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晚上,我在洗手間地板上發現了一顆完整的牙,上面滴血未沾。
我蹲下身,把它撿起來。牙是一顆后糟牙,有完整的牙的形狀,有牙根。
我下意識地用舌頭把自己的牙齒舔了一遍。全都在。連我拖了三年未拔掉的智齒也恬不知恥地穩扎在我嘴里。沒有一顆牙齒有松動的跡象。
這顆牙只能是我男友的了。我把它放在手掌中。我也曾把我自己的牙放在掌中。四年前我拔掉了一顆智齒,它的頂部凹凸不平,表面頗為粗糙,牙根很尖。但是我手上的這顆牙,只可能屬于我男友的這顆牙,它有些太完美,太光滑,太平整,也太輕了。
這不像人類的牙齒。
哎,我又知道什么呢。我又不是牙醫。我只見過我自己的牙齒??赡苋藗兊难例X各有不同吧。我拿了幾張抽紙,把牙齒包了起來,順手放在洗手池上面的玻璃架子上。
“你怎么掉了一顆牙我都不知道呢?”第二天早上,我問他。
他擰起雙眉,用困惑的表情看著我,拿著勺子的手懸在空中。
“我掉了一顆牙?”他困惑的表情轉眼舒散開,臉上展開了溫厚的笑容,仿佛我們正徜徉在日光下,溫暖的海水里?!澳悴恢?,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掉了一顆牙呀?!?/p>
“你不知道自己掉了一顆牙?”我震驚地重復道?!澳阍趺磿恢溃克褪亲匀幻撀涞膯??不疼嗎?”
面對我的震驚,他不為所動。
“我不知道,”他說,“大概是自然脫落的吧。我沒有感覺到?!?/p>
我無言以對。一個成年人的牙怎么會像乳牙一般自然脫落?我可以把這變成一場邏輯與情感的辯論,但我們十分鐘后都趕著去上班。
我們沉默了半晌,他正要開口說些什么,我說:“你的牙我放到洗手池上面的架子上了,你可以自己處理它。”
“好的,謝謝你寶貝。”
我被一種詭異的感覺涂遍全身。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對,我也說不上來。他看起來不像是在騙人,也不像是在隱瞞什么,但是這卻讓這件事更不自然了。
第二天中午,12點左右,我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
走在去吃午飯的路上,電話響了起來,我掏出來一看,號碼無法顯示。
平時我會直接忽略這種電話,大概僅僅出于好奇,我接了那個電話。
“寶貝,”竟然是男友?!霸诟陕锬兀俊?/p>
“準備去吃午飯啊,”我回答。
“吃什么呢?”
“去公司樓下一個咖啡館,吃點簡餐吧,雞肉三明治什么的?!?/p>
“嗯?!彼貞?,“那好吧,你去吃飯吧?!?/p>
“等等,你的電話號碼怎么不能顯示了?”我說。
回答我的是一串“嘟嘟”聲。他竟然已經掛了。
我沒有再打回去,快步走去咖啡館,打算把疑慮埋葬在食欲中。柜臺旁邊的小黑板上,用粉筆字笨拙地寫著:今日特價菜單,營造出一種很復古的樸拙氛圍。桌子椅子也都是圓溜溜的木頭。
我在木頭桌前坐下,決定點一個牛油果雞蛋培根沙拉,一塊法式吐司,一杯香蕉奶昔。膚色白皙,擦著玫粉色口紅,戴著褐色美瞳的服務生來給我點了餐。等餐的時候我看了看手機,12點半,我百無聊賴,事無巨細地回想起前兩個星期和男友吵過的架。
“我覺得現在很難得到你的關注了,”我說。
他木然的表情令我感到一陣焦慮沖上心頭。
“這不是真的啊,”他回答,“沒有這回事。”
“以前我在朋友圈轉發個悲傷的漫畫你都會立刻打電話來問候,現在呢,現在我直接和你說我很難過,你就直接走掉?!蔽艺f。
“我哪里有直接走掉?”他說。
“前天你就是啊,我說完之后你不僅沒有安慰我,還直接去見朋友了?!?/p>
“寶貝,我當時已經約好要去游泳,所有人都在等我,游泳又不能帶手機的,我當然沒有時間安慰你啊。我回來再和你講不是一樣嘛?!?/p>
“這些都是借口,以前你會勻出時間給我的,你真的愛我就會勻出時間給我,你應該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我當時就是很難過,你走了我更加難過了。”我越說越委屈,流下淚來。
