至⒖趟斓卮饝?yīng)了。
看他沒有生氣,我也放下心來。
? ? ? ?林林住到我家已經(jīng)有好一段好時間了。
我的生活因此發(fā)生了不少改變。
每天清晨,我常常會被一串鈴聲驚醒,原來不知何時,林林偷偷把鬧鐘塞進了我的被子里。接著,我會和林林一起刷牙,他總是一邊鼓著滿嘴的白沫吐泡泡,一邊忙不迭地把昨晚的夢講給我聽。我們會一起吃早餐,林林喜歡煎蛋,一次至少吃兩個。之后,我背上昨晚已經(jīng)整理好的書包,走出家門。林林則從窗戶里朝我拼命揮動雙手。
我和林林的相處是那么融洽。
我們一起去超市,一起去商場。他會一手把一個洋蔥按在頭上,當(dāng)作哪吒的雙髻。或者猴子一樣從扶梯上一溜煙地滑下來,做一個大大的鬼臉。有時候,他又會把很多條女士圍巾五彩斑斕地堆在頭上,故意一扭一扭地走路,問我像不像印度人,總之沒有一刻安靜。
從前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的我,現(xiàn)在每天都在回答林林各種各樣的問題。雖然家里只多了一個人,卻像養(yǎng)了只嘰嘰喳喳的山雀似的,熱鬧得不得了。
森森,星星一共有多少種顏色?
大象的鼻子如果變短了會怎么樣?
貓和狗互相能聽得懂對方說話嗎?
……
林林和我不一樣,他不愛去學(xué)校,除了圖書館。他幾乎每天都在公園里玩,偶爾還會跑去森林那邊。
這件事讓我非常頭疼。
我曾認真地告訴他,沒事不要到遠處去,這個鎮(zhèn)子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安全??墒?,林林的回答卻一點兒都不正經(jīng),他立刻舉起那艘帆船,在我眼前繞來繞去:“嗚,一起出航吧,森森!”
他不斷地探索著小鎮(zhèn)狹窄的版圖,帶回來我聞所未聞的新消息。
森森,你知道超市里新到了桃子口味的汽水嗎?
我在公園的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神秘的洞穴,你進去過嗎?里面有沒有老鼠?
商場賣皮包的那個柜臺旁邊有人的腳印,真的,好長一串,你要不要去看看?
圖書館里有一本書寫到了“媽媽”,森森,你的媽媽在哪里?
“媽媽”——
這個詞讓我感到似曾相識而又陌生,好像隔著玻璃看東西一樣。
媽媽,我當(dāng)然是有過媽媽的,但是她是什么模樣,現(xiàn)在在哪里呢?為什么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小鎮(zhèn)上呢?而這些日子以來,如果不是林林提起,我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林林看出了我的遲疑。
“不要緊,我們可以去郵局。”
“去郵局?”
“給你的媽媽寄一封信,那樣她就會知道你在這里啦。”
于是,我和林林步行了三十分鐘,到達了郵局。
我選了自己畫的一幅畫——就是有美麗背影的那一副,放進白色的信封里??墒牵摷耐睦锬??
“你就寫上‘媽媽收’,那她就能收到啦?!?/p>
“真的嗎?”
“一定能!”林林胸有成竹似的說。
我在信封上寫上了“媽媽收”,投進了郵筒。
可是,我懷疑媽媽是否真的能收到。
? ? ?七月的一天,驕陽似火,我躲在家里一邊吹風(fēng)扇一邊畫畫。
畫到一半,林林突然回來了。
他的褲子破了,胳膊肘上劃了好幾道印子。帽子下的頭發(fā)亂糟糟的,上面還沾著草葉,神情卻異常興奮。
“我不是和你說過別去森林嗎?”
“你應(yīng)該和我一起去!”林林摘下漁夫帽,“我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p>
我放下畫筆,倒了杯果汁給他:“坐下慢慢說?!?/p>
“森林里有一口井!”
