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宇森打給我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樊卉剛進浴室洗澡。
我摘下耳機邊下床邊裹了件羊絨大衣走到陽臺才按了接聽,“你現在在哪里了?”
“在北京。她還好嗎?”電話那頭傳來林宇森吸氣的聲音。
“挺好的。天冷了,你……”
“那就行,我這邊還有點事,先掛了哈。”
話還沒說完,耳邊就響起了嘟嘟嘟的忙音。通話時間顯示的是一分零四秒。
林宇森給我打電話通常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詢問樊卉的狀況。
陽臺刮來的大風呼呼響,不知道是不是天氣變冷的原因,我突然有點想念和林宇森在校門口的燒烤攤擼串的日子了。
林宇森是樊卉的初戀男友。
六月末的時候,我陪樊卉去了一家三甲醫院做人流。
作為樊卉四個室友中的一個,當我問她為什么不選別人的時候,正在涂指甲油的女生幽幽地回答:“我看過你在廁所留下的煙頭。”
沒有被人摘下面具的羞恥感,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坦然。我和樊卉的關系就是在那時候破了冰。
我沒有過樊卉那樣的經歷,墮胎的故事只在一些言情小說上看到過,沒有切身體會當然就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所以無論作者如何賣弄文采,于我也只是隔靴搔癢。
樊卉告訴我她懷孕了的時候我正要打開word寫稿子,寢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
“孩子的父親是誰?”雖然對于樊卉懷孕的事情并不意外,但班上早有傳言說樊卉在校外被人包養。
“想知道?”樊卉晃了晃手里的超市購物袋,里面是五六罐啤酒和兩袋泡椒鳳爪。
那天晚上我跟著樊卉去了足球場。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爛女人,一點都不潔身自好?”樊卉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的意味。
“那倒沒有,不過……怎么沒做好保護措施呢?”
“趙園,你沒談過戀愛吧?”樊卉咯咯笑著遞給我一罐冰好的啤酒。
“這個,真沒有。”
樊卉大概沒想到我回答得如此坦然,她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笑容,“文藝女青年在愛情這一塊的確困難重重。”
夏天的風吹在臉上涼涼的,我和樊卉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喝酒邊聊天,不遠處的草坪上有情侶抱在一起接吻,樊卉看了他們一眼幽幽說道:“以前,我也和他在這里接過吻。”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林宇森,不是別人口中的暴發戶、富二代,只是一個普通的調酒師。
2
樊卉是在高考之后的暑假認識的林宇森,也是從那時候喜歡上喝酒的,準確說是喜歡上給她調酒的人。
“他給我調的第一杯酒就是有‘雞尾酒王后’之稱的曼哈頓,我從沒喝過那么難喝的酒,所以我到吧臺去找他算賬來著……”
和很多第一次進酒吧的女孩子一樣,樊卉覺得花那么多錢喝到的卻是一杯又苦又辣比二鍋頭還難喝的酒實在不劃算,但當她看到清瘦俊秀的調酒師時,吐槽的話卻全堵在了喉嚨。
“如果你認為我只是被他的外表迷住了那就大錯特錯了。”樊卉微醺的臉上露出好看的酒窩,從側面看過去有點像鄧麗君,不得不說,樊卉“系花”的頭銜不是吹出來的。
樊卉的運氣不太好,第一次去酒吧就遇上事兒了。
十點鐘的時候,酒吧被人包了場,有人過生日,樊卉正要結賬的時候,幾個染了頭發的男人過來攔住了她,邀請她去慶生,樊卉一看對方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進退兩難之時,林宇森出來解圍,他謊稱自己是樊卉的男朋友,還說了很多好話,那伙人面子上掛不住才沒有為難樊卉,但是林宇森卻因此被扣了半個月工資。
或許是因禍得福,不到一個月,樊卉就和林宇森在一起了。
九月份開學的時候,林宇森辭去了原來酒吧的工作來到了樊卉上大學的城市,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吧繼續做調酒師的工作。那家酒吧的名字叫遇見,在沒有聽樊卉說起之前,我沒有進過那家店。
“后來又為什么分手呢?”我悶頭灌了一口啤酒。
明知道一段感情的開始和結束都是極其自然的事情,但是樊卉的故事卻讓人意猶未盡。
樊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半閉著眼睛栽倒在草坪上,夏天的夜晚可以看到比平時更多的星星,我不知道樊卉有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那顆星。
3
我見到林宇森是在樊卉打胎前一個禮拜,那時候趕上期末考,樊卉準備考完試后再去醫院。
考完現代漢語的時候,有個高個子男生在教學樓門口叫住了我,什么也沒說只塞給我一個信封叫我拿給樊卉,信封里裝著的應該是一沓人民幣,那時我已經猜到他就是林宇森。
“你應該親自給她。”我把信封塞回給林宇森。
“她一直不肯見我。”
“那你可以打銀行卡啊。”
“她換卡了。”男生臉上透著一股沮喪。
林宇森怕被樊卉撞見,留下聯系方式后就匆匆離開了。而那個信封里的錢最終還是以我的名義轉交給了樊卉。
隔天加了林宇森的微信,從斷斷續續的聊天中才知道了他們分手的原因。
樊卉在知道自己懷孕后第一時間告訴了林宇森,但林宇森的一句“怎么辦”刺痛了樊卉。我大概能理解樊卉的心情,當我們在遭遇困境時第一個想到的人卻表現得比自己還不知所措時,內心的確是失望的。
“我當時真的只是嚇蒙了。”
我能理解林宇森的反應,林宇森只比樊卉大一歲,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做出的反應違背常理也是情有可原。但真正讓樊卉決定放手的卻是因為一個叫雪菲兒的女生。
我曾在學校見過雪菲兒,比我和樊卉高一屆,學的音樂專業,長著人畜無害的面孔,全身上下從衣服到鞋子還有各種飾物都價值不菲,家里是開酒店的。
也許是大小姐見多了富家子弟,在酒吧見到林宇森以后不知道是玩性大發還是動了真情,一場富家女戀上窮小子的蹩腳戲碼卻在酒吧上演著,每次都點最貴的酒,指名要林宇森調酒,林宇森為此遭到不少同事的冷眼。
“你讓我給樊卉的錢不是那個女人的吧?”
