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掉的日子和老屋

外婆走了一個星期了,內心還是感覺她依舊在,還是那個坐在門口剝著豆瓣,還一邊和我們聊天的溫馨模樣。鈴鈴手舞足蹈,眼睛睜的溜圓,不知道我們為什么悲傷,她的眼睛里有的是早晨的陽光,我們卻沉迷在過去的夜晚,泣不成聲!

鈴鈴是我的小侄女兒,兩歲過兩天,她長大后記憶里不會有外曾祖的模樣。有新的人兒出生,必然有舊去的老人,不管我們愿不愿意接受,無能為力。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端午節在家,還好好的坐在門口剝豆瓣,留我吃晚飯的祥和老太太,在記憶里配了我那么多年的老太太,最終真的就只能留在了記憶里面。

外婆不識字,她說扁擔大的一字我也不認識。我總是小聲說,扁擔那樣橫著就是一,一定的一。媽媽也常問我,外婆將來老了,百歲了,你會不會哭,年幼的我說:會!青春的我說:才不會!成熟的我說:應該不會!可是真的那天來的時候,我紅著眼眶想去拉住哭軟的媽媽,轉過頭自己卻哭的泣不成聲。

記憶中的外婆是個精干的小老太太,不高,走路帶風,做事雷厲風行。人緣兒很好,左鄰右舍門房之間很敬重她,人家有事兒,外婆也會義無反顧的去幫忙,所以她也喜歡一個人住在老屋里,不覺著有什么孤單。外婆生了四個女兒,我媽最小,所以我也是她最小的外孫兒。所以我也是最受寵的孫兒。小時候每到周五晚或者周六早上,媽媽就會送我到外婆那陪外婆,說是陪她,其實不過是換個地方搗亂。若去的是周五晚上,外婆鎖了院子門,總要站在門前,用力的拍那已經掉漆的黑色大門,拍兩下,門的那頭便就會有:是不是軍兒啊,來咯!片刻,在黑色大門的輪子壓在生銹滑軌發出的“吱吱”聲中打開了,我總是甜甜的喊聲“婆奶奶(外婆)”一頭扎進廚房,那邊有留著的好吃的!

老屋真的很老,就像記憶中的外婆,我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很老了。不管是掉漆的大門,還是會冒出雜草的天井院子。房子還是青磚瓦房,窗戶也是木頭隔欄窗戶,大廳的地面還是泥土的,門檻還是磨光滑的,抬頭看到的是梁是瓦,臥室后面就是糧倉。它真的很舊,藏在舊日子里的那種舊,可就是這樣的舊,藏著最純真的舊時光。進了大門,是一片不大的小院子,地面的水泥已經風化裂開,偶有雜草從裂縫竄出來,右手邊是一座平房,劃分了兩間,靠近大門這邊的一間是廚房,沒有煤氣灶,沒有電磁爐油煙機微波爐等等,一個大灶臺足以滿足年少的我。灶臺兩步遠是一張不大的餐桌,餐桌上方有個不大的壁櫥,壁櫥里有著咸菜罐,豆腐乳,對了,還有盞仿佛很久沒用的煤油燈。桌子的對面是個臺子,放置了鍋碗瓢盆等餐具,留給我的美食往往放置在這邊。廚房旁邊一間是個小倉庫,米缸面缸,咸菜缸都在這邊。平房過去是一塊地,種了兩棵樹,一棵是柿子樹,一棵是蘋果樹。樹下是口井。柿子樹每年會結很多柿子,多到我們幾個小的吃不完還能送些給左鄰右舍。蘋果樹每年都不結果,我們幾個小的卻還每年都眼巴巴的盼。記得有一年,不知道是哪里飄來了一點點花粉,蘋果樹終長出了一個蘋果,才指甲大就被盼著的我們發現了,于是我們幾個小的日日盼,夜夜盼,連怎么分掉吃了都在私下里決定好了。最終卻在它成熟前兩天,被一個請來幫忙干活的小工摘掉了!還記得那人挺委屈:就摘了你家一個而已!也記得外婆大度的笑:我家樹也就只結了這一個而已,我幾個小孫子天天盼,還是沒有你嘴福好哦!兩棵樹的旁邊有一條樓梯,是去平房樓頂的。樓頂是小時候我們最開闊的玩耍地兒。

