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作者:王九全
在記憶的深處,總有一條美麗的小河,它日夜汩汩奔流不息,仿佛總在訴說著一段動人的故事。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天便給了我一個天然的保姆。她是鄰居家的,叫王草,比我大十幾歲,漂亮的臉蛋上有一對圓圓的酒窩,秀發披在肩頭,好長好長的。然而她的一條腿卻是瘸的。聽大人們說,在她三歲的時候,家里生著炭火,父母上生產隊加班去了,她一個人在床上躺著,不幸從床上掉了下來,一條腿剛好搭在火上,于是就變成了這樣。后來大了,家又貧困,且她又是殘疾,就順順失去了上學的機會,由于我們兩家是世交,所以照看我的任務也就順順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故鄉的山水都很美。但我打小對爬山不感興趣,倒是鐘情于門前的那條小河。尤其在春天的時候,小河兩旁美極了,姐姐總會拖著蹣跚的步履摘花,撲蝶,編花籃,對著鏡子般的河水打扮。姐姐還喜歡將那些花摘了來拋入水中,看它順水漂逝的背影,那其間似乎有姐姐一個遙遠的夢。為了討得姐姐歡心,我便摘來大把大把的花束給姐姐,任她開心的拋,開心的扔,仍其遠逝。
在姐姐精心呵護下成長起來的我有時候很淘氣、很調皮,總是變著戲法欺負她:將水攪得她滿身都是。她趕著打我,我跑得遠遠的,并無意間叫出了她的綽號:“瘸子,你趕不上我,哈哈?!闭f完又掬了好些水朝她潑去,她只是笑笑。
姐姐天生膽小,最怕蟲子。我自有男子漢的偉大,掏蛐蛐,捉蚯蚓,抓青蛙。有一次我在水里抓了一只很大很大的蛤蟆,悄悄地拿到了正看著水出神的姐姐眼前,姐姐嚇得尖叫了一聲,急忙起身欲躲,卻由于重心不穩而重重地跌在地上。姐姐哭了,哭得那樣傷心。在那瞬間我仿佛讀懂了什么叫良心的譴責。
姐姐有一雙巧手,腿腳不便,卻做得一手好飯,繡得一手好花。每天的晌午飯我幾乎都是在姐姐家里吃的。我五歲生日那年,她送了我一個荷包,說讓我帶著,可使我長壽,幸福,吉祥,平安。懂事兒以后,我再沒有對姐姐做過任何惡作劇,總是摘了草莓給姐姐嘗鮮,偷了蘋果最大的給姐姐,可姐姐卻狠心地打我的屁股蛋蛋,并說一個好人是不偷別人的東西的。
在無憂無慮中我慢慢長大,姐姐已出脫成一個大姑娘了,從她那有時憂郁的眼神中我發覺她的內心其實很苦,她往往對背著書包出入學堂的學子投去羨慕的目光;有時侯也見她對不知是從哪兒弄來的連環畫本看得入神。
我湊過去好奇地問:
“姐姐,你在看啥,哪樣認真?”
“這是大人們看的書,你們小孩子家不懂。”
我眨巴了半天眼睛:我不懂的會是什么東西?
有一天,姐姐突然教我數數,寫簡單的字。
“我不學,我不學,我要抓蝌蚪,同姐姐玩。”我的頭搖得象撥郎鼓似的。
“胡說,這就叫讀書,書讀好以后就有了大房子,有了漂亮的媳婦……”
“我不要媳婦,我只要姐姐,我要娶姐姐做媳婦?!?/p>
姐姐感動得哭了,她將我一把摟在懷里激動了許久許久。
不久,我上學了,是姐姐勸服我的,她說如果我不去上學,她就不再理我,并且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再回來。為了留住可愛的姐姐,我不得不勉強去了學堂。每每放學,姐姐便在半路上接我,問我學校里學的東西,我如數講解。姐姐聽得都入了迷,幾次都激動得欲流下淚來??粗憬闳绱烁吲d我上學堂的勁頭足了,將學堂老師教我的再傳給姐姐,姐姐會很幸福的。
有一天晚上,我聽爸媽說:姐姐有對象了,男的是一個外地來的木匠,做得一手好活計。他看中了姐姐,姐姐也樂意,倆人正熱戀著呢!
我立時傷心透了,對人生的感悟使我朦朧地知道,搞對象就是結婚,結婚就意味著姐姐要成為外地人的媳婦,這就意味著姐姐將要永久地離開我……
我沖出去找姐姐,姐姐正同那個木匠在一起。我劈頭蓋臉地問姐姐:
“姐姐,你不是要做我的媳婦兒嗎?”
“傻孩子,世上哪兒有弟弟娶姐姐做媳婦兒的道理呢?”
我呆了半天:世上幾曾還有這種道理?
“姐姐,那你為啥不做這兒人的媳婦,為何要去遙遠的外地呢?”
“傻弟弟,我一個殘疾,這兒的小伙誰愿意要我作媳婦呢?我上不了山,下不了地,會連累人家的;再說走得近了如果過得不好,會給父母添麻煩的,走遠些,父母眼不見心不煩,也好給老人家一個清閑的晚年?!?/p>
我的心都快滴出淚來了。
年節了,姐姐的未婚夫要回家了,臨行時給姐姐留了一臺錄音機和一盤磁帶,其中有這樣一首歌曲她總是翻來覆去地聽著:
“野花開著盛滿小河旁,我常和阿哥在這里游玩。阿哥他采著醉人的花朵,我把它輕輕地放在水里。載著我童年的歡笑,仍她漂流很遠很遠,載著我童年的歡笑,仍她漂流很遠很遠……”
在以后的日子里,姐姐總是喜歡攙著我的手在河邊踱步,嘴里不停地唱著這首歌曲。
年節剛過,又一個新的春天來到,河水又開始出奇地清,出奇地靜,河兩邊開滿了許多無名的鮮花。那個姐姐的未婚夫拿著彩禮提親來了,按照習俗,他們雙雙給老人叩頭,對拜。香點著,蠟燭燃著,小錄音機中正唱著:“野花開著盛滿小河旁,我常和阿哥在這里游玩……”
我傻乎乎地站在旁邊。
當河邊的野花還未開敗的時候,姐姐走了,穿一身漂亮的紅裝,辮子留得好長好長。
那個小錄音機和那盤磁帶留下了。后來我將那歌中的詞改了,并一直從我的心中唱著,直到永遠……
“野花開著盛滿小河旁,我常和阿姐在這里游玩。阿姐他采著醉人的花朵,我把它輕輕地放在水里。載著我童年的歡笑,仍她漂流很遠很遠,載著我童年的歡笑,仍她漂流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