“怎么可能?”林宇森回復微信的速度比我想得要快很多。
我翻過林宇森的朋友圈,發現他很少更新動態,基本上是一個星期才會更新一次的那種,而最近的一次是在十二天前,拍的是一杯調好的雞尾酒,照片上配了“你最愛的曼哈頓”幾個字,食指顫抖了一下,點了個贊,但想到樊卉可能沒有拉黑林宇森,很快又取消了贊。
樊卉的朋友圈比林宇森的要活躍得多,每天都會更新。
我有些不懂林宇森口中的“一個世界”是怎樣的概念,至少在我看來,樊卉除了沒有雪菲兒殷實的家底以外,其他方面并沒有太多差異。
4
第二次見到林宇森是在醫院。
樊卉剛做完人流手術,我陪她去輸液室時在走廊上碰到林宇森,一同來的還有雪菲兒。
我沒有把樊卉打胎的日子告訴林宇森,林宇森顯然也有些意外在這里碰到我們。
“雪菲兒對白蘭地過敏,我只是陪她來看病的。”
“哦。”
“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林宇森望著樊卉愣神道。
“你們不擋道就是最大的幫忙。”樊卉剜了一眼林宇森身邊的雪菲兒,我才明白這絕不是一場簡單的偶遇。
雪菲兒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
“系花在醫院墮胎的消息要是傳出去得傷了多少男生的心呀。”
“你是來打狂犬疫苗的吧?”
“什么?”
“只有被瘋狗咬了才會像狗一樣亂咬人啊。”樊卉冷笑著說道。
雪菲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揚起的手正要行動卻被樊卉搶先甩了一巴掌,仿佛是用盡全身力氣,雪菲兒的臉上很快就映出五個指印。
“我們走。”樊卉的聲音透著一股堅定。
我沒有理會身后被林宇森拖住的大吼大叫的雪菲兒,如果那天我回頭看一眼也許會發現林宇森的眼里無限悲哀,而雪菲兒的眼里則是滿滿的仇恨。
打點滴的時候,樊卉一直在掉眼淚。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樊卉哭,嚇得小護士以為是手術出現了問題。我找不到安慰的話語,只是輕輕抱住了樊卉,心理的創傷恐怕只有時間才能治愈。
晚上林宇森在微信上找我說有東西要我轉交給樊卉,我看了一眼已經睡著的樊卉,她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最終還是決定去赴約。
遇見離學校有半個小時的路程,我到酒吧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林宇森見到我的時候有些詫異,不等和他打招呼,雪菲兒已經搶先走到我面前,盡管戴了口罩,雪菲兒的右臉還是明顯比左邊的臉大。
“是來替你的好姐妹拿撫恤金的嗎?”
“是你發的微信?”
雪菲兒挑眉,“我只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
“是我讓她代我發的消息。”林宇森笑著走過來瞥了一眼雪菲兒,“我只是希望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不會有第五個人知道。”
“這是惡人先告狀嗎?”
雪菲兒瞪了我一眼還想再說什么,林宇森卻先開口了,“我想這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大概是被林宇森我是為你好的眼神所震懾,雪菲兒沒有再挑釁。
那時候我好像知道了林宇森為什么喜歡樊卉而不是雪菲兒,一個是純白無暇的百合,一個是渾身帶刺的玫瑰,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我從心里感激林宇森的解圍。
只是林宇森和雪菲兒最后還是在一起了。
林宇森在朋友圈發了一張親吻雪菲兒的親密合照,雖然只是似親非親,但還是氤氳著曖昧的氣息,而讓我意外的是樊卉竟然在照片下面點了贊。
我正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在酒吧發生的事情時,樊卉已經從衣柜里拿出一條雪紡長裙,“今晚穿這條裙子去和帥哥約會怎么樣?”