“那也沒什么稀奇,鎮(zhèn)上不也有很多嗎?都蓋著蓋子。”
我一邊回答,一邊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那口井沒有蓋子,里面還有扶梯。”林林的眼睛閃著光,那光灼熱得讓我感到喘不過氣來,“我沿著扶梯下去了?!?/p>
“怎么樣?”
“它可以通到外面,森森?!绷至忠槐菊?jīng)地說道,“所以我回來喊你一起去。”
“不,我不去!”
我的回答速度快得令自己吃驚,而且我從沒有這么大聲對林林說過話。
林林也愣了一下,然后他說:“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口井可能通向外面,那里說不定有其他人。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這一晚,我睡得糟透了,凌晨時分才慢慢入眠。
在夢里,我看見自己親手畫的那個背影從街角拐進了一條小巷,我追了上去,但它變成了無數(shù)透明的碎片,像紙屑一樣散落在風(fēng)里。背影消失的地面,留下了一個深深的黑洞。
早上,林林一看見我就說:“你好像熊貓哦?!?/p>
我揉著眼睛說:“我決定了,還是去那口井看一看?!?/p>
“太好了,你改變主意了?!?/p>
“不是改主意,”我說,“只是說服自己?!?/p>
一個小時之后,我和林林站在了那口井的邊上。
它很深,里面一點光也沒有,能看清的只有井口往下的一截扶梯。
我雙腿有點打戰(zhàn),同時又感到這幽暗的井口就像一塊磁鐵,莫名地吸引著我。扶梯下面的世界仿佛與我有關(guān)。
“我們下去看看?”林林試探地問道。
“不……我哪里也不想去?!蔽?guī)缀跏窍乱庾R地說,“我要回去了?!?/p>
然后我落荒而逃,一個人沒命似的跑出了森林,甚至忘記了等林林一起走。
小鎮(zhèn)上的生活一切如舊。
但林林變了個人。
他不再四處亂跑,搶著把外邊的新聞告訴我,甚至連公園都不去了。
現(xiàn)在的林林和原來的我一樣,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他每天都愁眉不展,陰郁得好像吃過一整塊烏云。
天天待在家里,他漸漸蒼白消瘦,失去了原來健康的膚色,仿佛紙片做的人一樣。
我覺得很對不起林林,卻又不知該怎么辦。
夜里,我總是想起森林里的那口井。
它仿佛在低聲呼喚著我,向我訴說著過去的事情,與我有關(guān)的事情。
終于,一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林林沒有起床。
他早就不會把鬧鐘塞進我的被子里,也不再把自己做的夢講給我聽了。
但不起床還是頭一次。
我以為他還是在無聲地抗議,便沒有多加理會。
可是,到了中午,林林還是沒有起來。
我忍不住走到他的床前。
他用被子蒙著頭。
“別鬧了,林林?!蔽乙话呀议_被子,想要把他從床上拖起來。
沒想到,被子里的林林渾身戰(zhàn)栗,臉也燒得通紅。
“你生病了?”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燙極了,不由得大驚失色。
“森森,我好難受。”他口齒不清地說。
“我馬上去燒水?!蔽艺f。
“不,別去?!绷至肿ё∥业氖?,“別讓我一個人待著?!?/p>
我只得坐在林林身邊,心里一個勁地想應(yīng)該怎么辦。
鎮(zhèn)子里有一個診所,可是里面沒有醫(yī)生,我也從來沒去看過病。
我做夢也沒想到林林會生病。
來到這里后,我還是第一次感到這么恐懼。
然后,我聽見林林的喃喃囈語:“媽媽……媽媽……”
是呀,應(yīng)該把林林送去媽媽那里??墒?,媽媽在哪里呢?
我望著林林,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給林林喝下一大杯熱水,我用毛毯把他裹起來,背在背上向門外走去。
“森森,我們……要去哪里?”
