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和她就是玩的很好的小伙伴。
我記得有一張泛黃的照片,她坐在我姥姥家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穿著乳白色的連衣裙,扎著朝天辮,帶著花發(fā)夾,咧著嘴笑,那笑容一點也不親和。小時候的她就是那么的盛氣凌人,一副公主不得冒犯的樣子。
我童年的記憶里,幾乎到哪兒都有她的影子。其實聽人說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并不是很好。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倆在我姥姥家院子里玩兒,那時姥姥家有一只大黃狼狗,很兇的樣子,正玩耍的時候狗突然大叫起來,把她嚇傻了,哭著跑回她奶奶家……兩家本來就是前后鄰居,不大一會她奶奶領(lǐng)著她來我姥姥家,進門就問,你們家的狗是不是咬著我們了?怎么哭著就跑回去了?姥姥見狀反駁道,哪有那回事,狗只是咬了幾下(我們那管狗狂叫也叫咬),怎么會咬著孩子呢。兩位老人誰也不讓誰,爭執(zhí)起來。
事情的結(jié)果怎么樣我也不記得了,這是我倆認(rèn)識二十幾年來對她第一次的印象。打那件事以后我們兩家就多多少少有些隔閡,平時見面也不那么熱情的打招呼了,也正是因為打那以后,我倆玩的更歡兒了。
那個時候,我羨慕她穿小紅皮鞋,站在水道旁邊啃五毛錢一包的華龍方便面,覺得她哪兒都好。在自家院里玩兒了好幾年的“過家家”,一起“演出”過小學(xué)生版的還珠格格,小時候她想成為一名警察,我想當(dāng)一名醫(yī)生,整個村子都成了我們的偵查現(xiàn)場......我倆總是形影不離,從幼兒園到小學(xué)到初中。
我記得我倆一年級的時候就已經(jīng)學(xué)騎自行車了,我騎我小姨的袖珍自行車,啥牌子不記得了,挺適合小女孩子騎的。她的自行車是“飛鴿”的縮小版,有梁,對于我們這樣又瘦又矮的小身板,確實不適合騎這樣的車子。因為壓根就夠不到座位也踩不上腳蹬,個頭小就只能吧嗒吧嗒騎著玩。
村子里的路一直是土路,我怕摔,她就帶我去別人家田地里騎,都是土,摔在地上也不會疼。那時候每天放了學(xué)我們把書包往家里一放就不約而同去田間地里“溜達溜達”,在我們的練車場一趟又一趟,一圈又一圈,摔倒了也不哭,也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皮實勁兒,爬起來接著騎。
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種植物叫酸棗樹,它結(jié)的酸棗能吃。這種樹滿枝上都長滿刺,我們把這些枝砍下來,曬干,葉子落完就光剩枝干了,我們就拿這些枝干當(dāng)自家菜園的小門,我們家鄉(xiāng)話叫“圪針牙子門”,我們管那刺叫“圪針”。“圪針”扎身上針扎一樣特別疼。
路的兩旁也少不了一堆堆的“圪針牙子門”,剛騎車子的時候經(jīng)常控制不好方向,騎著騎著就一頭鉆進“圪針”里,渾身疼。
看吧,所有的成功都會走過泥濘這條必經(jīng)之路,我們在泥濘中摸爬滾打,最終車技修成正果。
后來,因為她家里的緣故,我們不能整天都在一起玩了。上學(xué)的日子,她每天都會在大清早和下午去地里干活兒,假期的日子就整天整天干活兒。夏季的暑假,下午都會去山坡放羊,那時候我家里沒有羊,為了能和她在一起玩,我特意央求我媽在我三姑家牽了一只羊,供我每天下午的消遣,這樣我也能整天和她在一起玩。
整個小學(xué)初中就是這樣一天天一年年過來的。
初中以后,家里的原因她沒有繼續(xù)念書,而是去了大城市打工—濟南。而我,去了我們市里一所不錯的高中繼續(xù)上學(xué)。從那以后,每年我倆見面的時間也就只有在過年的時候了。
記得剛上高中的那年中秋節(jié),她回家過節(jié),上午到家,正好我中午也到家。那天,我還沒下回家的車,在車?yán)锢线h就看到她在路邊等著我,那時候的她白白胖胖,已經(jīng)開始過上了我向往的城市生活。
她是一直驕傲著成長的。
打那以后,她每次回家都會給我講大城市有數(shù)不清的高樓大廈,有夜間閃爍的霓虹燈,不像家里,夜晚出門打著手電筒也只能照到門外的兩排梧桐樹。也就是在那以后,我發(fā)現(xiàn)我們越走越遠了。至少跟以前不一樣了,談吐間,服飾上,只是一個不經(jīng)意的衣著打扮就足以把我們拉好遠的距離,這像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橫亙在我們面前。以至于每次我們見面談?wù)摰脑掝}不是家長里短而是好多我連聽都聽不懂的英文牌子衣服、鞋子、包包有多好有多貴。她老說我怎么還穿這衣服,都老土啦,她交給我怎么樣才可以時尚讓我不會那么快out,而我總是接受不了那些夸張的款式和昂貴的價格。直到現(xiàn)在也還是一身的土。
