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的地方,有一條大河穿村而過,這是一條很有意思的河。
夏天的時候,水流不大,河水像清溪一般,會在閃亮的沙子上流過淺淺的清水,趟過去,也不過只到腳踝那么深。可到了冬天,這條河的會浮滿深深的冰,可以過裝滿木頭的汽車運輸長隊,可以作為谷物收獲的打谷場。父輩們在冰天雪地里用連枷敲打大豆揮汗如雨,那場景太過生動,總不敢忘。而到了開春的時節,大河里厚厚的冰層會緩慢的融化,冰晶清亮,閃出誘人的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水凍成冰,冰融成水。
姑姑家就在大河邊上,以至于我常常可以在河邊玩,在河里鬧,多少個日子,玩的忘了時間,鬧的錯過飯點,回家總被爸爸一頓小打。年輕的爸爸很正式的跟小小的我說:算命先生講過,你是個喜歡水的孩子,也容易被水吞掉,所以不要總去河里玩。小孩子哪里聽的懂?自然是他說他的,我玩我的,直到后來他實在沒轍了,就依照鄉間算命先生的破解方式,剪了紙人丟進河里做了法事。在爸爸心里,我大概可以從此安全了。
五歲那年,不懂什么是害怕的我牽著姑姑家的大黃牛去河里喝水,到了河邊它不想喝,我偏要讓它喝,韁繩扯的緊,拉疼了它的牛鼻子,它就怒了,用它長長的犄角挑起我的外套直接把我扔到了河里,好在父母都在不遠處,不然我真的就沒救了。關于這件事,可能是因為嚇壞了,所以除了場景印象深刻外,其他的都模糊了,記憶里那是個秋日的午后,大河邊還有一叢叢的紅柳樹。
姑姑是個美麗的女人,我從小就這么認為。說她美麗,一則是她真的很美,大大的眼睛,高高的個子,二則是她真的很愛很愛我,總是能在姑姑家哥哥姐姐們不在的時候,偷偷找出好吃的拿給我吃。我記住了蘋果的香甜,面包的柔軟,也記住了姑姑的美麗與溫柔。
姑姑比爸爸整整大了十二歲,大姐的身份落在我媽媽的眼里,已經是半個婆婆了。彼時,爺爺奶奶家徒四壁,爸媽成親時,都是姑姑幫著張羅,一應的吃穿用度多半是姑姑支應。所以很多年后,媽媽跟我說起往事總說姑姑是比奶奶還重要的長輩,因為她這幾乎總是是拼盡全力去照顧家人,善良的毫無私心。
記得那一年,我考高中,家里卻沒有學費供我上學,我給姑姑寫長信,姑姑把家里的小豬仔賣了,給我湊學費。有種血緣,你一輩子都扯不斷,有種恩情,用一生都還不完。更重要的是,給予的人從不期許回報,那是以種水泥叢林里少有的善良。
姑姑家有四個孩子,兩個姐姐兩個哥哥,我小的時候經常在姑姑家住在姑姑家吃,和哥哥姐姐的感情都非常好。記憶里大哥哥是個特別帥的男生,我上小學的時候,他都已經有女朋友了,一米八三的個頭,粗眉大眼的。可惜的是,大哥哥很帥但脾氣也很壞,和姑姑幾乎做了一輩子的別扭母子。姐姐們都很孝順,小哥哥身體不太好,但卻很有正事。
去年夏天特意開了很久的車去看姑姑,我也是到了而立的年紀才明白很多情分等不得,想誰了就去看望,念誰了就去問候。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有些人有些情感我們等著等著,或許連陪伴的資格都錯過了。
年逾古稀的姑姑依然健朗勤快,姑姑門前的大河依舊從南到北的流淌,就像我從未離開一樣。在大河之上,有姑姑家一大塊山地,徒步上去也就海拔百十米的樣子。山上種滿了李子樹蘋果樹,養了半坡的小動物。姑姑上山依舊輕松自在,我卻累的氣喘吁吁,更重要的是她老人家還提了一籃子的青菜呢。
坐在半坡之上,我環著姑姑的肩,那種和母親一樣熟悉的感覺瞬間暖心。姑姑看著在遠處和大黃狗玩耍的我的記者先生,她輕輕的說,要是你爸還在該有多好?
我的爸爸不在了,這件痛苦的事情,幾天來我和姑姑一直都在盡力回避。他離開我們十年了,十年前,我剛大學畢業,剛剛工作,剛剛準備談婚論嫁,剛剛準備要孝順他,他卻突然不在了。他沒看到女兒出嫁,也沒看到兒子娶妻,他更看不到小孫女的蹣跚學步……我仰起頭,收回要溢出的淚,緊緊抱了下姑姑,笑著說,他在天上都會看到的。
有很多時候,我恨歲月悠長如姑姑門前的大河,它靜靜的流逝著,帶走我們的記憶,也終將帶走一個個我們深愛的人。但與此同時,我也愛歲月溫煦有如姑姑門前的那條大河,它見證著春花秋實,它旁觀著草木榮枯,它陪伴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們來了又走了,它從不說話,卻在淅淅瀝瀝的水流聲里講一個樸素的道理:珍惜所有的當下。
當有一天我們只能遠遠的目送歲月的離別,少一點遺憾或許就是坦然的快樂了。
姑姑門前有條大河,在我的心里,它始終叮咚如瀑,甘美若泉。更重要的是,它會一直都在,不管我來了,還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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