背上的林林虛弱地問道。
“去找媽媽。”
他說完這句話就沒再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林林的身體是那么輕,比一只蝴蝶還輕。
我背著輕得幾乎感覺不出重量的林林,向森林走去。
森林里的小路會通向那井口,而那口井通向外面,林林說,那里有其他人。
又一次回到黑漆漆的井邊,四周靜悄悄的,一絲風(fēng)也沒有。
我回頭看了一眼背上的林林,沒有再猶豫,手腳并用地登上扶梯,向下爬去。
“森森,太好了,我們終于可以回去了?!?/p>
在一片黑暗中,我聽見林林在我耳邊這么說道。
? ?一個女人牽著我的手,匆匆地在街上走著。
她一邊走,一邊對著手機說話。
“唉,真不好意思,我家森林又要拜托你了……是呀,出差沒辦法。”女人說,“忙得停不下來,他爸爸也一樣?!?/p>
我不出聲地跟在她后面走著。
“快一點,森林。我們要遲到了,等會我還要趕飛機?!迸舜叽俚?。
于是我走得快一點兒。
不一會兒,我們就來到一個陌生人的家里。
女人和另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人握了握手,我們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這次森林來住幾天呀?”穿花裙子的女人笑道。
“十天。”女人抱歉地說,“給你們添麻煩了?!?/p>
“沒什么,就是添雙筷子而已?!贝┗ㄈ棺拥呐丝蜌獾卣f,“你什么時候走?”
“一會兒就走,要飛十幾個小時?!迸藷o奈地說,“累得很?!?/p>
“森林,你又來阿姨家住高不高興呀?”穿花裙子的女人在我面前蹲下來,搖了搖我的雙手。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們倆。
“上次的事情真是對不起。”女人說,“這孩子太不聽話了?!?/p>
“半夜起來突然發(fā)現(xiàn)森林不見了,我們確實也嚇得不輕?!贝┗ㄈ棺拥呐伺牧伺男乜?,“好在后來總算找回來了。哎,我都忘了問,最后到底是在哪兒找到他的?我們在院子里找了一大圈都沒找到?!?/p>
“第二天早上才找到的?!迸苏f,“他蹲在一個廢棄的窨井里,拿著一根樹枝,不知在畫什么呢。那地方離我們家倒不遠,他可能是想跑回家,結(jié)果迷路了?!?/p>
穿花裙子的女人朝女人使了個眼色,讓她靠近一點說悄悄話。
不過,她的嗓門兒很響,我還是聽見了。
“一晚上沒回去,這孩子沒落下什么毛病吧?”穿花裙子的女人問道。
“那倒沒有?!迸苏f,“就是一直不說話,就像看不見我和他爸爸,也看不見其他人似的,到最近才好了一點?!?/p>
“那就好?!?/p>
女人看了看手表。
“我得趕緊走了,如果能提早回來接森林,我給你打電話。”
“行,十天對吧。這次我都把門鎖好,絕對不會再讓他跑丟了?!?/p>
女人彎腰抱了抱我,又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把一個盒子塞在我手里。
“媽媽走了,你乖乖地住在阿姨這里,我回來再給你帶禮物?!?/p>
說完,她朝門口走去,穿花裙子的女人也站起身去送她。
我坐著,望著她的背影。那美麗的背影像極了我從郵局寄給媽媽的那一幅畫。
門關(guān)上了,那背影變成了無數(shù)透明的碎片。
我急忙打開盒子,那里面是一艘藍白相間的小帆船。
穿花裙子的女人朝我走來,我不知道應(yīng)該和她說些什么,于是低頭開始畫畫。
鉛筆畫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在背影消失的地面,留下了一口井。沿著那井里的扶梯一直爬,會通往森林。走進森林,就是一個像“丁”字又像雨傘的小鎮(zhèn),那里有超市、學(xué)校、郵局、商場和公園,只是沒有人。不過,那里有我,還有林林。
他是我唯一的伙伴,戴著漁夫帽,手上舉著那艘藍白相間的小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