“唉。”他試圖過來抱我,我流著淚后退。他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我別開臉,像只怕人的貓一般四處閃躲。然后我抓起桌面上我的小包,直接離開了他的房間。
我離開了幾個小時后,他打電話來勸慰我,可憐兮兮地問我好點了沒有,說我那樣走掉令他很難過,他有多么愛我,諸如此類。在他的甜言蜜語下,我終于消氣了。這樣的劇情這段時間經常上演,因為我總是覺得他沒有以前那么緊張我,對我的情緒敏感了。而他,如果說他以前表現得對我的情緒波動茫然失措,現在則表現得疏于照顧,并且越來越強硬,有時候就直接不予理睬。每次他不予理睬的時候,我就會更加激動,又哭又鬧,最后當然他得花更大力氣哄我。
從上個星期起,事情似乎又出現了變化。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殷勤。他每天都記得中午在我午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下班帶我去吃飯,記得我很多的小事情,并且開始給我做飯。我感到我們又恢復到了熱戀的狀態,每時每刻都要和我發信息;而且任勞任怨,對我的脾氣無限包容。上周我鍛煉過度,有點腰部疼痛,他還給我按摩,每天問我感覺怎么樣,好點兒了沒有。
直到昨天,我發現了一顆無法解釋的牙。
電話又響了,來電顯示是他,我接了。
“寶貝,你在干嘛呀?”他問。
“等餐啊,”我回答,此時服務生走了過來,端來一個深色木制托盤,把上面的一大碟沙拉、法式吐司、香蕉奶昔一樣樣放在我面前?!安驼脕砹?。”
“吃什么呢?吃牛腩飯嗎?”
“什么?我剛才不是和你說我去咖啡館吃簡餐么?”
“剛才?”
“對呀,就半個小時前,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說的啊,你不記得了?”
“你昨晚說你想吃粵菜,吃牛腩飯來著。我剛才有打電話?”
“有啊。”
“那可能我忘了。你吃飯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等下,”我說,“你的電話號碼剛才打來的時候怎么不能顯示了?”
“不能顯示?”他重復道,聽起來他毫無線索?!拔乙膊恢馈,F在有顯示嗎?”
“有啊。”
“那可能剛才信號有什么問題吧。我也不知道。你吃飯吧,現在能顯示就好了?!?/p>
“好吧?!蔽覓炝穗娫?。
要說奇怪,也沒那么奇怪。人們走出門之后,忽然忘記了自己要去哪的例子比比皆是。我也經常打開抽屜,忘記自己本來要拿什么。但是打完一個電話又打一個,還忘記了自己之前打過電話?記得我昨晚說的話,不記得半個小時前說的?我看了看時間,12點40分。昨天似乎也是這個時間打給我的。
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一絲不茍了?
一絲不茍,守時,卻記憶力缺失?
最近,他的臉上常有一種討好的表情。他舒展開眉毛,令它們耷拉下來,嘴角彎起,彎出淡淡的,未綻開的笑。一開始我看到這種表情,以為這是一種敷衍的笑容,仔細一看,這是一種堆出來的,近乎于諂媚的笑容。在我表現出略有不耐煩的時候,他就堆出這種笑容,然后試圖靠近我,這笑容在我面前越放越大,越來越清晰。
“你這是怎么說話的,還試圖靠近,嘖嘖嘖。”我的好友劉睿兒聽了之后,毫不客氣地說,“你這像講自己男友嗎,你這像是在講一個臥底?!?/p>
我和睿兒正坐在靜安寺一家酒吧的露天位子上。夏末的晚上,傍晚剛下過雨,空氣難得清新涼爽,周圍也沒有人抽煙。她在一家智能硬件公司工作,經常接觸一些令我難以理解的高科技產品,是個科幻迷,看什么都以一種死理性的科學眼光。
“如果我不是一個科學主義人士,” 睿兒用指尖敲著自己面前的高腳杯杯座,“我會說你男友這種狀況是鬼上身了?!?/p>
“對吧!”我放大了聲音?!斑@要么就鬼上身,要么就精神分裂了!經常做一些自己事后堅稱不知道的事情!這不是鬼上身是什么!”
“對對對,精神分裂,這個解釋更合理。” 睿兒立刻附和。
“你這一點也沒有安慰到我!”
