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的冬日,清風凜冽,林清淺剛走出工貿超市的門,便被迎面而來的風吹的打了個寒顫,匆忙系上了敞開的大衣扣子,抬頭的瞬間,突然迎面走來的人讓她有些慌亂。
那個人離她大概還有十步的距離,即使看起來身形健壯了些許,但是那曾經清秀的面龐讓她怎么也無法假裝不認識。
眼看著兩人的距離逐漸縮小,五步、三步、兩步,林清淺的腳步沉重的難以拔起,逃跑變的舉步維艱,直到那個人徹底停在她的面前。
“你好啊,李微風”,“好久不見,李微風”,“好巧啊,李微風”,林清淺在心底里想了好幾種開場白,最終都沒機會說出口,因為李微風先開了口,“你還好嗎,林清淺”。
曾經這句話她等了許久,久到她都快要忘記那些李微風對她置若罔聞的時光。
時間倒退回2008年盛夏,高考結束后李微風變的神神秘秘,林清淺打電話找,上他家去找,都不見他的蹤影。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一大早她就去教室等著,李微風直到快午飯時間才來,匆匆領了一張志愿表,準備走時看到趴在桌上睡著的林清淺,白皙的臉龐,含笑的眉眼,似是夢到什么好事,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就像剛認識時的模樣。
林清淺是高二的時候從市里轉學過來的,大家以為她和其他被塞進實驗班的同學一樣,大抵也是有著強大的背景,不是校長的親戚就是某局領導的親戚,所以當她做完自我介紹的時候,并沒有同學歡迎她,甚至也沒人愿意和她做同桌。
對于大家莫名其妙的冷漠,林清淺并不明白,她跟班主任表示自己坐最后一排沒關系,班主任掃視了一圈后排的高大的男同學,最后讓班長李微風向后挪了一座,讓她坐了過去。
“歡迎你,新同學,我是李微風”,李微風在林清淺落座時,主動打了招呼,林清淺回頭淺笑表示感謝“謝謝,很高興認識你,我是林清淺”。
李微風成了班里第一個和林清淺說話的人,她的同桌趙雪是第二個,趙雪總是話很少,成天安靜地埋著頭學習,于是她總是習慣于問后桌李微風,下一節什么課。
漸漸地,李微風會在下一節課上課前告訴林清淺該準備什么課本,什么試卷,也會告訴她各科老師的講課習慣,偶爾也會穿插點老師的小八卦,說到搞笑處,林清淺總是笑的毫不掩飾。
熟絡起來之后,李微風發現,林清淺和其他溫柔乖巧的女生不一樣,上課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時不時地轉過身偷偷扔給他一個小紙條,上面畫著丑到難以認出是豬還是兔子的怪物,旁邊還配上幾個文字。
每次李微風都不得不在林清淺的威逼利誘下昧著良心夸贊她的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為她能成為抽象派藝術家增添些許信心。在他的夸贊下,林清淺畫畫的地方得寸進尺,從小紙條蔓延到他的橡皮上,書本上,直到試卷上。
向來不收試卷的英語老師,下課后突然要求上交試卷,檢查大家上課的筆記。前一秒林清淺才把他的試卷丟了回來,上面畫了兩個勉強可以分辨男女的小人兒,下一秒課代表已經將收卷從他手中抽走。
惡作劇成功的林清淺,轉頭沖著他做了個吐舌的鬼臉,燦爛的笑意在白皙的臉龐上笑彎了眉眼。
李微風有些無奈,卻又有些著迷,似乎每一次抬起頭看見她的背影都會暗暗地期望她回頭,哪怕只是瞎胡鬧一下,似乎每一次盯著看不懂的英語語法題黯然神傷地時候,她都像有心靈感應一樣,轉身過來一邊假裝嫌棄,又一邊一本正經的像套數學公式一樣輕松化解他的疑慮。
從此以后,但凡林清淺講過的語法題,他都再也沒有做錯過。年少的喜歡開始在不經意間悄悄萌芽。
高二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林清淺一鳴驚人,班級第三的成績終于讓她擺脫了走后門的嫌疑,當了一個學期隱形同桌的趙雪才開始和她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交流。
李微風以班級第十的眼光瞻仰著林清淺138分的數學試卷,“林清淺同學,可以采訪你一下嗎,你是怎么想到要把選擇題空著的”。
“因為沒算出來,所以空著了”,第一次聽到有人選擇題空著是因為沒有算出來答案,李微風的下巴差點被驚得脫臼。
