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3號,我收到了可米的一個微信鏈接,之所以到現(xiàn)在還能把日子記得這么牢是因為這個鏈接實在太轟頭,她發(fā)來了一個電子請柬,封面就寫清楚了日子定在2月17號。
我第一次認識可米的時候是在上海的一個培訓(xùn)機構(gòu),當年高端花藝正在流行,不少和我一樣的年輕人都看上這個行業(yè)的前景后花了重金去報考學(xué)習(xí)班,可米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她留著非常非常短的頭發(fā),個子不高有些駝背,從背后看去就是個青澀陽光的小男孩,她喜歡穿牛仔褲配登山靴,經(jīng)常斜跨一個巨大的帆布包來上課,身為gay的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妹子是個可愛的les。
當然,人生活在上海,又接觸這些時尚的玩意兒,包括我在內(nèi)的全班同學(xué)肯定是開放的包容接受,不到一天合群的幾個人就湊在一起問她“你有女友嘛?女朋友漂亮嗎?”之類的問題。可米自然也不排斥,大大方方的聊起了情史。她說她一直有個女友個子高挑漂亮,頭發(fā)可以過腰,人也在上海,交往了三年,但是她倆因為種種摩擦可能快要分手了。
可米和我自然有很多東西能聊,聊男人聊女人,聊過去的男人和女人,我們同租了一個離學(xué)校近的小屋一起住,用她的話講就是:你全裸在我面前我只會覺得討厭,用我的話講就是:你光著身子從我面前走過我也沒有反應(yīng)。我喜歡可米,和她在一起有一種群體的認同感,5個月之后自然就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之后我便回深圳工作,可米留在上海做起了花藝師。隔三差五的打打電話,平時沒事發(fā)發(fā)微信日子也就這么過去了。今年年初工作開始忙了起來,就在我抽空窩在沙發(fā)上想打把游戲放松一下的時候,可米的轟頭鏈接就來了。
她要在2月結(jié)婚,和一個男人。
我連發(fā)了10個問號過去,對方沉默,又過了半個小時,她回了我四條60秒的語音。
可米在考完花藝師的資格證后不久就和女友分手了,干干脆脆的,之后兩人也沒有再聯(lián)系。到了年末,可米的家長就開始相親逼婚,媽媽以各種手段威逼利誘讓可米一年內(nèi)嫁人,因為親戚朋友之間的流言蜚語逐漸傳開了,說可米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
我認識的她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人,直覺告訴我可米總有一天會大方的向家里人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這個事實。可是可米并沒有這樣做,她告訴我她就在一次家庭聚會上很淡定的告訴大家自己有個男朋友,只不過男友很低調(diào)不愿意這么快見家長。她說她講完之后看到父母松口氣的表情,自己卻失落的嘆了口氣。
可米把她的婚紗照發(fā)給我,20多張的電子版。結(jié)婚照選擇在海邊拍攝,她的未婚夫手腕環(huán)著她的腰一臉幸福的樣子,照片上可米留起了長發(fā),穿上了禮服長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她。
我又追問她,這男的是誰啊?直的?
“不是啊,和你一樣啊,我倆是形婚”
一月的深圳,我穿著長風(fēng)衣窩在公司的沙發(fā)上,旁邊的小太陽送來一陣一陣的暖風(fēng),可是心里還是和這兒的天氣一樣,濕冷無比。可米給我發(fā)完照片就說要去忙了,我拿手機不知道該說什么,應(yīng)該是說我完全沒有想問的。
作為圈外人,你應(yīng)該有1000個疑問,形式婚姻也許并不陌生,但是你會陌生結(jié)婚后如何生活?家長要小孩怎么辦?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碰到喜歡的人又怎么辦?
