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出版被翻譯為《未來是濕的》,在2009年出版,2012年再版時改成了現在的名字:《人人時代:無組織的組織力量》。作者克萊·舍基是一位研究互聯網技術的社會和經濟影響的美國作家,譯者為胡泳、沈滿琳,本書的敘述核心是互聯網在建構群體方面的重要意義。所謂“濕的”,是針對硬件、軟件提出的“濕件”概念,“軟件”是思想,是編碼化的,而“濕件”是技能,是可意會的知識,儲存于人腦之中、無法與擁有它的人分離的知識、技能、信念。互聯網就象征著人類“濕乎乎”的未來。
作者始終圍繞著互聯網和其他技術進步給群體動力學帶來的改變而著墨,這種改變穿越了地理和文化的鴻溝。例如第六章在分析集體行動催生變革的過程中,作者寫道“技術在其中的作用是通過消除兩大障礙——信息的地方巨獻和集體性反應所面臨的壁壘,從而改變了公眾反應的范圍、力度,尤其是持續的時間。”這就是人人時代,互聯網變革使得人人都靠社會化軟件聯結,在協同合作的工作空間之中,人和人的關系發生改變,組織變得“日常生活化”或者叫“大規模業余化”,從而形成“無組織的組織力量”。
所謂“無組織”并不是說等級組織制度已經完全消失了,而是說在過去,群體行為只有在組織的情況下方能發生,但現在互聯網使得圍繞熟悉話題和內容而直接產生有機組織成為可能。而這種變革同時也會帶來新的產物,維基百科、開源平臺的發展,以及人肉搜索、集群示威的爭議性行為。
新技術讓新式群體的形成成為可能,“人人都是自媒體”即是諸多現象之一。作者通過分析通過互聯網人肉、追蹤、獲取來自社會各方幫助從而尋找到遺失手機的一個例子,說明互聯網使得不同專業階層(記者、偵探)所轉移出來的能力到了公眾手中,媒介舊有的限制和媒體行業因稀缺而生的優勢和權力都被削減了,而向廣泛而普通的“原本的受眾”匯聚。
“人更容易理解面臨競爭而不是被廢棄的前景。”作者在文中尖銳地指出,媒體行業有一種自戀的偏見,僅僅將其他的專業媒介出口視做威脅來認真對待,而這種偏見令媒體采取了錯誤的防御。實際上,在成書的七年之后,媒體顯然已經無法叉腰著睥睨眾生,來忽視傳播業余化對于整個行業的沖擊。新聞從一種機構特權變為一個信息傳播生態系統的一部分,與各種正式、非正式的集體與個人共存,早已成為了現實。
作者舉了印刷機的推廣導致謄寫員這一職業跌下神壇的例子,來對互聯網改變媒介環境的現狀加以闡釋。他所提出的觀點是我之前很少考慮的,即威脅一種職業的變革很可能對社會是有利的,而職業人士們(這里就是記者唄)卻通常只關心自我保護而非社會進步。從“先過濾再出版”到現在的“先出版再過濾”,媒體失去了議程設置的功能,也面臨著全新的游戲規則;但換一個角度,雖然因為規模限制了互動,新社會化工具不能完全實現一個平等主義的到來,但自下而上的聲音傳播的可能性變大,而互動邊界變得模糊。
這種論點為我思考記者職業環境的變化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但同時也不能完全同意,對于人人都是自媒體現狀之下產生的問題作者并沒有做過多的關注,但實際上,媒體行業中存在的危機和不安并非像謄寫員們一樣,完全出于失卻職業和喪失權威的擔憂(當然這種心態肯定是存在的),因變化而生的社會問題并不是能依靠對技術進步的闡釋來一筆帶過的。
不過,作者在敘述中說“看上去穩定的職業類別則失去了依據,但不是說職業記者和攝影師不存在了——沒人會把鮑勃·伍德沃德或安妮·利波維茨當成業余的,但兩個群體之間的主要區別已經消失了,曾經的斷層現在只表現為一個緩坡”。我還是比較認同的,而緩坡既然存在,就會有一個輸出和輸入的傾角吧,事情還遠沒有到“每個人都能做,所以不論多么重要,都不能讓人掏錢”的地步。(至于會不會有那么一天,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沒有)。
前文中提到互聯網并不能帶來一個平等時代,因為人們的互動是被規模所限制的,這種“可預料的不均衡”體現在各個領域中冪律分布(80/20理論)情況的存在。人們對于維基百科的貢獻、在開源平臺上的貢獻,都體現出了這一點,維基社區的核心,是由一小部分維基貢獻者所組成的,但整個社區是從貢獻者群體中發展出來的。在這個社區中,和陌生人互惠互利的低代價,維持其實現長足的發展。
這一點體現在集體行為之中,也呈現出了差不多的原理,對于航空公司的抗議是通過一小撮堅定奔走的維權者和巨大的簽名聲援群體實現的,“在過去,少數幾個動力十足的人和幾乎沒有動力的大眾一起行動,通常導致令人沮喪的結果。那些激情四射的人不明白為什么大眾沒有更多的關心,大眾則不明白這些癡迷者為什么不能閉嘴。到現在,有高度積極性的那些人能夠較輕易地創造一個環境,讓那些不那么積極的人不必成為激進分子而能同樣發揮效用。”此時,無組織的組織行為,便發生了。
此外,作者在書中還提出了兩個理論框架來表述互聯網時代的無組織力量。一是用承諾、協議、工具這三個三元模型表述了互聯網共同行動的基礎,“書中所有的故事都符合這一點”;二是他用橋接型資本與結合型資本較好的表達了在互聯網這樣一個浩瀚的群體里群體間是如何發生聯結進而協同的。
這本書和我現有知識框架重合最大的,或許是對媒體當前機構困境的種種表現的描述,作者那個關于圣經謄抄者被印刷時代淘汰的例子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媒體應該在順應注意力時代的同時,在某種程度上基于原來社會功能而“負隅頑抗”,但在看這本書的時候我開始思考專業媒體機構的被沖擊乃至未來或許會出現的“被淘汰”,會不會是一種必然。
無論如何,傳播是不會停止的,而“視變革為常事”,或許是媒體人在場與謝幕時,都應該有的韌勁兒。
2019.07.12 中午吃了一兩飯導致現在快餓暈的大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