“所以你不知道在四個答案里蒙一下嗎”,李微風追問道。
“我是單細胞生物,對于我來說只有會和不會,沒有第三種選擇”,林清淺頭也不抬地依舊在李微風的英語試卷上涂鴉。
“林清淺,你還是多長幾個細胞,下次記得蒙一個答案,單細胞生物壽命短,不好”,李微風莫名其妙地有些嚴肅。
林清淺手里的筆,稍微停頓了一下,試卷上兩個小人的手指邊緣連在了一起。也許是久經練習,也許是畫者有意,更或是看著有心,她的畫已經可以清晰的分辨出里面的男生女生,男生俊朗,女生含笑。
“單細胞生物雖然壽命短,但是它若是喜歡上什么,終其一生也就只能喜歡它了”,林清淺用她僅有的對于單細胞生物的理解,反駁了李微風。
對于林清淺而言,簡單的事情莫過于最好的,所以做單細胞生物沒什么不好,而對于李微風而言,如果不能讓她擁有紛繁,那寧可為她保護好這個單細胞生長的環境。
后來的高二和高三時光,李微風依舊每節課提醒林清淺,直到高考前幾天,上課鈴聲打響了,林清淺翻過手拍后桌,“李微風,這節什么課啊”,身后許久都沒有回復,她才迷蒙著睜開眼回頭發現李微風不在座位上。
“趙雪,李微風今天沒來上課嗎”,林清淺清醒過來,偷偷的問道同桌。
“他高考前都不會來了,早上我去抱作業本聽到他給老師請假了”,趙雪回答道。
“他怎么都沒跟我說”,林清淺自言自語道,她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了李微風。
收到他的回復時,已經是下午最后兩堂自習課,“清淺,我最近有點事,就不去學校了,你好好復習,我不能再提醒你了,你記得高考時帶好證件”。
“你會參加高考的吧”,林清淺覺得李微風的回復像是訣別,于是問道。
“我會的,我還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呢”,這是李微風最后一條回復,收到這條回復之后,林清淺再也沒有見到李微風,高考后她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短信,李微風都沒有回復。
出成績的那天,大家要去學校領取志愿表,林清淺很早就去了,等著等著就趴在桌上睡著了,突然感覺到有人在輕輕的摸著她的頭發,她順勢伸手去抓,果然抓住了,只是睜開眼的時候人早已消失。
她不知道李微風發生了什么,兩年的時間,她才發現,除了李微風,她在班里竟然沒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她甚至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交志愿表的那天,林清淺路過班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意外地聽到李微風要復讀的消息,她偷偷地把志愿表改了。
高考放榜,兩個人雙雙落榜,李微風開始了復讀班的課程,教室的位置一樣,座位一樣,除了樓層和林清淺。
他聽說有個高分落榜的同學要來復讀,只是一直沒見到人影,直到一個月后,林清淺背著書包出現在教室,和轉學來時一樣,含著笑聲音爽朗的自我介紹,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讓出座位,任憑林清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林清淺一反往常的和他的前桌商量換座位的事,前桌同意了,而李微風卻搬著桌子走了。放學的時候林清淺把李微風堵在了教室門口“李微風,你為什么躲著我”。
“林清淺,你有那么好的分數,你為什么要復讀”。
“李微風,你為什么最后一門英語沒來參加高考”。
“林清淺,為了我這么做不值”,李微風第一次對著林清淺聲音嚴厲。
“我覺得值就好”,林清淺固執的想要知道李微風到底發生了什么,原本以他的成績兩個人上一所大學完全不成問題。
只是李微風不愿意說,丟下林清淺轉身就走,林清淺愣了。
第二天,單細胞的林清淺就把自己摔傷了,從二樓直接滾了下去,她把一瘸一拐地把擦破的手掌和胳膊遞到李微風面前,李微風別過頭不理會。
林清淺氣呼呼的回到座位上,趴在桌上開始睡覺,睡醒的時候抽屜里多了幾盒藥水和紗布,她下意識的看向李微風的桌子,人早已沒了蹤影,同桌關切她趕緊包扎一下,小心發炎。
