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風煙,清冷劍鋒,卻不想煙染脂紅一片。
一
寶鼎沉香,簾幕深垂,樂音淙淙宛如空谷蘭香。斜陽萎靡照在庭院深處。
自昨天得到消息,不過一日光景,梁淺便隨車馬已在官道上。路途并不平坦,梁淺的心也隨著車馬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長安街上,并行著兩個男子,一個劍眉星目風流倜儻,一個天庭飽滿氣宇軒昂。二人舉步生風,談笑風生。
街頭巷尾皆是探頭探腦,盯著這二人一舉一動,于友人低聲細語。哪里來的豪門公子,真是貌似潘安,氣勢不凡。
“看你這意氣風發的模樣真是對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沖你這句話,這喜事我有門道了。”南陌涼涼的倪一眼陸席,打開折扇,風度卓然的進了客棧。
陸席在風中凌亂了一會,高聲道:“這事可不能兒戲的,需要好好考慮的。”帶著一股疾風便向遠處的錦衣身影追去。
云集客棧。賓客云集,不只是因為地處繁華之地,更有當今皇帝親筆提名。誰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客棧就會被皇帝親睞,客棧內的人,則是也沒有因此而裝腔作勢的。凡是去吃過的人都認為,飯菜是好吃。
“現在的情況,你完全應付的過來。找我就為請我吃頓飯?”
包廂內。陸席側頭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放在用綢布鋪墊木桌上的手,似有似無地敲擊著。
南陌依舊是風度翩翩的搖著折扇,笑而不語。
小二上了一壺酒,二碟小菜。陸席愣愣地看著冷清的菜色,忽然抬頭看著南陌道:“你窮了!”
南陌扯下臉來,正欲大吼,卻又聽陸席呆呆的說:“不對不對”,臉色稍稍回轉。
“你被架空了。”
只聽嗖地一聲,南陌已將折扇脫手,目標正是對面的陸席。
“來脾氣了,果真的被我說中。”
“你再是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就不管你了。”南陌語氣中微微透出長輩的意味。
陸席收回支撐在長凳上的腳,有些懨懨地坐在凳子上。明亮的眸子,忽然迷離,嘴角的弧度顯得有些孤獨。
包廂內彌漫著一股頹廢的氣息。此時,房門外傳來一陣響動。“主子,我們隨時可以動手了。”
“好的,下去吧”,南陌收回視線,轉頭看著客棧外經過的車馬,又對著陸席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此刻的陸席,望著那不明意味的笑,突然有種不安全的感覺。
二
“這事你能別摻和么。”
“為什么不行,看不起我。”
“想哪去了,趕緊回去。”
屋頂上的兩個人還在無聊的爭論不休,院內的一群黑衣人按耐不住了。居然有人在狼窩里談情說愛,當他們是聾的啊!
暗器甩出,粹著幽綠的光澤,直沖屋頂。
屋頂上的二人側身避過,提氣自屋頂上落下,被黑衣人團團圍住。
黑衣人也靜止的看著圈內的二人,有點摸不清底細,一男一女就敢來和天地玄做對。肯定有問題。
而那一男一女,看著人數眾多的黑衣人,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時之間風平浪靜,連樹上的蟬都失了鳴叫興趣。
“最近還在練你的天女散花么。”
“你別亂起名。”
黑衣人一頭霧水的看著二人交頭接耳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眼珠轉溜一圈,思忖這自己這邊人多,勝算還比較大,免得他們后有援兵。
黑子頭子張嘴就要喊出動手,鋪面而來的粉塵,使之轉成一連串的咳嗽聲。