對于同志群體來說,形婚、出柜、騙婚、孤獨終老、和愛的人相守一生去結(jié)婚,哪一條其實都是痛苦煎熬的。
我第一次被母親懷疑是在大一暑假期間,我們坐在家里的客廳看電視,地方小頻道插播了一條新聞?wù)f寧波的一對男生今天結(jié)婚了,當然是沒有法律認可的,就是擺了個酒席互相交換了戒指。我媽突然問我,你有什么看法?關(guān)于這個新聞。我一時語塞,當時還沒想那么多,只能說挺有意思的啊,她便沒有多問。
而第二次就不同了。就在2年前,25歲,工作2年。陪媽媽一起逛街,路過甜品店說吃個甜品順便休息以下好了,我低頭玩手機刷微博,她突然問我,你這幾年怎么也不找個女朋友?
如果說第一次的談話不了了之完全是因為年紀小想法單純含糊過去的話,這一次就沒那么簡單了,她問完這句話,我整個后背瞬間發(fā)麻,一個問題背后其實有一萬個問題,當時的想法就是,擇日不如撞日,干脆直接承認算了。
就在我想婉轉(zhuǎn)的往這個話題上引的時候,我媽笑著問我,你該不會喜歡男的吧。
我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的出柜畫面,但怎么也沒想到今天會這么突然把這個一輩子都不想聽到的問題赤裸裸的擺在我面前,下意識的慫了,我應(yīng)該和可米一樣告訴她我有個女朋友啦,只不過兩個人都很忙但是一直有在交往,你別擔(dān)心這個了,下次我叫她出來給你見見。
但我說出口的是:“我喜歡誰不管啥性別,只要是我幸福不就好了嘛?”
我相信如果你是一個母親,再問了我媽媽那個問題之后,聽到了這個回答,你就能確定了,我兒子喜歡男人。
讓我意外的是,我媽媽并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也可能是我說的不夠直白,她說,這樣不行,你讓別人怎么說怎么看,你以后找個女朋友不要小孩都可以但是婚一定要結(jié)。
聽到這個,我內(nèi)心就像一個極地撈出來的冰球爆炸了,從頭冷到腳,原來這么久了,我還是在為別人眼里的我而活著。我知道假如有一天我出柜了別人會怎么說,親戚朋友的指頭能戳死我,但是我希望我最愛的媽媽能站在我身后保護她最愛的我,現(xiàn)在看來,不會了。
而這段本以為能讓我勇敢一次的出柜,在我無奈的懦弱下以“好啦,有個女孩子其實一直有聯(lián)系的,下次你來深圳帶你見見”為結(jié)束。
孤軍奮戰(zhàn),是形容同志最好的一個成語,因為你難以想象身為同志的壓力有多大。現(xiàn)在的我27歲,一個人在深圳工作生活,家里條件還可以吃喝不愁,媽媽自從兩年前的問話之后就再也沒有問過了。 我媽媽是一個思想相對開放的女強人,她覺得男人結(jié)婚晚一點沒關(guān)系,自己也不喜歡小孩,這就造成了我是同志群體里第二階梯幸運的人。
壓力階梯,是我給同志群體的一個分層。
生活在一線城市,包容性強的城市氛圍,開明的父母長輩,無所顧忌的良好生活,這應(yīng)該是現(xiàn)下同志生存最好的條件了。而和我一樣的,父母能理解但是持反對態(tài)度,對子女結(jié)婚時間沒有強制要求,走一步看一步,理應(yīng)壓力小些顧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重要的是,有多少人的家庭能做到這樣呢?想象一下,一個同性戀在保守的縣鎮(zhèn)生活,父母是老一輩的思想態(tài)度,你27歲結(jié)婚在同齡人看來都算晚了,和你一樣大的都快二胎了,這時候你能怎么辦,和一個完全不喜歡的人結(jié)婚生子度過后半輩子,這對于同志來說就是一種折磨。更何況,你傷害的不止是自己,你還傷害了對方和她的家庭。
那么形婚是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相比較下,是的。可是一部分的人不去選擇,而選擇了和異性結(jié)婚,這就是很多人口中的“騙婚”行為。
我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評價“騙婚”這種事情,就在5月初,朋友叫我去參加一個KTV聚會,人很多,都是圈內(nèi)人,我這個人不喜歡熱鬧,跑到二層的角落里坐著發(fā)呆,看到旁邊一桌中年的大叔們喝酒聊天,其中一個大叔就邀也去喝兩杯,盛情難卻,邊喝邊聊。
