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五年前，我跟著村里老鄉翠姐去廣東打工，翠姐是第二次出門，但我覺得跟著她踏實。

我從小不愛學習，混到初中畢業，就再也沒有人跟我提起上學的事，我心里暗自高興。

終于可以不用上學了，那時看著兩個弟弟和鄰居家的孩子們背著牛皮紙樣發黃的書包，消失在村口，我在心里默笑，笑他們傻，讀書有什么用呢！

在家里給父母打下手，做農活兩年時間我已經得心應手，插秧、除草、割谷全都是我的拿手活。

那時我已經18歲了，家里時不時會有媒婆子上門，爸爸不著急把我嫁出去，覺得我還能幫助家里多做幾年活。

那一年，村里出門打工的翠姐回家過年，帶著4個金戒指，兩個金閃閃的長耳墜和兩個金耳釘，筷子粗的項鏈掛在毛衣外面。

我爸使喚我媽去打聽翠姐在什么地方弄發財了，翠姐很直爽，答應過完年帶我和她一起去。

從未出過遠門的我幻想著外面的世界，那些我從沒有吃過的精美的食物，又高又亮堂的房子，我睡覺之前都會想一遍，但是我無法勾勒出它們具體的模樣。

自翠姐答應要帶我出門，我媽就天天催促我去翠姐家，去多了解些外面的事情，我媽說，多問問心里才有底，免得出門找不到東南西北。

后來，我才知道問了也同樣找不到東南西北。

2

過了十五，我拉著我媽趕集買給我的箱子跟著翠姐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從那時起，我的命運就徹底翻轉了。

和翠姐下了火車，來了兩個帶著墨鏡的男人，把我們的箱子提著，他們和翠姐談笑間我不自主地跟著翠姐上了車，過了很久，車子停在一條安靜又狹窄的街上。

翠姐租的房子是一個套間，她睡里間我睡外間，第二天，翠姐給我化了妝，讓我套上她的裙子，帶我去了我后來工作了十年的地方。

第一天晚上我接待了我的第一個客人，我現在還記得他的樣子，瘦瘦的臉很長，眼睛很小，帶著眼睛，看起來像個老師，他走的時候對我說：你真的還是個孩子。

后來的十年，我接待的那些人我都記不清了，也不愿意去記住。

我28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花了我一半的積蓄，在醫院呆了將近一年，那一年是我過得最像自己的時候，出院的那天，我打電話給翠姐說以后不再和她去廣東了。

3

我來到湖北的一個小城市打工，我在超市里收銀，每天回到家，都要花半個小時泡腳，第二天起床，腳才不會水腫。

看膩了燈紅酒綠，再看家長里短，我覺得心從半空落到了地上，無比的真實。

每隔一天晚上我都要坐39路公交車回家，因為在終點站下車，我和公交車司機漸漸熟悉起來，他并不善言，臉就像圓盤子，一笑起來圓盤子就變形了，顯得特別可愛。

我們互相留了聯系方式，我上早班那天，他到了終點站趁著休息20分鐘的時間，會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干什么，吃飯了沒？有時候會約我一起出來宵夜。

后來，我每個月休息的兩天，他會刻意和別人換班也調休，我們整天地膩在一起。

就這樣過了快一年，我和他領了證，但是并沒有辦婚宴，他說想回我老家去把我父母請來，希望能得到我父母的祝福，我說不必了。

他帶我回他的家，他是家里的獨生子，他爸在街邊擺攤修鞋，他媽就在他爸的鞋攤旁邊支了個水果攤。

他爸媽很熱情，做了很多菜，他媽媽老往我碗里夾菜，弄得我不知該吃什么了。

后來聽他說，他爸媽對我很滿意，說我人長得漂亮又文靜，一定是個溫柔持家的好媳婦。

我們和他爸媽住在一起，他爸媽一般很晚才會收攤。我上早班，會做好了飯給他們送過去，上晚班他媽媽也會煮了宵夜等著我回家。

過這樣的日子就像是在天堂，我很珍惜，一年后我悄悄拿著自己的積蓄為他的父母買了重大疾病保險。

4

那年過年，他的叔叔姑姑都來我家過年，團年飯吃到一半，大家都相繼說些祝福和吉利的話，小姑舉著酒杯給我們一家敬酒祝我們來年快添人口。

我嫁給他快一年了，一直恩愛甜蜜，似乎都沒想過結婚之后有件大事那就是生孩子。

我臉頰突然發熱，他媽媽連忙解圍，說：看你，把孩子都說得不好意思了，現在趁還年輕，玩兩年也行。

他卻趁著酒勁兒，深情地望著我，像是許諾一樣，對眾人說：今晚就完成這個任務。

可是，過了半年，我月經每個月還是照常報到，我開始想起那10年不堪的回憶，剛開始那幾年我隔幾個月就會去打一次胎，為此還老被翠姐罵我不爭氣，掙錢的機會浪費光了。

我開始去醫院做檢查，醫生告訴我我患上了雙側輸卵管傘端粘連，所以才會不孕。

我前后治療了近兩年，可是至今還是沒有孕氣，夜深人靜，淚水常會濕透枕頭，難道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嗎？

如果是懲罰，那十年非人的日子已經夠了，為什么不讓我有脫胎換骨的機會。

這兩年，他經常唉聲嘆氣，一個人喝悶酒，我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他，不敢勸他別喝酒，我希望酒能消他的愁。

雖然他爸媽對我并沒有和以前有多大不同，可是我總覺得對不起他們，他們比我的親生父母對我好。

越是這樣，我越是自責和愧疚，我經常去山里的寺廟燒香，祈求觀音能賜我一個孩子。

有時候，他不上班也會陪我一起去，看著他閉著眼睛雙手合一虔誠地樣子，眼淚在我的臉上肆意流淌，如果可以，我愿意18歲就遇見他，我多想把我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他，為他生幾個孩子，圍著他甜甜地叫爸爸。

在我們皮婚紀念日，在我跪著用生命威脅下，他同意和我一起去民政局辦了離婚證。

如果是前世我造了什么孽，我舍不得那么好的他陪我一起來接受懲罰。

我離開了他所在的城市，前兩天，看到微信朋友圈大家都在@微信官方，請賜予圣誕帽，后來都得到了，我不想要圣誕帽，我只想要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