5
最后一次見到林宇森已經是八月末了。
那天晚上我從琴行下課回來,室友叫我幫忙打包一份夜宵,看到林宇森一個人在喝酒就順勢放下吉他坐了下來。
“怎么沒帶你那白富美女友來體驗一下咱小老百姓的生活?”
林宇森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答話,只叫忙得不亦樂乎的老板加了一盤烤串和兩瓶啤酒。
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在燒烤攤這種不干不凈的地方吃東西,冰冷的啤酒在胃里翻滾,臉上卻是汗涔涔的,一架落地扇根本就無法驅熱,林宇森遞給我一包濕紙巾。
“你為什么背叛樊卉和雪菲兒在一起?”
“你覺得以雪菲兒的性格可能會白白挨那一巴掌嗎?”
“她威脅你了嗎?”
“沒有。”
“那怎么……”
“老板,結賬。”不等我說完,林宇森放下錢拉起我就走。
八月的夜晚漂浮著燥熱的氣息,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被林宇森拖進了出租車。
到達林宇森的住所時才知道剛剛在燒烤攤的時候他看到了幾個經常出沒在酒吧的男人,“他們是來找我的,抱歉把你拖下水了。”
我搖搖頭說沒事,只是想起了我那落在燒烤攤的吉他。
林宇森剛回到家就接到了那伙人的電話,電話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什么,我只看到林宇森的臉色很難看,“我跟她一個月的戀愛契約已經到期,請你們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安靜的客廳里,林宇森的聲音一直回蕩在我耳邊。
我沒有想過自己和林宇森的人生會有什么交集,畢竟我和他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連朋友都算不上,但當我看到那只擺放在客廳角落里的大號行李箱時還是有點難過。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林宇森騎摩托車趕在宿管關門前把我送回到宿舍。
林宇森的身影在路燈下拖得長長的。
“以后要好好生活,我會想你的。”
“再見。”林宇森說話的聲音淡淡的,讓人不禁聯想到《挪威的森林》里的渡邊,只可惜我不是直子。
我沒有說再見,轉過身揮了揮手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6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林宇森。
他不再更新朋友圈,也注銷了以前的電話號碼。
九月末的時候我收到一份包裹,寄件人的地址是天津。長方形紙盒包裝得嚴嚴實實,拆開來是一把41寸的民謠吉他,附帶的還有一張便條,“這是我托玩音樂的朋友從日本帶回來的吉他,希望你會喜歡。”沒有日期,也沒有落款。我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那兩行字,然后默默折好那張便條放進了錢包夾層。
樊卉換了兩任男朋友,一個是學生會主席,還有一個是個富二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頂著電燈泡的光環,我跟著樊卉去過很多高級餐廳胡吃海喝。每次去酒吧,樊卉總會點一杯曼哈頓,而我也在樊卉的誘導下漸漸喜歡上曼哈頓的味道,只是我們都不再去遇見酒吧。
我把林宇森和雪菲兒分手被不良青年騷擾的事情講給樊卉聽的時候,臉上涂滿了綠豆面膜泥只剩下兩只眼睛的女生正在翻看最新一期的時裝雜志,“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只負責過好現在。”
我沒有把在林宇森的單身公寓里看到的DIY相冊告訴樊卉,那些照片很多都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拍的照片,還有一些則是樊卉發在朋友圈和微博的自拍照,林宇森把這些照片都洗了出來。
我偷偷拿了一張,那是我和樊卉在一家日式料理店吃飯時發在朋友圈的自拍照,照片上的樊卉化了清新靚麗的小淡妝,而我幾乎是素面朝天,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很珍貴,那是所有照片里唯一有我的一張。
林宇森說要去另一個城市生活的時候,我很想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因為害怕聽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我對林宇森產生好感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如果再見只是遙遙無期,不如給我一場未知的冒險,在有生之年,即使等不到那個人的歸期,我想也不會覺得枉然。
7
樊卉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我摁滅了手里的煙頭。
“交男朋友啦?”樊卉擠眉弄眼一臉壞笑。
“什么?”
“剛剛還背著我接電話,是不是勾搭上哪個帥哥了?”
“你猜。”
樊卉白了我一眼拿起干毛巾擦頭發,“少抽點煙,不然找不到男朋友哦。”
“嗯。”
我戴上耳機,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點,這個時候如果有燒烤和啤酒或許不會那么冷。
當一艘船沉入海底
當一個人成了謎
你不知道
他們為何離去
那聲再見竟是他最后一句
當一輛車消失天際
當一個人成了謎
你不知道
他們為何離去
就像你不知道這竟是結局
我叫趙園,中文系大二學生,會彈吉他,偶爾給雜志社寫小說,我沒有談過戀愛,卻經常寫言情小說。哦對了,我曾經喜歡過一個林姓少年,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