一聲接著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響,在寂靜的院子內,顯得格外清奇。
“你說你沒事,還不趕緊回去,賴在這干嘛。”陸席從屋檐落下,伸手摘掉蒙面的面罩,回身沖著身后喊道。
芊芊玉手在黑面罩上滑過,露出一張面若桃花的臉來,明眸皓齒,此刻卻淚眼漣漣。
“梁淺,你別來這套。我不會再上當的。”
“上當!”梁淺緊蹙眉頭,手上的黑紗帶著怒意擲向陸席。“放心,以后你都不用擔心上當了。”
說完看也不看陸席的反應,掠過陸席就朝門口而去。
陸席抬頭望天,手里捏著那塊黑紗,臉上是深深的無奈。
三
“太后,你今天的發髻真好看。不對,是因為太后太好看。”
“你這丫頭,都快及笄了,說話還這么油嘴滑舌的。”
“哼,還不是太后的棗糕蜜餞吃的。”梁淺眼珠晶瑩清澈,猶似一灣清水,鼓起嘴,直叫人好笑。
“看來是蘇容太慣著你了。”太后看著梁淺做戲般的樣子,忍俊不禁。
梁淺拿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嘴角,軟糯的口感,好吃的瞇起了雙眼。笑意盈盈的樣子,又逗得太后的一陣調笑。
“可惜,聽不到一聲皇奶奶咯。”
“太后在淺兒心里就是。”
“是與不是也就不過幾個字,以后一定要多來看看老人家。”
“嗯。”
太后伸手摸過梁淺頭頂的發絲,心里想著,不入宮也好,權利的頂峰,不知蒙蔽了多少人的雙眼。
書房內,爐內飄著幽幽檀香,南陌拿著卷宗的左手微微收緊。眼里蒙上一層迷霧,看到仍然跪著的之問,沉聲道:“起來吧。”
“屬下辦事不利,還請主子責罰!”
“不責罰你,就是為了讓你趕緊了結此事。”南陌提筆寫下一封信,“你親自將信送至太尉,不容有失。”
“之問領命。”
“還不快出來。”南陌重新翻來卷宗,復又沉下心來。“是不是知道自己沒臉見我了。”
“這說的什么話,我哪里敢躲你。”
陸席雙手環抱于胸前,靠在屏風處。靜靜地看著南陌一舉一動。
“你最好是來排憂解難的,不然從哪里來的就從哪里出去。”南陌語氣淡淡,聽不出什么波瀾。
陸席動動身,離開屏風,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旁早已冷卻的茶壺,倒了一杯冷茶,送至嘴邊。“真的好冷啊。”一張俊臉好笑的皺成一團,也不管南陌有沒有看他,挑釁地挑了挑眉。
“那個據點應該是旁支的,根本傷不到天地玄根基,也不會有重要的消息。”
南陌從卷宗中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人,微微嘆了口氣,斂了神色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現在應該先解決你呢事,昨天怎么惹梁姑娘生氣的。”
“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我的事又無關輕重的。”陸席一瞬間心中惴惴不安。
過了半晌,聽不到南陌的應答。陸席微微側身回頭看向桌案。
南陌卻只是凝視不語,陸席稍覺窘色,舉手曲起食指,在自己額角上輕輕打了個爆栗。神色凜然道:“江湖的安寧就由我來。”
香爐頂上冒著幽幽香氣,室內只余紙張翻動的聲響。
四
長安大街上,一個廋怯怯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灰撲撲的小臉蛋,一雙大眼睛充滿好奇的神采,一身粗布衣衫,跳跳蹦蹦的。
“包子,剛出爐的香噴噴的呦~”
小販看到自己攤位邊立著的身影,此刻腦海里正在天人交戰中。今天若拿不回剛剛好銀子,那婆娘可能又要鬧了。可是那眼巴巴的小眼神,看的真叫人酸酸的。
“給,快拿過去吃吧。”小販胡亂包了兩個包子,閉眼朝那個瘦弱的身影遞過去。
“這包子我要了,再給我打包五個包子。”