“你要尋求安慰,現在趕緊多喝點兒?!?睿兒說,“我告訴你吧,你這人就是神經太緊張。不讓人好好過了。人家對你殷勤,你說人家諂媚;人家冷落你,你又吵吵鬧鬧。你到底讓人怎么樣啊。你有情緒,別人就是機器人嗎?別人也有情緒。你太敏感了吧。找找共鳴吧,沒有也就算了;找安慰的話——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哎,再來杯伏特加可樂,加冰?!彼龑β愤^我們桌的服務員說。
我喝著自己那杯干玫瑰,一時安靜無言。
“可你不覺得這有點奇怪嗎?”我開口說。
“是有點奇怪,” 睿兒回答,“但是這些癥狀看起來不像是出軌了,也不像是不愛你了,更不是不重視你。相反,看起來他好像鬼上身了,但是仍然在努力愛你沒錯。你就饒了人家吧?!?/p>
“唉,”我說,“或許你說得對。不談這個了,你最近工作如何?我都不知道你們最近又在做什么產品了?!?/p>
“最近在做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其實就是一種全息投影技術,但是叫做‘異地戀解決方案’。基本功能就是,讓異地戀的雙方通過全息投影,感覺像在一間房子里生活一樣?,F在什么都弄成解決方案,因為不只是賣硬件,什么調查啊服務啊定制化啊,應有盡有,全部弄成一套,稱之為解決方案。比如說兩個人在兩地住的房子可能格局不同,或者跨洋有時差什么的,我們就會給他們的方案進行一些調整,加減一些功能,更便于使用之類的?!?睿兒兩眼發光地講述著。
“那是碰不到對方的吧。”我說。
“全息投影耶,當然碰不到了。”
“那還不如叫‘觸不到的戀人方案’,或者‘人鬼情未了方案’更貼切點??偠灾孔永锵耵[鬼一樣,說不定有人就喜歡有個碰不到的愛人,更浪漫。”
“對哦,你這么一說,這項服務也可以給那些想假裝和明星在一個屋子的,或者和逝去的親人仍然在一起的人……只不過互動通訊變成了播放而已……還變簡單了……”睿兒若有所思地說,“哇你不愧是廣告公司的,好多奇怪的想法,好變態。”
“你們研制這個技術的才變態咧?!?/p>
“怪不得你整天胡思亂想,你本來的特長就是胡思亂想,哈哈哈?!鳖赫f,“難為了你男朋友!哈哈哈哈哈!”
睿兒有時可真是不受控制。我又悶頭喝掉了一杯白俄羅斯,一杯伏特加馬天尼。這一晚上的主題大約是伏特加。
回到家,我一打開燈,發現男友靜靜地坐在黑暗里。
“哎!”我不由得驚叫一聲。
他站了起來,在黑暗中木然地望著我。
“怎么了?”他問。
“啊……沒什么,”我驚魂未定,“你大晚上的為什么不開燈,在這坐著?”
“沒什么,”他說,“在等你回來?!?/p>
“等我?等我干什么?”
“我一天的事情做完了,等我的女朋友回來呀?!彼侄殉鲂θ荨B犉饋硐袷俏曳噶耸裁村e,他正在醞釀暴風雨前的寂靜似的。
“你……真的沒事?”我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
“那……我去洗澡了……洗澡睡覺。你也去睡吧?!蔽乙贿呎f一邊徑直朝浴室走去。
“寶貝,”他欺上身來,“我們來浪漫一下吧。”
我一轉頭,他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走到了我身后,臉與我近在咫尺,臉上隱隱浮動著諂媚的笑。
“我要去洗澡啦?!蔽矣悬c不耐煩了。
他神色未動,在我轉身的一瞬間忽然展開雙臂,捉住了我。他把我緊緊箍住,臉在我的后頸磨蹭,罔顧我的掙扎,箍著我往后拖。
“我真的不想要……”我說,他沒出聲,箍得我雙臂發疼。
一股厭煩混雜著怒氣涌進了我的心頭。在我掙扎而他無動于衷的時候,恐懼緩緩上騰,侵入我的血管。血氣上涌,我盡力一掙,趁他的雙臂略一松動,用肘部往他額頭一頂。他頭往后仰,雙臂怪異地往兩邊展開,我也顧不得許多了,轉身全力往他胸口一推,抄起桌上的包就往門口跑。
門在我身后哐當一聲合上,我沖進電梯,下樓,很想要抽一支煙,但是我早戒了。我在樓下煩躁地踱著步,最后決定拿出電話打給睿兒。
“喂,”睿兒的聲音還很清醒。
“我能來你那住一下嗎,”我問,“我忘記帶鑰匙了,男朋友也不在家。”
睿兒一口答應。
“你到底怎么了?”我洗好澡,穿著借來的睡衣蜷縮在單人椅上,睿兒拿著兩杯熱可可走過來,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我……”我有點說不出口。
“你是離家出走了吧?!鳖阂会樢娧卣f。
“我又不是叛逆期的少女,”我反抗道,“這真的很難以啟齒,我男友,張煜,他……非要和我親熱?!?/p>
“?。窟@不是挺好的嗎?你不要告訴我你跑了?”