林清淺開始胡鬧,上課趴在桌上睡覺,她希望以這樣的方式能得到李微風的關心,只是這樣的行為除了招來老師的責罰并無其他,李微風除了學習看都沒看她一眼。
老師的責罵一次比一次加重,最后終于將林清淺趕出了教室,讓她站到走廊里,而她徑直向樓下走去,天空上的陰云一片片翻滾,濃郁的快要將天空壓塌,噼里啪啦的雨點瞬間就打了下來,林清淺倔強的站在雨里,任憑誰喊都聽不進去。
李微風終于還是來了,拖著林清淺進了教室,“林清淺,你可以不鬧了嗎,我需要安靜的學習”,原本以為這樣終于換來了他的關心,最后卻只是不想讓她耽誤他學習。
林清淺終于安靜了下來,除了咳嗽聲日漸加劇,她再也沒有胡鬧,淋雨的后遺癥漸漸加劇,她拒絕去醫院治療,一天課間操的時候,暈了過去。
在最后的意識里,她明明看到了李微風向自己沖過來的著急模樣,只是醒來時,病床前卻沒有他的身影。
回到學校后,林清淺開始定心學習,不再向著李微風座位的方向看去。復讀班的英語老師意外懷孕,找了新來支教的大學生幫忙代課。
新來的老師叫陸奕陽,初來學校時,是林清淺將他帶到了學校辦公室,當時這個姑娘看著單純而又快樂,笑臉時不時地就會初來,一路上跟他介紹了學校許多有趣的地方,而再見時,林清淺已經安靜到判若兩人。
林清淺看到前來代課的老師,竟是她到補習班第一天時見到的老師,乍一看還有些帥氣, 和李微風的那種干凈明朗的帥不一樣,溫煦中透著點開朗。
下課后,陸奕陽叫林清淺去辦公室,想了解點近況,李微風看著沉寂了許久的林清淺露出了笑容,心里暗自疼了一下,苦笑著低頭繼續做起題來。
林清淺和陸奕陽頻繁的接觸,她的笑容又漸漸地多了起來,整個人也活躍起來,班里的很多同學都愿意和她一起玩,一掃前兩年只有李微風的時光。
09年又一次高考結束,林清淺沒再去找李微風,兩個人就此還身于茫茫人海,她沒去當年說好要和李微風一起去的城市,畢竟執守諾言的雙方,有一方早已不在意,另一方再過堅持也只是徒增悲傷而已。
高考后,母親帶著她又搬回了市里,她很少再回去那個小縣城,也再沒見過李微風。
林清淺沒再問任何人,要去哪一所學校,只是在錄取之后,告知陸奕陽時,才驚奇的發現他們的學校離的很近,幾乎只是隔了一條馬路的距離。
原來沒有了李微風的時光,單細胞的林清淺也會有了許多朋友,也終于可以融入人群之中。
停頓了許久,林清淺用依舊清澈的嗓音回復說還好,其實有過很多次她都想說不好,想象著兩個人還是最初的樣子,可成長不就是這樣,即使面對自己曾因為喜歡痛到撕心裂肺的人也要強裝作我很好的樣子。
“你現在還住原來那個小區嗎,清淺”,李微風卻像是依舊和她很熟絡的樣子,溫潤的聲音關切地問道。
“不常住了,高考后我就搬回市里了,今年小姨家家庭聚會,所以我媽帶我回來過年”,長大后的林清淺平靜的回答,三年前她是多么盼望兩個人可以像現在一樣平靜地一起說話,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微風聽到她的話恍然若悟的樣子,撓了撓后腦勺,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我去找你找了那么多次也沒找到”。
“你現在是去哪兒,我送你”,久別重逢的李微風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一點也不顯得尷尬。
“回家”。
他順手接過林清淺手里剛買的一箱牛奶,他問她大學過的好不好,她答好,他問她以后想在哪兒工作,她答沒想好。
畢竟曾經那么為他難過過,她一時還沒找到好的說話方式。
半道上她媽媽打過來的電話,才使得情形有些轉變,母親叫她順道去菜場帶點菜回來,縣城的菜場搬遷過,新建的菜場她也不熟,李微風便充當了向導。
“清淺,新的菜場離這邊有點遠,等我去叫個出租車”,李微風依舊體貼入微。
“李微風,你以前的自行車還在嗎”,有那么一刻,林清淺被李微風的溫暖帶回了高中時光,她突然想去嘗試看看,再一次坐在他的后座會不會像以前一樣快樂。
“在在在,我家就在這附近,你等我一下”,聽到她的回答,他顯得有些高興,立刻邁開了步子向家里走去。
地庫里,車子已經落上厚厚的一層灰,李微風帶著帶著林清淺上樓,要她坐在家里等他一下,把車子擦干凈兩個人再出門。
