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聽。
1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看上去比較聽話的孩子,但僅僅是看上去。我們家家教森嚴,嚴厲的家教使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異常順從,因為在我看來,惹怒長輩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印象中,在我長了一點心眼之后就再也沒有頂撞過我的爸爸媽媽,長此以往,我的順從竟被誤解成了懂事和聽話,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這也讓我變得越來越沉默。
12歲那年,我獨自一人,去老家念書,突然離開父母,我像一匹脫了韁的小馬,無拘無束起來,但弱小的我并不能擺脫父母的遠程控制。于是這種沉默逐漸變異成我內心深處的叛逆。我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但那個時候,我們幾乎是沒有辦法溝通的,這種單向的理解加深了我們之間的隔閡。我想念他們,但我的確難以忍受每次見到他們時,他們對我喋喋不休的、沒完沒了的責備。
但是你們相信嗎?千溝萬壑最后竟然被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填平,所有的干戈都化為玉帛,一紙在手,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一筆勾銷了,當我在父親臉上看到他那久違的和顏悅色,我甚至覺得,他的笑容比我被錄取這件事本身更讓人興奮。于是,在瘋狂地玩兒了一個暑假之后,我收拾好行裝,欣喜若狂的,帶著那張象征和平和自由的通知書,歡天喜地的去報道,那天是2004年9月17號,我
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我永生難忘,它標志著我即將經歷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2
我沒有家長護送,一個人到學校報道,交錢的時候還和一位插隊插到我前面的爸爸干了一架,先禮后兵,我贏了,那個女同學十分尷尬的拉著她爸排隊,四年里,我們經常照面,但誰也沒和誰說過話,畢業之前我其實挺想上去和她聊兩句,說說關于報道那天發生的事,后來想想還是算了,沒意義。
我終于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我如愿以償,學了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工業設計,我曾立下雄心壯志,發奮圖強,將來做一名牛逼的設計師。雖然就目前來看,我已經和這個夢想漸行漸遠,但誰也休想否定我當年的一腔熱血!校園很大,我每天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宿舍和畫室之間,來來往往會路過很多漂亮姑娘,我像風一樣跟她們擦身而過,覺得無限自由和美好。
學校門口聚集著操著各地方言的父老鄉親,他們賣給我們好吃的食物,炒飯炒面、肉夾饃、雞蛋灌餅、煎餅果子,涼皮兒等等,對于每個月只有500塊零用錢的我來說,這些小商販的笑容讓我覺得無比親切。我和我的室友們曾無數次的探討那些吃的到底干不干凈?探討的結果是這不重要!仿佛我們都有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貴靈魂。
那個時候,我的心是純凈的,毫無雜念,我會在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背單詞,吃早飯,上課。我從不翹課,每周七天,滿打滿算只上四天課,我很滿足,和高中比起來,這簡直就是人間天堂。我會在每天晚上畫完素描或者色彩之后,復習當日所學并預習第二天的課程,會和同學一起研究難解的高等數學,會在課余時間和室友們一起打球、跑步。但是很遺憾,這種樂觀向上的生活,僅僅持續了一個學期,之后的三年半都是墮落的,而且越來越墮落。
3
我始終沒弄清楚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從積極到墮落完全沒有過渡,毫無征兆的,我們像是被下了詛咒,放了個寒假回來就全頹了。大一下學期到畢業,甚至到現在為止,已經過去差不多12年了,我都沒有再畫過一幅畫,哪怕是一張草圖。我也沒有再背過一個單詞,大學四年我參加了三次英語四級考試,最后一次以425分的成績通過,一分兒都沒浪費,我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過了,完全是個意外。
宿舍也再不像剛入學時那樣一塵不染,門上貼的值日輪流表再也沒換過,偶爾會出現一個實在忍不了了的哥們兒,罵罵咧咧的收拾一下,然后讓大家請他吃飯。其實單純從行為來看,我們當時也并沒有多么墮落,我們只是不愛學習了,懶得運動了,大家每天躲在宿舍里玩魔獸,看色情暴力的電影,喝廉價的啤酒,我那時的煙抽的并不多,經濟能力不允許我保持那么大的煙癮,吃和抽只能選一樣,我選擇吃飽飯。
我們雖然墮落但無公害,我們始終保持良善,待人熱情,總是期待能有老同學來自己的學校轉轉,大家一起坐下來聊聊天,喝兩杯,其實我們骨子里都不是壞孩子,只是我們太年輕,不知道怎樣和自己相處,我們只是無法面對空虛的自己…