我點點頭。“你不知道當場的狀況,我不愿意,他還使出蠻力……總之,場面有點不堪。我掙脫他跑了?!?/p>
睿兒沉默了一會兒。
“你們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彼_口說,“總之,你們就先靜靜吧,在我家住多久都可以?!彼酒鹕恚焉嘲l拉成了一張沙發床。“給你拿被子枕頭?!?/p>
在睿兒家叨擾了一個周末之后,我在上班的時候也心神恍惚,想著我這愈發異常的戀愛生活。張煜這兩天沒有打電話給我,信息也沒有一條,難道他生氣了?再生氣也罷,女友半夜奪門而出,也該問候一下吧。念及此處,我也有點生氣。
罷了罷了,不管怎么說,可能我們都有問題。我安慰自己。都兩天三夜過去了,我也該回去看看,畢竟那也是我的家。就算真要學青春期少女離家出走,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也該拿一下。
下班我徑直回家,等電梯的時候,注意到物業在電梯邊的墻上貼了一張告示:自周六早上10:00起,周末停電兩天,請各位住戶做好準備。
也就是說過去兩天家里都沒電!我一面慶幸自己在睿兒家躲過了停電的不便,一面操心起家里冰箱的食物和護膚品來。
誰能料及家里的狀況立即讓我把食物和護膚品拋諸腦后。我進門一看,張煜竟然臉朝上躺在地上,雙眼大睜,對我回來毫無反應。
“喂,這又是玩兒的哪一出?”我一邊說一邊走近他。他瞳孔看起來很不對勁,兩眼失神,仿佛兩顆沒有生氣的玻璃珠。
“喂,張煜,你不要嚇我。”我驚慌了起來,俯下身搖晃他,他不為所動。按著他沉重的肩膀,我感覺自己血液都凝固了,周圍一切失去了聲響,無數種情緒向我襲來,恐懼、悲傷、困惑……
慢著,我聽到一種微弱的滴滴聲,仿佛是他身上什么器械發出的聲音。我看看他的手腕,沒有戴表。我靠近他,凝神細聽,似乎是從他頭頸發出的。我艱難地扳過他的肩膀,看見他的后頸透出一點紅色的燈光。
沒錯,紅色的燈光,透過他后頸的皮膚,仿佛呼救,又仿佛嘲諷般向我一閃一閃。
我呆若木雞。
忽然我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嚇了我一條。我到處尋找著手機,從我包里摸了出來,一看是睿兒。我接通了:
“你還好吧?我回家沒看到你?!彪娫捘穷^傳來睿兒開朗的聲音。
“我……”我一面告誡自己,不要把睿兒扯進來,一面卻聽見自己帶著哭腔說道:“睿兒,怎么辦,張煜不會動了……他身上還閃著紅光……這是怎么回事……”
“哎?”睿兒驚訝地應了一聲。
“怎么辦……怎么辦……我應該叫救護車吧,我還是應該……是120吧,我要打120……”我顛三倒四地說著。
“王璐,你冷靜一下,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先別掛。”睿兒忽然說,“你看看張煜的耳朵后面,右耳后面,有沒有什么異常。”
我依言撥開張煜的頭發,看向他的右耳后。
“有個……紋身一樣的東西,”我說,“是個條形碼紋身。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有的。”
“那不是紋身。”睿兒說,“那就是個條形碼。”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覺得精疲力竭。“什么意思,”我問,“怎么會有條形碼?”
