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水萍
在我這個漂泊人的眼里，大凡去過的村落往往與某種樹的形象總是緊密相連在一起：一株虬枝延展的皂角，一叢冠葉茂盛的老榕，一棵挺拔蒼勁的楸木……它們會被形而上地賦予一種精神力量，成為古老村莊的守望者。有著千余年歷史的銅川市王益區西義興村自然不例外，村子里生長著的枝繁葉茂，沉穩厚樸的幾株龍爪槐，就成了庇佑這個古村落的神祗。
某日閑暇，我們幾個朋友相約，帶著虔誠熱切的態度來感受久違的田園生活，體驗銅川市區周邊新農村的變化。漫行進入西義興村，首先引起我們興趣的就是村莊里隨處可見的樹。城市里樓房林立，樹木少有，而西義興村處處是樹，其中古老的樹木成了游客到村子必看的風景。隨著游弋的腳步，我們一行人先來到知青窯西側的古槐前，腳下還未站定，我即刻就被它特有的氣場威懾住了。這株古槐高19米有余，樹圍3.5米左右，樹干長到四五米的地方枝杈四生，中間枯枝主干上躥，儼然龍首長伸，繞其四周，綠葉披覆的枝椏努力向外伸展，彰顯著生命力的頑強。為了看清它的全貌，我走出幾十米，遠遠望去，古槐樹冠如蓋，蔥蘢一片，并不滄桑。我是一個自記事兒就生活在槐樹世界的女子，槐樹平凡得就像是自家院子里的一棵大包菜一樣，那林林總總的槐樹也從未給我這種異樣的感受，而此刻，我沉醉了，為一株槐樹。
時值五月，艷陽高照，古槐新綠的葉子與陽光一起熱烈地呼應著我們這些觀賞者的視線，用它的寧靜美好直擊你的心扉，令你不由自主長長嘆上一聲，把心中的無限感慨融進周圍的空氣。“樹長千年便成精啊！”隨行的老鄉顯然也為村里長著這樣少有的古槐而自豪。老鄉為了證明古槐的靈性，講了一則關于古槐的故事：村里原有三株這樣的龍爪槐，現在只存活著兩株，另外一株長在一位村戶的院中。村戶嫌古槐妨礙院子的屋基，就找人伐砍。樹根用噴氣燈燒死，然后樹坑又拿白灰填埋，古槐死得徹徹底底。之后不久，這位村戶家中老人得了重病，蔓纏數月不治，過世了。村人都說這是古槐給這戶人家的報應。真的是這樣的嗎？之前我也聽過不少人類之外生物對智慧生命庇護或者報復的故事。自然萬物，皆為生靈，超越人壽而存的植株必是靈性不泯吧。出于此想，我也愿意這樣認為，但作為用科學武裝頭腦的現代人，不能以迷信的眼光來看待這兩件事情之間的內在聯系，但這足以說明鄉人們保護古樹不被殘毀的良好愿望，也表明鄉人對自然的敬畏之意。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故事，義興村的兩株龍爪槐才能在漫長的時光中蓊蓊郁郁，繼續綿延生長。
我們要離開第一株古槐了，為的是去探訪更為村人驕傲的另一株。離去之際，我們頻頻回望，不斷飄來的槐花的香馥氣息纏繞在周圍，讓我們對古槐更加充滿眷戀。
翻上一道斜斜的土坡，再下去一道斜斜的土坡，也就翻過了一道深溝。人還未下到坡底，就直視到村里最富有象征意味的古槐樹了。它安詳地站立在土崖的邊沿，樹枝上綴著的紅艷艷的紙燈籠很遠就能吸引住你的眼球。有了這小巧玲瓏的紅燈籠，龍爪槐更顯勃勃生機。古槐長長伸出來游龍般的側枝干，招搖地向來客致意。點點亮紅的燈籠，條條蒼黑的枝椏，簇簇嫩綠的樹葉，組合出一幅超現實的重彩油畫，這幅畫如同一道磁力線，拽扯著你走近，走近。古槐下是一塊平展的場地，鄉賢告訴我們，早先這兒就是市場、“禮堂”：50年代，村民送“官煤”，傍晚回來就聚在樹下結算賬目。60至70年代，村中大小集會都在這兒舉行；外來小商小販在此擺攤叫賣；逢年過節，大伙兒在這里唱戲，敲鑼鼓，鬧社火；閑暇時，村人三五成堆納涼諞閑…… 如此看來，古槐的記憶遠比我們豐富許多，它見證了多少人事的變遷，經歷了村莊怎樣的衰榮？然而它不言說，它靜靜地觀望著，注目時間的身影從古遠走來，向未來奔去。它不因為曾經的奢華而自矜，也不因為曾經的苦難而頹廢，它韌性地堅守著如初的生命夢想，蓬勃向上生長。今日，我們得以目睹古槐千年的蒼勁姿容，在政府“建設新農村，提升幸福感”的美好愿景中，凝聚出一股向心的力量！
正對古槐住著一戶人家，是老兩口，在村中很有聲望。村子不少人外出發展，謀求新奇的物質生活，而這對老夫妻卻每年都要回這老院住上幾月半載，享受平淡、安寧的鄉園時光。他們給素樸的院落起了個非常雅致的名字：清雅居。這里面透露出老夫妻深厚的文化底蘊，更表達了他們內心的美好追求。院前是幾畦菜地，挨鄰古槐，顯示了主人的勤勞；院內幾棵櫻桃，點綴小院，布下宜人的陰涼。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帶領村民努力向前的女主人，說她喜歡這村落，喜歡這院子，更喜歡這古槐，不論走出多遠的路，她年年得回來，在村子上下轉轉，收拾一下院子，然后坐在古槐樹下，和老姐妹回望昔日的歲月，品味今天的幸福。男主人附和著老伴兒說，有這古槐，他家就是風水寶地。冬天，古槐遮擋凜冽的寒風；夏日，古槐遮蔽灼人的驕陽，古槐樹成了他家的保護神。這也是別的人家造了新屋，搬離舊居，而他們不愿離開的原因。老人的動情訴說，讓我聽出了話外音：古槐樹也是西義興村的保護神！誰說不是呢，如今，村民達成共識，古槐是村莊發展農業觀光產業的亮點，大伙兒積極行動維護這些古木植被，讓它們成為娛樂休閑的重要組成部分，期望不久之后將古老的村落變為都市人向往的后花園！
將之前村干部紹介的西義興村發展設想和眼下老人出自肺腑的話語結合一起，我的眼前呈現出西義興村他日充滿古色古香別樹一幟的美景圖，古老的龍爪槐立足于過往與未來的節點上，一如既往地注視著這個古村莊，欣慰于它現在的歡騰。
別了，老槐樹們；再見，西義興村，愿你們在繁星閃爍的歲月長河里攜手構成一座令人難忘的豐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