小販睜開眼睛,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眸帶著笑意看著他。直到少女墊了墊手掌,小販這才回過神來,接過銀子,復又干凈利落的裝好包子,遞了過去。
“姐姐,這包子好好吃啊。”
“是啊,吃完包子姐姐送你回去吧。”
“不要,夢兒好不容易出來了,要好好玩玩。”
梁淺看著低頭專心吃包子的少女,眼角余光掃到她腰間的一抹光亮。神情凜然掃視那略帶風塵的小臉,此刻的嘴角帶著包子里的油漬。
“這銀子你拿著,餓了就去買點吃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梁淺拿著剩下的包子,步入街巷,輕車熟路的進了一個院子。
剛落地,一股殺氣席卷而來,劍尖在瞬息之間已刺到她的胸口。以梁淺的輕功,原本也來得及避開,只是沒想到會在此地怎么會遭遇兇險。思忖間,長劍已沒入肩頭。
梁淺感到肩頭巨痛,楊起另一只手,一股藥粉直撲殺手而去。
一藍一黑兩個身影,藍衣女子捂著左肩,直直的看向對面黑衣人,而黑衣人的劍尖帶著些許血跡。
望向這劍拔弩張的局面,陸席頃刻間已奔至受傷的梁淺身旁。
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頭,梁淺咬著發白的唇,自身上掏出一個小瓷瓶,灑在傷口上。
陸席近距離看到梁淺的傷口,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殺意。黑衣人迫于那凜冽的殺意,后退兩步,變換了姿勢。
電光火石間,陸席已拔劍直指黑衣人而去。利器纏斗的聲響在院中絡繹不絕,黑衣人在陸席猛烈的攻勢下,只能盡力防守要害。
無奈陸席的劍術變幻莫測,且每一劍直取要害,招式凌厲。黑衣人落于下風,眼角余光掃到扶墻咳嗽的梁淺身上。
黑衣人在纏斗時,暗暗觀察方位,在陸席的一次側身中,甩出一枚暗器向梁淺而去。
陸席當即回身以劍尖挑開暗器,在院落中的大缸應聲破裂聲中,黑衣人躍上墻頭,翻身入巷。
梁淺在跌倒昏迷的瞬間,似乎看到了陸席驚慌失措的表情。
那個小子原來也會著急的么?
五
也許漫漫紅塵不過是一個冗長的夢境,幽綠的青藤悄無聲息的爬滿灰白的墻面,伸過青瓦,去了另一邊的天。
澄靜的湖面上,有一根根圓木,湖底的魚兒時不時會來啄食一下。湖邊總會蹲著一個扎著雙髻的小女孩,動動腦袋,在湖邊和湖中心來回轉悠。
棲息在湖中心的鳥兒,隨風翱翔在天際,卷起的落葉,隨著樹上的沙沙聲響,漸漸模糊了湖邊的景物。
豆蔻年華,歲月靜好。亭亭玉立,面若桃花,唇如玉琢。時光如何的優待,才能生出這般美好。
馬車下,在兩個青灰衣衫映襯下,一襲娥黃的身影顯得嬌小玲瓏。微微抖動的肩頭,往上是一張耷拉著的小臉。看著那無聲的抽泣,心底的某根弦,輕輕撥動,一股憂愁遍布全身。
梁淺還想上前再看清些,耳邊悉悉索索的話聲,扯著她的精神,讓她頭疼不已。
抬手想揮散那些模糊不清的聲音,肩頭傳來的疼處,使她不得不睜開眼睛。眨眨眼,適應了滿目的光線。梁淺看到娘親坐在床邊,手里緊攢著一張帕子,著急的盯著她,而身后是板著臉的父親。
梁淺張張嘴,卻只能傳出低低的話語,連她自己也聽不真切。
在梁母的攙扶下,梁淺半靠著床頭。視線觸及門口時,看到一抹灰色衣袍。
“淺兒,感覺如何。”
“娘,除了疼沒啥別的感覺了。”
“多謝師父了。”看到父親向灰袍行禮道謝。梁淺頓時淚眼汪汪,泣聲道:“師父,徒兒的手是不是廢了。”
話音剛落,門口進來一人斥道:“反正你這么不愛惜,只愛逞能。”
梁淺看到陸席一身青色衣衫,臉色不善,頓覺委屈,正準備嚎啕大哭,卻扯到傷口,只能痛苦地皺起了小臉。
“照顧師妹本就是你的責任,你還有臉說,回去把《心經》抄默十遍。”
陸席聽完只能眼巴巴看著梁淺,自己說肯定沒用,只能求有說話權利的了。梁淺接收完來著陸席的信號,弱弱開口道:“師父,別讓讓陸師兄抄了,就讓他念給我聽吧。”