她一直都在很努力的生活,從07年一開始的月工資600到后來的1000再到后來的1200、1500、1800、2000直到現(xiàn)在交著五險一金的工作和穩(wěn)定的住所,我可能永遠都想象不到當(dāng)初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她自己一個人在大濟南闖蕩的日子有多難熬,她是怎么一步步掙扎到現(xiàn)在的。可是我知道,她原來都不曾離開我的世界。
在那個諾大的省會城市,渺小的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努力地向上成長,努力的成長成參天大樹,足夠自己承受所有的悲和傷。
她脾氣不好,性子急說話也直。她管著我,像個姐姐一樣管我的學(xué)習(xí)、工作,甚至是我現(xiàn)在的戀愛對象,可一向別人說都說不得的我從來沒有賭過她的氣。我覺得這輩子除了爸媽還能有人這樣管著我,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了。
五一回家的時候,我倆趕在一起都在家,我媽跟我姥當(dāng)她面說我找個對象離家近點兒,這樣受了委屈想回家就回家,要有房子,起碼結(jié)婚后就不會受那么多苦累了,又說你看人家姍姍對象家近還有房子,多好……后來,她給我說有人管真好,不像我,早都成了沒人要沒人管的孩子,不過,我現(xiàn)在過上了我想要的生活覺得也挺好的。
她一直都是那么叛逆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而我從小就是乖孩子,乖的到現(xiàn)在找個對象還得顧忌著會不會讓家里人不滿意,會不會讓他們操心。我知道家里人都是為了我好。她在一邊坐著一句話不說,事后安慰我說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小了好好想想自己的以后。我知道她能理解我不堪的心情,就像我瘦很多家里人非說我吃減肥藥一樣那種苦不堪言的心情。
去年出國之前的有一天我應(yīng)邀到濟南陪她陪著我爬了一趟千佛山。
她在得知我要出國很早之前就說走之前去爬一趟千佛山吧,會保佑你一切順利的。
我說好。
于是那天上午我倆爬了千佛山,在濟南也就呆了那短短一上午的時間。
那天她說,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再爬一次,要感謝的。
我說好。
剛回國的那幾天去濟南找她的時候。在大馬路口近視的我一眼就從早班高峰人流中看見了她。
去年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女神,而那天我看到她的第一想法竟是她已為人妻。
再也不是那個陪我賤,陪我二的姑娘了。
那天她說在她婚禮上定制的大屏VIDEO是專門給我弄的。我清楚的記得她在婚禮之前好幾個月就跟我說一定要提前把視頻錄好提前發(fā)給她,還囑咐我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可是錄視頻的那天我在東京趕著坐回仙臺的新干線。時間緊,沒化妝,沒準(zhǔn)備,根本不知道說些什么,最關(guān)鍵的是那時已經(jīng)離她的婚禮還有寥寥幾天的時間,而我全然不知策劃公司準(zhǔn)備好幾天的LED就只為我一個人對新娘的祝福。
那天在車站錄的那段小視頻不知道錄了幾遍,直到最后站在那里哭成狗,列車員問我是不是該上車了才不得已直接把最后一遍成型的發(fā)給她。
后來我才知道在她婚禮上,沒有任何一個同學(xué),沒有特別的家人,整場婚禮下來她哭了三次。
她老公講他倆的感情一路走到現(xiàn)在的時候,她看到臺下坐著她所謂的爸爸和叔叔們的時候,還有大屏幕上彈出我對她祝福的時候。
過年的時候,她去我家看我爸媽,知道我爸愛喝酒買了瀘州老窖,知道我媽愛喝茶買了鐵觀音。
她對我爸媽說月月不在家,我替她來看看你們。
她不知道她說完那句話,我爸背身過去把眼淚忍了好久。
如今,我們在一起至少有二十年了。
初中畢業(yè)即將十年。真的有十年的時間了,我們變成當(dāng)年想象中的自己了嗎?
前兩年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話,“十年前是2004年,總以為是1994年的同學(xué)請舉個手”。
那天她說,我們畢業(yè)馬上十年了,聽說有畢業(yè)會要不要一起去。我說你去我就去。
十年了,大概初中的同學(xué)都會記得,那會兒有一個逢才藝表演必唱《十年》的同學(xué)那就是她。每次都唱十年之前怎樣,十年之后怎樣,那個時候,誰會想到真正十年之后的我們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
一路走來,這么久了,我很愛她,那個給我唱了十幾年《十年》的姑娘。
201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