大叔姓張,典型的北方人,說話嗓門超大酒量也很好,喝到后半程他手機亮了,是一條微信視頻邀約,他隔著我座,KTV音樂太大聲掩蓋了微信提示音,我看見屏幕上冒出來“兒子Luke”兩個字,隨后因為太久沒接對方就取消了。
大叔后來去門口抽煙,我也想去透透氣,就和他聊了起來。他說他21歲就在老家結(jié)婚了,20年過去婚姻沒有變化,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我脫口就問20年你們怎么生活的喲?后來一想挺不禮貌的,趕忙和人家致歉,倒是大叔挺自然,他告訴我20年前人的思想是一種禁錮的感覺,發(fā)現(xiàn)自己不同了不會去站出來彰顯自己的不同,而是努力的做到和身邊的人一樣,這種努力并不是嘴上說說,他不敢去找尋同類,他認為自己就是那個最孤立無助的人,想要變化,就得硬著頭皮去“和別人一樣”,和別人一樣去結(jié)婚,和別人一樣和生孩子,和別人一樣活著。
我站在富麗堂皇的走廊里,耳邊噪雜的音樂聲震耳欲聾,他抽的煙無法散去,在我鼻腔里打了兩個來回,我無話可說,我沒辦法去反駁,沒辦法去證明這件事情的對錯,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我也會成為那種一樣的人。
后來大叔要了我的微信,翻了翻朋友圈多數(shù)是以兩個孩子為主,他告訴我,如果他還年輕且活在新世紀里,他一定不會選擇婚姻,他可能會選擇獨自一人生活,去愛自己想愛的人。我發(fā)了個呲牙的表情給他,再無他話。
活在當下變成一個不去談未來的人,是我和我身邊同志朋友的一個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我們好像會自動屏蔽這個話題,即便是幾年以上的好友,都甚少談未來你是什么打算?結(jié)婚?同居?形婚還是啥?我從來不問,是因為這個問題沒有辦法回答,而更多時候的答案一定是“誰知道呢到時候再說吧”。
好在身邊的朋友同學(xué)都能理解包容,讓我活得能坦然一些。坦然這個詞,是同志群體畢生追求的事情,我們總能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很多同性的美好新聞,或者年輕人更直接主動的去站出來鼓勵自己證明自己。然而,實際上,更多的同性群體生活在“角落”,他們孤獨無助,缺少保護,把自己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透不過氣。
寫到這里我忽然想到我已經(jīng)2個月沒有聯(lián)系過可米了,趕忙發(fā)了個微信過去問問她最近生活的好不好,她倒是回的很快,發(fā)了一個語音通話給我。
可米和他老公剛開始還是和男方父母住,但是和父母一起生活對他們夫妻倆來說都是分秒難熬,時時刻刻都在演戲,索性貸款在旁邊的市區(qū)買了套房子,離雙方父母都非常遠,這自然是可米要求的。新家裝修的不錯,簡單又溫馨,裝修后父母也來看過,聽可米的意思是父母看到新家裝修和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就徹底放心了,沒有再多問。
我說你倆好像沒有擺酒席哦,2月定的日子就請了雙方的父母吃了飯,朋友同事的請柬上寫著人不必到祝福就好,要不要補辦一個,人家父母是放心了,你父母呢?
可米說她父母自從結(jié)婚之后就很少來往了,聽起來挺心酸的,父母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wù),不管結(jié)局如何嫁女兒的任務(wù)總歸是完成了,便不考慮其他。可對于可米來說,不來往是一種解脫,真正意義上的解脫。我說你倆每天都怎么生活啊?她在微信那頭哈哈大笑說還能怎么生活啊,分房間睡就和合租一樣,早上兩人上班,晚上回來看看電視打打游戲各自回房睡覺,偶爾會帶自己的朋友回家玩,絕不會多問,不打擾對方的私人生活,這可是婚前說好的。也就父母來探的時候兩個人一起摟摟抱抱啊做做飯啊啥的,其他時候形同陌路。
接著說說笑笑聊到了手機沒電,等我充好電再打開微信的時候,看到她發(fā)過來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也只能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