本想松口氣的陸席,在聽到梁淺的后半段話時成了泄氣。屋外卷起的一陣風,驚動了在樹上鳥兒,留下一聲鳴叫,振翅向天空而去。
六
天地玄。天地人間以何為道,玄宗意旨壽于天齊,近年在武林中擴張速度極為迅速,其中不乏貴族子弟,朝廷官員。行事作風,囂張跋扈,罔顧人命。單單那無視皇族的教號,足以當諸。
“太尉送來密函,天地玄幾次脫逃朝廷圍剿,更甚幾次人去樓空,其中必有奸細從中傳遞消息,當務之急是徹查內部,抓出奸細。”之問讀完手中的密函,眉頭一皺,抬眼看著案桌前的帝王。
南陌聽完后,仍舊靜靜地低頭看些手里的案宗。一股寒意卻漸漸在殿內升騰。
冷靜的帝王輕聲開口道:“知道了,下去吧。
之問領命離開殿內,隱去了身形。一代帝王沉靜落筆,殿內傳出竹簡翻動的聲響。
一月后。
梁淺雙手杵在在石桌上,百無聊賴地盯著眼前的陸席。陸席也只能狠狠地看著梁淺。
“淺淺,淺兒,你快回去吧。我這有什么好玩的。”
“確實沒什么好玩的,所以我只能看著你咯。”
男人對女人向來沒轍,特別對會撒潑裝無賴的女人更沒有辦法。
“你娘都跟你爹回去了,你怎么還不回去。”陸席真的已經想不出什么辦法對付梁淺了,師父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她,不可再生事端,否則逐他出師門。
梁淺也不回話,就這樣笑意盈盈地看著,一派純正無邪的表情。
敵不動,我動!
陸席胸中突然燃起洶洶烈火,激情澎湃,欲打算提氣的時候。一只無知的信鴿落在無聲的戰場中。
眼尖的看到信鴿腿上有東西,梁淺以順耳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將信鴿攜帶的紙條握在手中。
“讓我看看,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梁淺邊說邊打開紙條,當目及紙條上的字,看到最后的落款名字后,震驚的看著陸席。眼中透露出難以置信,以及對陸席的深深不信之感。
“所以,之前的那些都是你們有預謀的,怪不得每次的時間都那么巧。都是你有意而為之的,是不是。”
陸席一瞬間被梁淺的怒氣嚇的愣愣的,對于她的提問,先是點點頭,后又快速搖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先別急,坐下來慢慢說。”一時之間對于這樣的梁淺,陸席有點招架不住,只能先柔聲安穩。
梁淺看著陸席一臉慌張的樣子,第一次覺得自己也許根本就對這個人一無所知,自己對于他來說就是師妹,甚至于就是陌生人而已。一個只是病弱的愛慕者,有她無她根本無損于他。
七
長安茶館內。手持折扇的說書人,正對著一群聚精會神的人,有聲有色的說著那場驚心動魄的打斗,仿若身臨其境。
“后來買個少年怎么樣了。”
“正在大家都以為那少年和天地玄主一道落入懸崖峭壁之中時,一名將軍上前窺視。只見懸崖絕壁之上握劍掛著的少年,然后,立馬放下繩索拉起少年。”
茶館內的人群在聽到此處時,都不由自主發出驚嘆,此起彼伏地低聲的討論著。
皇宮,殿內。
幾名玄衣老者伏在地上,聽候發落。
“徐御醫,告訴朕,他的傷勢究竟如何。”
玄衣老者最中心的徐御醫聽聞帝王問話,抬手頭來,回首看了眼床上,收回目光對著眼前高大的帝王,沉聲道:“望陛下贖罪,臣等無能。”旁邊的御醫聽聞,皆抖如篩糠。
帝王的威嚴氣勢,在霎那間席卷殿內。眾人皆低頭垂胸,大氣都不敢出。
“回皇上,梁姑娘到了。”
殿內的帝王朗聲道:“宣。”
等到梁淺步止殿內,殿中除去帝王,一律人皆是俯首帖耳。梁淺即可疾步向前,高聲道:“民女梁淺拜見皇上。”
南陌深深的看著眼前垂著頭的梁淺,沉聲道:“免禮。”
梁淺起身后,就定定的杵在那里,她知道此刻皇帝正在打量著她,她不敢抬頭去看,也不敢問為何突然召見她。是因為陸席?想到之前看到的紙條,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