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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譯】

記得那時草長鶯飛，我們初次相遇，四目相對，剎那間，便勝卻人間無數。時光流轉，歲月蹉跎，而今，燕子和鴻鵠都已經飛走了，黃鶯也跟著離去了。細細思量，人生真是千頭萬緒??！比一場春夢長不了多久，如秋云般散去，無跡可尋。我也想擁有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鄭交甫和兩位神女那般情投意合的神仙伴侶，可是為什么，即使是我挽斷了你的羅衣也無法將你留住呢？或許你也有你的苦衷，我只能自我安慰，可是沒有你的世界，教我如何去面對？早晨一睜開眼，眼前浮現的就是你的迷人的笑臉；洗臉時，水中看到的還是你的臉龐；吃飯是看到你也端著飯碗，對著我微笑，我的世界處處都是你的身影。但每當我要伸手去抱住你時，卻只有兩手空空，那種無以言表的思念誰能理解，罷了，罷了，還是酒能了解我，至少在醉酒的時候，我還能感到些許的安慰，暫時擺脫對你的思念。奉勸各位還是不要做那舉世皆醉我獨醒之人，我命中注定要做那爛醉花間之人。

【賞析】

《宋詞三百首全譯》如此評價此詞：“本詞抒寫相思別離之情，它不像晏殊多數作品那樣委婉含蓄、欲露不露，不著一字道破，而是直抒胸臆，寫得酣暢淋漓，但思想內容和藝術方面都十分平庸。”我以為這個評價是不中肯的。我以為本詞抒寫的是詞人對生命的深深眷戀和對美好事物求而不得的深深的失落。

燕鴻過后鶯歸去，
細算浮生千萬緒。
長于春夢幾多時？
散似秋云無覓處。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里說“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倍淌馐亲钌朴趶娜f物的細小的變化中體會到老之將至、生命難永的悲哀的。詞的開頭兩句“燕鴻過后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詞人觸景生情，由眼前的實景暮春時節燕子、鴻鵠、黃鶯都紛紛歸去，聯想到“浮生千萬緒”。細算，細細地品味，細細地咀嚼生命中種種的酸甜苦辣。但無論生命是何種滋味，總還是值得我們眷戀的。所以才會發出感慨“長于春夢幾多時，散似秋云無覓處”,此句是化用了白居易的詩《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钡乙詾殛淌獾幕妹黠@拓寬了詞的意境，白詞只單純地從行蹤上來說，而晏詞從時間和空間兩方面來敘說生命之不永。時間上比春夢長不了多少，空間上如秋云般消散了無跡可尋。而春夢與秋云相對，它們都是美好的、讓人眷戀的事物，但同時又都是虛無縹緲的，讓人難以把捉的事物，意寓著我們的人生也是如此的空幻縹緲。這也是晏殊詞中常常流露出來的情感“滿目河山空念遠”“無可奈何花落去”。在景物中感悟到人生的短促，這種感悟正是詞人生命意識的覺醒。歐陽修在給晏殊寫的挽辭中說“富貴優游五十年”，總的來說晏殊是在富貴平穩中度過了一生，但是不是生活在承平時代又做到了宰相的晏殊就沒有的理想追求了呢？

聞琴解佩神仙侶，
挽斷羅衣留不住。
勸君莫作獨醒人，
爛醉花間應有數。

詞的下闋前兩句說“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只有那些神仙眷侶們才能逍遙自在的活著，而我卻是挽斷羅衣也無法將它留住，“挽斷羅衣”，從這四個字里我們可以看到詞人曾經也是努力地去追求了。只是他的追求不如杜甫執著，杜甫年輕的時候說“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在經歷了種種磨難之后他依然說“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有的人遇到了困境就馬上放棄自己的理想，而杜甫是無論生活的打擊多么沉重依然要堅持自己的理想，故而他是個真正偉大的詩人。而晏殊雖然也經過了種種的努力掙扎，但最終他說“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奉勸各位還是不要做那舉世皆醉我獨醒之人，我命中注定要做那爛醉花間之人。追求而不得，就任自己沉溺。酒是晏殊詞中經常出現的意象，“人貌老于前歲。風月宛然無異。座有嘉賓尊有桂。莫辭終夕醉。”（《謁金門》）“暮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保ā肚迤綐贰罚皠窬G酒金杯，莫嫌絲管聲催。兔走烏飛不住，人生幾度三臺。”（《清平樂》）晏殊如此地喜歡醉酒，其實他是把酒當成了道具，以醉酒的姿態來抒發他對于生的眷戀深情，以此來掩飾他對死亡的恐懼，對生死問題的清醒認識。

葉嘉瑩先生說晏殊的詞有一種理性的圓融的觀照，也就是說晏殊在面對人生的困境的時候，能夠自我超脫，不似李后主，掉在里邊出不來，也不似秦觀，一被貶謫就寫出了“飛紅萬點愁如海”這樣消沉的句子。可能這正是這首詞與晏殊其他的詞不同所在。在這里我們看不到那個“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能找到困境的出口的晏殊，我們看到的是那個耽溺于困境的晏殊，“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弊詈筮@兩句或許正是當時被貶外放的晏殊的心情的真實寫照，或許我們可以結合這首詞創作的背景，找到晏殊的心情如此糟糕的原因，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年），晏殊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兼樞密使，握軍政大權。其時，范仲淹為參知政事（副宰相），韓琦、富弼為樞密副使，歐陽修、蔡襄為諫官，人才濟濟，盛極一時?？上稳首诓荒芄麛嗝鞑欤致犘欧磳ε傻墓糁裕瑒t韓琦先被放出為外官，范仲淹、富弼、歐陽修也相繼外放，晏殊則罷相。此詞即作于這種背景之下。一向被仁宗重用的晏殊，被罷相外放，他一時很難接受這樣的現實，心情自然是惡劣到極點。但我們從詞中他所說的“挽斷羅衣留不住”，可知他也是經過了一番努力的，或許他在仁宗面前也曾苦苦地進諫，希望皇上能將那些正直的大臣留在朝廷。但無論他怎么努力皇上還是沒有聽他的，因此才有詞的最后兩句，“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边@或許是晏殊對現實的反抗。那就是逃避現實，一任自己沉溺。
由此我想到，在我們的人生中應該如何去面對困境。詩人食指給了我們答案，那就是《相信未來》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撐那托起太陽的大海，
搖曳著曙光那支溫暖漂亮的筆桿，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我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未來，
是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
她有撥開歷史風塵的睫毛，
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們對于我們腐爛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悵，失敗的苦痛，
是寄予感動的熱淚，深切的同情，
還是給以輕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諷。

我堅信人們對于我們的脊骨，
那無數次地探索、迷途、失敗和成功，
一定會給予熱情、客觀、公正的評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評定。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
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1968年

從詩人那壓抑和痛苦的吟哦中，我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詩人那撼人心魄的信念——無時不在渴望和憧憬著光明的未來以及為理想和光明而奮斗掙扎。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在遭遇人生困境時，相信未來呢？

2017/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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