“如果我沒錯的話,在你面前這個,很可能是你男朋友的替身機器人。你先別動,我來你家看看。”
我如墜冰窖,意識在腦子里攪成一團亂麻。睿兒來的時候,我肯定看起來很糟。
“天哪,”睿兒走向我,“你看起來臉色發青。不用太擔心了,這個不是你男朋友。”她俯下身,檢查了一會兒躺在地上的人體,然后站起來四處環顧,最后目光鎖定了一把單人椅。
“你男朋友是不是經常坐這把椅子?”她問,指著一把單人椅,椅背和椅座都裝著墊子,那是我們冬天就裝上的,一直沒有拆。我點點頭。
她在椅背上摸索一陣,轉頭向我露出勝利的笑容。
“你看,”她撥弄著椅背墊子上的一個小洞,探入一根手指?!斑@兒有個充電座呢?!?/p>
“那天晚上他在黑暗中坐在這兒,原來是在充電?”我說。
睿兒點頭:“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知道嗎?這是我們公司推出的一個新產品,叫‘熱戀解決方案’。在感情經歷……啊,就是一方想冷靜一下的時候,或者忙于工作的時候,可以讓替身機器人照顧自己的伴侶,以免冷落了她。這還是在測試階段,沒想到你男友也參與了最初測試的名額。”
“你們公司太邪惡了,”我有氣無力地說,“你可以回去和老板說,一點用都沒有,我們倆更互相厭惡了,現在連他本尊在哪我都不知道?!?/p>
“‘熱戀解決方案’還有另一種用法,就是訂購一個自己伴侶的替身機器人,待在自己身邊,適合異地戀的伴侶,”睿兒不屈不撓地說,“這個用法就算不行,我們還能發展異地戀情侶市場?!?/p>
“夠啦,別叨叨你的產品介紹了!”我怒道,“先解決下我面前的感情危機吧!”
“不好意思,那你覺得張煜會去哪?他有沒有什么員工宿舍一類的地方?”
“他有可能還保留著自己的單身公寓,我一直懷疑他仍然留著那房子,但是他一直說沒有?!蔽艺f,“要么算了,既然我已經知道他想靜一靜……”我胸口一陣悲憤襲來?!安恍校业萌ズ退麊杺€清楚,為什么瞞著我搞個替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去找到他!”我憤然站起,在電視柜我們放鑰匙的抽屜里東找西找,找出一串記憶久遠的鑰匙。
“這個大概就是他那個公寓的備用鑰匙了?!蔽艺f。
“好,我陪你去!去問個清楚!”睿兒眼里閃著興奮的光,我想絕對是出于對第一批試用者的好奇。
去張煜舊時公寓的路,我很熟悉。有多少個夜晚,我們一起回他的公寓。我們有說有笑地,拉著手走在這條路上。就在去年冬天,我們一面嘲笑對方鮮艷的羽絨服,一面互相依偎著,他拉著我的手,把兜帽戴到眼睛位置,撒嬌說他看不見路了,要我當他的引路人。
今時今日,我卻怒氣沖沖地和兩眼放光的睿兒走在這條路上。由于她昂首闊步,仿佛踏著凱旋的步伐,我更加怒不可遏。
那是一棟老房子,沒有電梯,我和睿兒三步并兩步地爬上三樓,我掏出鑰匙開門,大約哆嗦著,鑰匙掉到了地上,我又拾起來。
“張煜!”我一頭沖進了門,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喊道。睿兒跟在我后面,我像只滿腹憂愁的蒼鷹一般在房間里踱著步,然后我朝臥室走去。
這一刻我腦子里浮現出了無數畫面,他有可能在臥室里和另一個女人翻云覆雨,可能一個人躲在床上逃避現實,更有可能的是根本在兩眼精光地看著電腦屏幕,不知道是在打游戲還是在工作……我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以便令自己有心理準備。
我擰開臥室門。
張煜不在。
床上躺著一個女人,躺在墻邊,被子凌亂地掩著她的身體。她似乎在睡著,我騰起了一陣緊張和恐懼,但我走上前去——
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躺在床上,合著雙眼,睡著了。
睿兒走上前去撥開她右耳后的頭發,看向我,點點頭。
我看著自己的替身,血氣上涌,又渾身發冷。我充滿困惑,困惑中混著無奈,無奈中隱隱透出絕望,我什么都不想說了,竟然不想追究,只想離開這里。
“我們走吧,”我對睿兒說。
我把鑰匙留在客廳的茶幾上,和睿兒一起出了門,反手把門帶上,一對戀人活生生的記憶塵封在身后。
看到這里,你說,我們的戀愛問題解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