過了井,再往后走,就是老屋了,跨過門檻,便是不太明亮的大廳,左手角落是臺老式洗衣機,基本不會用。大廳的右邊是張八仙桌子,上面有臺電飯鍋,一般人多了吃飯都在這邊,再過去便是后門了,后門的右手邊是一架大缸,小時候不及它高的大缸!大廳的右邊便是外婆的臥室,也是跨過門檻,正對的是一張鋪,以前是大表哥在這邊上小學高中睡得,后來便閑置了。門的左邊是一張老桌子,三個抽屜,最左邊的拉不開,中間的是我和小表哥的玩具庫,有一只牛角做的號角,一盒玻璃彈珠,兩枚看不清畫面的錢幣,一把壞的火藥玩具槍,我最后記得的只有這些。正對這桌子的是外婆的床,過去木匠打造的那種大腳床,蚊帳上畫著的是飛鷹圖案,小時候總在想象中看著滿天的老鷹飛,慢慢進入夢鄉。床頭拴了一根線,連到白幟燈的拉線開關,睡覺時只需到伸手一拉。床尾是一臺也是舊到掉色的柜子,柜子上面擺著一臺黑白電視機,往往需要一個人拎著天線才能看清。

我是喜歡老屋的,就像我喜歡外婆。小表哥也喜歡!小表哥是三姨家的,大我兩歲。外婆的村子里沒有人不認識我們兩!不止因為外婆人緣好,也因為我們著實過份調皮了些。往往是外婆去小雜貨店買菜,見著的人都會大聲招呼:奶奶又出來買菜啊,小孫子又來啦!外婆總是笑笑:孫子想吃的怎么不給他買呢!我喜歡的是外婆燒的瘦肉湯,淡淡的湯只飄著兩滴油花和蔥花,嫩的肉條永遠沉在碗底下,喝兩口湯,下面總是驚喜。小表哥喜歡外婆腌制的醬豆腐干,腌制好在醬缸里,吃粥的時候挖兩塊上來切成條,能喝兩大碗粥。小表哥不喜切過的,他總愛撈一塊就埋在碗里,齜牙咧嘴的咬一口,心滿意足的喝口粥!只是如今不管是瘦肉湯,還是醬豆干兒,都只留在記憶中,記憶中的味道,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我和小表哥的皮是互補的,一個人皮不起來,兩個人卻能闖下不少禍。往往的畫面是一到傍晚,外婆拎著根竹竿,挨家挨戶的尋,田野河邊的走。運氣好,會發現在鄰居家蹭吃蹭喝看電視的我們,跟鄰居打聲招呼把我們帶回去!運氣不好,會在田野里看見滿身污泥的我們,在河邊上看見衣服濕透的我們,這時候往往是會看見一個老太太滿臉煞氣的拎著竹竿在后面攆,兩個小人兒一臉驚慌外加死不悔改的在前面竄。外婆發火當然只是裝裝樣子,到家了還會是在澡盆里給我們收拾干凈了,拉出去吃飯。吃完飯,左鄰右舍總會有人來告狀,這個說你家孫子今天把我家玻璃打碎了,那家說你家孫子今天把我家娃打哭了。外婆總是當著他人的面狠狠說教一通,人走了轉臉問我們怎么打架了,有沒有受傷?好在來告狀的也不是真的告狀,無非是吃過飯竄個門聊聊天。

后來我們不常去老屋,外婆慢慢就老了。大姨不放心,把她接過去和她一起住,老屋就真的老了,像風燭殘年的老人,漸漸破敗了。外婆真的老了,當年精干的小老太太,慢慢的變成了坐在門口發呆的小老太太。大姨家沒有熟悉的左鄰右舍,沒有告狀孫兒調皮搗蛋的門仿,外婆是想念老屋的,我們也想念。后來大姨把老屋拆了重建了,建成了小高樓洋房,上梁那天,外婆很高興,又不是那么高興。我們很懷念,老屋終究還是不在了,那天上梁來的人很多,左鄰右舍,遠近親戚,我不認識的很多。

外婆的葬禮上來的人也很多,左鄰右舍,遠近親戚,我不認識的也很多。可是我只懷念老屋,也只懷念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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