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就應下朋友落筆,卻不斷的失信,一拖再拖直到今日,再想近來自己的言行,著實在品格上沒有什么可取之處。至于品格這個題,我要解一只貓。
認識家貓是緣分。06年的樣子,北京城幾乎被拆了個遍。我們一家三口也因為拆遷,開始在這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城市四處奔波,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朝陽區的很多路,也懂得了漂泊。時間一晃兩年,舅舅的一個朋友換房子,說可以騰出一個小院給我們暫住,因為那里交通便利,價格也很實惠,父母很快就答應了。而我重返‘大宅門’的期待,在歡喜的開啟院門的那一刻,灰飛煙滅。那個院子奇小,與我的童年簡直天上地下。院落一側的窩棚里堆滿了蜂窩煤,破舊的塑料遮擋耷拉在半空,剩余的空間是紅磚鋪就的地面,那里最多放下兩輛三輪車,而且我覺得那里潮濕的甚至不適合放車。更為令本‘少爺’驚愕的是‘正房’。本就局促的‘正房’被一分為三,外間進門的三分之一是過道,三兩人站站基本可以,這還算解釋的通。和過道平行對位的另三分之一是所謂的廚房,廚房門是不能動彈的,向里開緊貼在里墻,整間廚房的面積不知道怎么也被壓縮了,只可供一個人行走。里間同樣不樂觀,雖是一個大間,放下一張大床,一個衣柜,一個電視桌,當開飯時打開飯桌,就已無落腳之處,是的,前提是它們必須緊貼著。也因此,那個時代的我,一個多么放蕩不羈的我,沒有了空間,唯一的樂趣,就只有‘咪咪’。
那時候她才一歲多,據舅舅說,舅舅的女友在路邊看到她受傷,便收留了她。她一身白色的毛,并沒有一點斑點,還有兩只純潔而湛藍的大眼睛,的確很漂亮,不管怎么看,都根本沒人會相信她是只野貓。我們就這樣生活在一起了,像曾經的那些貓一樣,并無稀奇。
她那時和其他小貓一樣,非?;顫?。有個線團在眼前一晃,就立刻做出戰斗姿態,前肢向后肢靠齊,小屁股一邊抖一邊慢慢的高高翹起,眼睛瞪得大大的,都要突出來了,死死的盯著我提著的線,只要我一動,她就飛快地撲上來,和我的手臂一起躍的好高,然后自己摔個人仰馬翻。
每個的清晨,是我最頭疼的時候,這個小家伙肥肥的身軀,會從兩米多高的大衣柜上,精準的跳到酣睡的我仰面朝天的肚子上,以為緩沖,然后迅捷的繼續再跳下床。當我醒來的時候,她早已逃之夭夭,而我卻捂著肚子轉到一旁。我從此基本不再需要鬧鐘。
每每家里來客人,或是我們一家聚在一堆看電視,這個小家伙總會磨磨唧唧的湊過來,一定會找到人群的中點,像獅子一樣臥在我們面前,閉著大眼睛,不停的搖著尾巴。如果有人撫摸她,她會偷偷看上一眼,然后裝作睡覺,無論大家說什么,對他做什么,他都不舍得離開。除了線團的出現,她會飛快地跑到一個角落,然后用最標準的姿勢,表演一躍而起。
有時候我挑逗她,按著她的小肚子,她就用前爪抱著我的手指,放到嘴里用牙輕輕的咬著,后腿不停的蹬啊蹬。有時候我抓著她的爪子,她就象征性的伸展下他的利爪,以示警告,卻從未傷我分毫。
這樣的光景過了兩年,我們終于拿到了新房的鑰匙。喬遷之喜,也是和她告別的時候,這一去,就是五年。而我搬到新家的那一年,剛好大學畢業,那個與我來說極為混沌的時光。
現在想想,成長其實很難,在種種的機緣之后,看到了,經歷了,懂得了,等真的熬過去了,用學到的本領去回頭品一品身邊的人和故事,有時肅然起敬,有時又不過耳耳。
‘咪咪’是今早走的,在我的新家,在我的床邊。清晨四點半的時候,我不知怎么的醒來,然后聽到很怪異的呼吸聲。我不自覺地起身去看床邊的她,確定是她的聲音,我下意識地知道,她可能不行了,拿起手機想碰碰她,她一動不動。我嚇壞了,在床上掙扎了一下,跑去外面的沙發上躺下了。我一直沒有睡,直到屋里不再有聲音。??赡芤簿桶雮€小時吧。
貓應該是最愛‘面子’的動物,她們除了睡覺,就是舔身上的毛,或者先舔濕爪子,然后用濕潤的爪子去擦拭舔不到的部位,讓每一縷毛發都永遠保持干凈??墒撬〉倪@半個月,她卻不再有精力去干凈。但是她為了不把我的床下弄臟,總是拖著難受的身體,從床下爬出來,爬到我們能看到的地方,再慢慢的嘔吐,盡管她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吃喝。而后,她還會爬回她時常睡覺的我的床下。當她再難受想吐的時候,她一定還會再爬出來,用最后的力氣,直到她走的那天。
來新家的這幾月,她從來不亂抓家具,自我七年前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有專屬的木板,供她的爪子享用;她從不隨地如廁,也并沒有人教給她應該去便盆,但她永遠自覺的去找便盆,然后才大小便;她從不破壞我的家,我有時會關起門睡覺,她本能的用爪子開門,但她抓的永遠都是門下面的縫隙,人看不到的地方。
如今她走了,不會再有每次回家的時候,她從屋里的各處跑過來,在我開門的瞬間看到她。。
說來也是巧合,因為舅舅家裝修的緣故,她來我家暫住幾月,誰想,這算是與我的訣別。
世間機緣種種,不變的,也是最難不變的,確是品格。曾文正公‘慎獨’之言,縈縈在耳,而當今世道,并沒有幾人得知,更難有幾人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