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有一段場景:瘦骨嶙峋的派抱著瘦骨嶙峋的老虎帕克坐在飄蕩的小船上看著浩瀚無際的大海說:對不起,帕克,我們就要死了......爸爸、媽媽,我真高興就要見到你們了......我已經準備好了。
派和帕克在絕望中等待死亡。然而,當派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死,而是飄到了一座根莖繁茂、綠樹成蔭、滿地大眼呆萌的狐獴、充滿了淡水和食物,生機盎然的孤島旁。
派爬上了島,挖出地里肥碩汁水甜美的根莖放進嘴里滿足地啃咬,跳進充滿淡水的透亮的池塘里游泳,感受著腳踩在陸地上的踏實;帕克則歡快地跑到狐獴中間順口咬住一個,享受著肉類的肥美。原本奄奄一息的生命在這里獲得了充分的補給與滋養。
可是,這卻是一座食人島。夜晚來臨后,所有的狐獴都爬到了樹上,老虎帕克跑回了小船上,池塘里的魚類被酸蝕死亡,派在一朵美麗的花蕊里發現了一顆人類的牙齒,然后他看到島上白天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吞噬殆盡。
02
關于此段電影場景,有很多專業的影評,在此不做討論分析。我僅僅想從我看到的這個場景里的心理學意義上來寫點什么。
如果從意象的角度來看,這座“食人島”,可以看作是派長期漂流在海上,臨近絕望和死亡時對生命渴望的一個幻象。派說:“以后再也沒人發現過這座島,也不知它是否真的存在過”。它就好像是一個夢,它的出現就像是沙漠里的一片綠洲,突然給了迷失在沙漠里快要死亡的人一線生的希望。
“食人島”給予了生命的補給,但它終究是要食人的。它的存在就是漂泊于茫茫大海中無處靠岸時一個美麗的幻象,一片暫時可以停靠落腳的陸地,既能給予生命的希望,也能在無聲無息中吞沒你,讓你悄然消失。
幻象是我們在成長過程中遇到挫折和阻礙時發展出來的一種對挫折自我理想化的保護機制,也可以說是一種內心想象出來的對現實缺失的補償。
我們在嬰兒時,并不是餓了就可以隨時隨地地獲得媽媽的喂養,為了讓自己能夠活下來,讓脆弱的神經不至于陷入絕望,于是我們學會了在腦海里想象媽媽正在喂養自己的情景,以此來彌補我們不能及時獲得喂養的缺失。
正是因為有這種幻象的存在,我們才能短暫地忍受生命中的缺失,才能在歷經磨難時,暫時躲在自己構建的理想城堡里療傷,然后再劃向下一段旅程。
“食人島”是派絕望時的幻象,這個幻象給予了他繼續生存的希望和勇氣。
03
然而最重要的是:我們無法一生都只活在幻象里,我們得努力地劃向生活本身。
如果我們成人后,在“餓”的時候依然只活在期待“被媽媽喂養”的幻象里,我們就無法自己去尋找食物,最終的結局只能是被餓死。
在咨詢里,會有這樣一類人,他們通常會把自己遇到的問題歸結于別人沒有按照他們的意愿和想象來行事。就像他們在期待媽媽的喂養,但媽媽卻沒有滿足他們的幻象一樣,所以他們會因此而焦慮、憤怒、狂躁、抑郁甚至覺得絕望。
這樣的來訪者,不能否認他們幼年時可能擁有一個不那么好的養育環境。但是我們“不能指望擁有一個更好的過去”(歐文亞龍語)。我們忘記了,我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媽媽喂養才能活下去的嬰兒。我們擁有更多的選擇,我們擁有對自己生存和活得幸福應該承擔的責任,我們完全可以變成自己的喂養者喂飽自己。
永遠停留在幻象里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甚至是一種精神病態的選擇。沉迷固著于幻象,猶如我們想退回到母親的子宮、隨時隨地靠臍帶獲取營養一樣,是因為我們缺乏足夠的自我信念、應對生活的勇氣和自我擔當的責任。一個從不相信自己的人,無法真正地劃向自己的生活,他只能將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外在的世界和外在的客體,將自己禁錮在虛幻的牢籠里。幻象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給予了他一點微光與希望,但幻象終歸是幻象,一旦破滅,他的世界也將分崩離析。
派是明智和有勇氣的。當派看到幻象背后的真實,也就是這座島白天生機盎然,但夜晚會吞沒一切時,他做出儲備好食物和淡水,然后堅定地離島而去的舉動。正是這個舉動,讓派最后終于回到了真正的大陸,而不是幻象里暫時停靠的孤島。
如果你和派一樣抱定自己一定能回到大陸,絕不回頭的堅定信念,你就能告別“想要擁有一個更好過去”的幻象,你會發現在經歷了漫長的漂流之后,你來到了你的世界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