林清淺第一次來李微風家里,家里干凈而又明亮,門口進去便是他的臥室,臥室墻上掛著的球衣是他最愛的3號,書架上放著滿滿的高中課本和試卷,隨手翻開了一張試卷,上面是她的涂鴉,現在看看當時還真是沒有畫畫天賦,丑到自己都認不出是什么,若非圖畫旁邊的幾個小字李微風和林清淺,她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杰作。
可是任憑翻遍所有記憶,她都不記得在上面寫過自己的名字,再仔細一看,李微風三個字和林清淺三個字明顯不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于是她翻了書架里所有存著的卷子和書,直到那一張她畫的兩個小人手微微碰在一起的卷子,旁邊赫然寫著:我喜歡林清淺——李微風。
李微風剛好就在這時進門了,看到林清淺手里拿著的那張試卷,沒有開口,只得匆忙的把試卷收起來,掩飾的說自行車擦好了,可以走了。
“所以,你以前喜歡我?”,林清淺想問個清楚,幾天前她剛回縣城的時候在車站碰到了趙雪,趙雪問她李微風現在怎么樣,她很驚訝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趙雪說李微風高考前幾天,母親突然腦溢血住院了,高考英語的那天,他媽媽突然病重,當天就離開了,她以為后來他們在一起了,所以問問他現在怎么樣。
林清淺以為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在一起了,而只有李微風不這么以為。
“不是以前,還有現在”,李微風的回答并沒有避諱,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即使他說出這些,也許也影響不了林清淺什么,但至少讓她知道自己喜歡她。
“所以,李微風,四年前,我故意摔傷了自己,我的藥是你送的,我暈倒了是你背我去醫院的,不是我的錯覺對嗎”,林清淺想把那些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問清楚。
“所以,你現在也在江城對嗎,我大一發燒肺炎,是你抱我去醫院的,不是陸奕陽,我大二考2000米跑不過,晚上是你在我后面陪跑是嗎,我參加唱歌比賽很緊張,是你托人給我寫的小紙條告訴我只看前面不要看人群對嗎…..”
一連串的問題,李微風也沒有料到,他以為他做的這些只是希望能默默的繼續守護她,即使看到她已經和陸奕陽在一起,沒想到這些她一直都知道。
林清淺一直以為這一切事都是她的幻覺,而他卻一直像影子一樣,跟在她身后整整三年多。
“清淺,你別生氣,我一直想正面出現在你面前,只是我們警校很難有假期,所以我只能參與你大學生活里極少的時刻,陸奕陽他是個不錯的人,看著他把你照顧的很好,我也放心”,李微風看著不再說話的林清淺努力安慰道。
林清淺走了,自己一個人回了家,李微風總是這樣,他總是用他以為的方式對自己好,可是他的這些方式漸漸成了她的習慣,烙上烙印,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突然要戒掉會有多疼。
她的臥室高考后就沒怎么變,書架上也依舊放滿了高考時的書,她突然想起以前李微風給她注冊過的一個qq號,終于在一本書上找到了李微風寫的密碼WFXHQQ,一登錄上去qq消息就不停的閃爍,里面唯一的好友李微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她發消息,第一條是問她報考哪個學校,第二條是她新換的手機號碼是什么,第三條,第四條……
最后一條是:清淺,我聽說你畢業后要留在江城了,我也在江城簽了工作,我知道這個qq你早已不用很多年,可是對著你說話好像早已成了我的習慣。
隔了許久,許久,林清淺撥通了李微風留的號碼,三年多了竟然也沒有換過。
“李微風,你總是這樣,理所當然對我好,然后又理所當然不理我,是不是你覺得我喜歡誰都跟你沒關系,可是我明明說過我是單細胞生物,你為什么總是不記得”。
后來,過了很多年,李微風也沒說那個qq的密碼里藏的秘密,也沒有再提起,高考結束后他在醫院里碰到林清淺的母親,溫和而又高貴的跟他說希望他讓林清淺一個人,一個人學會成長,林清淺的生活里不能只有他一個人,遲早都要長大,學會面對形形色色的人,學會融入不一樣的集體。
所以他選擇了那種令自己也痛苦的方式,讓林清淺去長大,去面對除他以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