我們沒完沒了的用墮落的行為填補著內心的空虛,但結果卻適得其反。我們能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總是在渾渾噩噩的渡過一天之后躺在床上自責難當,然后發誓,明天,我一定要改變,然而我們每天都在違背自己的誓言。我們總覺得四年很長,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浪費,不知悔改,直至積重難返,墮落的越來越墮落,空虛的越來越空虛,辜負了最好的年華。
4
時間是個騙子,它讓每天都看上去過得很慢,讓人產生一種肆意揮霍的沖動,可是回望時我們才發現,光陰已經一去不返,我們都被時間騙了,我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已經是大學“晚期”,大家開始為畢業設計和工作奔波,諷刺的是,那段時間竟然成了我大學四年里最閑的日子。
一個大三的學弟做了一個看上去比較靠譜的概念車設計方案,我的專業課老師有意讓他帶著這個方案參加一個工業設計的比賽,但模型的制作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至少對于一個大三的學生來說是昂貴的。老師私下里找到我,問我關于畢業設計的想法,我說暫時還沒有,他說我這有一套現成的方案,大三學生的,我想讓他參賽,但他沒錢做模型,你把模型做了,讓他參賽,他的方案就是你的畢業設計,如果得獎與你無關,你考慮一下。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交易,我沒有考慮,欣然接受了。
于是,在大家最忙碌的日子里,我無所事事。
我干了一件大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情。我對她說,我們分手吧。她問我理由,我的回答是,你對我太好了,而我,沒辦法像你對我那樣對你,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虧欠你的就越多,我沒辦法接受這種不對等的情感。
真是一個無恥的理由。
我不愿意再呆在宿舍里,大家各忙各的,宿舍里已經沒有了人氣。
我每天泡在圖書館,看書、吸食音樂。累了,就跑到四樓靠窗的位置俯視熱戀中的男男女女,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扇窗隔開了兩個世界,我在我的世界里看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他們甜蜜的走在校園里,溫暖曖昧,偶爾也會看見他們爭吵,甚至破口大罵,然后破涕為笑,讓人心生美好。那些愛情如此簡單,哭笑皆是幸福。
密集的飯局開始了,有時一天要赴好幾個約。512地震,各種社團的學生開始到學校附近的小飯館募集捐款,我覺得他們挺操蛋,他們把捐款名單和數目張貼出來,捐款是自愿行為,捐的寫上去,無可厚非,沒捐的也寫上去,就顯得太不善良,我認為是存心讓人難堪,小買賣,都不容易。有家四川人開的飯館,捐款0元,結果這家飯館每天冷冷清清,我倒是經常去,我喜歡安靜。
最后的散伙飯,我爛醉如泥。
我沒有參加畢業典禮,我想,不告別就不算分離。
離校前的最后一個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著,坐下來點了一支煙,插上耳機,是鄭鈞的《安慰》,黑暗深處,大提琴如泣如訴,吉它聲好似蘸水暈開的風景,輕輕顫顫的在夜風里滌蕩遠去,時間仿佛停住了一般,人們皆不動,只你做著一個匆匆離別的夢,他們唱的愛情總是開始又結束,結束再結束,一遍一遍永不落空,你錯過了時光,就再也不能擁有這種決絕的心動,大片大片的云朵從天空緩緩溜走,只有你知道你們共同擁有的歲月在瞬間重重的墜落在地。時間是一個奇跡,他的消磨終于讓我們通通都敗下陣來,如今,他結婚生子,你,風情萬種。
生命如此短暫,讓人來不及愛,來不及痛。校園里依然攢動著如你我一樣的人們,脆弱善良,渴望歸屬,畢業那天,他們刪掉了所有的短信,記憶如指尖一口口被吸掉的煙,融化在空氣里,消失的無影無蹤。
5
2008年7月6日,在那個永遠值得追憶和懷念的夏天,我把記憶留在了校園,用一只背囊打包了我所有的希望,帶走了所有的快樂和酣暢、憂郁和悲傷。我送走了所有的兄弟姐妹,把宿舍打掃的干干凈凈,最后一個離校,離開了我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我沒有表現的過分傷感,就像是放了個暑假,總感覺自己還會回來。
這些年里,我一直想故地重游,尋找記憶,但總怕心境不同,破壞了心中的美好,只有在閑暇時想起,悵然若失。
去年夏天,我終于鼓起勇氣,走進校園,我看見我的學校變的越來越美好,看見那些可愛的少年風華正茂。當我再次走在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雖遺憾,卻無悔,我知道,那里有我的青春。
光榮與夢想都已經成為記憶里最簡單純粹的掛念,歡笑與苦楚都鑲嵌在時光隧道的某個角落里永不泯滅,既然無法抵擋如刀的歲月,那就帶個當年眉清目秀的模樣,帶著煙花盛開時的芳菲璀璨繼續前行吧。
夕陽落下,我們終于釋然一笑,我仿佛又看見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自由自在的走在校園里,我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