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嬰是姥姥從雜草叢里撿回來的，那年她才一歲。家里人極力反對收養(yǎng)小嬰，為此還跟姥姥吵了一架。

“媽，咱不能收養(yǎng)她！自己家這幾個孩子都照顧不過來呢！”

“沒叫你們養(yǎng)！我自個兒養(yǎng)！這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荒郊野外多可憐?。　?/p>

“媽！”

“要么今天你們同意我收下她，要么我?guī)е撸　?/p>

小嬰穿著一件臟兮兮的布衣服，坐在地上，歪著小腦袋，睜著兩個晶亮亮的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見一個個都面紅耳赤，小依覺得怪好玩兒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腦——腦！”小嬰突然對面前這個抱她回來的老婆婆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姥姥聽到后，愣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過身，對著小嬰笑著：“誒，乖寶寶，姥姥在這兒呢！姥姥先帶你去洗個澡，不然臟臟的很難看?！闭f著還捏了捏小嬰的臉蛋。一家人都沒說話，默默地看著姥姥把小嬰抱到澡堂去了。姥姥還自言自語著：“叫啥名字好呢？還是個挺可愛的小嬰孩，不如就叫小嬰吧……”

“哎……”

雖說是默認收留他了，但家人們還是對小嬰很冷淡。自始至終關(guān)心她的都只有姥姥一人。有一次姥姥做了桂花糕，叫家里最大的壯壯端去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吃。年紀最小的小嬰走過去，想拿一個桂花糕，手剛伸到一半，就被姐姐打回去，“沒你的份兒！”小嬰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看著手臂上的紅掌印，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哥哥姐姐們看她的眼神更加厭惡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小嬰哭的更厲害了。這不，把姥姥招來了。姥姥連忙走到小嬰旁邊，把她抱起來，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靶牍?，不哭了啊，來，姥姥喂你吃桂花糕！”說著便拿了一塊桂花糕塞到小嬰嘴里。小嬰一看有吃的，哭聲立馬止住了，只是鼻子還吸溜吸溜的。姥姥板著臉問：“壯壯，是不是你們又欺負妹妹了？”壯壯聞聲，低下了頭，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剛剛打小嬰的姐姐也不敢吭聲，嘴唇抿得緊緊的，扭頭看向一邊，卻時不時地用余光瞄姥姥一眼。其他孩子也都不敢看姥姥，生怕姥姥生氣了會打他們。

有一年春天，六歲的小嬰和姥姥坐在院子里一棵很大很大的海棠樹下。海棠此刻花開得正旺，像天上的云霞，紅得直逼小嬰的眼。小嬰看著這棵從她被姥姥抱回家就已經(jīng)有了的海棠樹，問姥姥：“姥姥，為什么院子里會有一棵海棠樹呢？”

姥姥答道：“因為有一天姥姥在路邊看到了一棵小海棠樹，有的葉子已經(jīng)黃了，花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幾朵。姥姥怕它久了沒人管會死掉，就把它帶回家栽著?！?/p>

“啊，姥姥真好！姥姥，你喜歡海棠花嗎？”

“喜歡啊，小嬰呢？小嬰喜歡嗎？”

“嗯嗯！小嬰也喜歡！海棠花紅紅的很好看！就像姥姥身上的那條紅裙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喜歡海棠花的緣故，姥姥平時喜歡穿紅裙子，今天也是。小嬰覺得，坐在海棠樹下穿著紅裙子的姥姥很美。微風(fēng)吹過，海棠樹隨風(fēng)輕輕搖晃，繾綣萬千。每瓣花，都鑲了蕾絲一般的，打著好看的褶子。一朵海棠輕輕地飄下來，吻了吻小嬰嫩撲撲的臉頰。地上是斑駁閃爍的陽光，和花枝搖曳的影子。

每年海棠花盛放的時候，小嬰和姥姥都會來樹下坐著看一樹海棠花開，看姥姥給海棠樹澆水，修剪枝條。年復(fù)一年，小嬰漸漸地長大了，姥姥也在不知不覺中變老了。只有院子里的海棠樹，仍然忘情地怒放著。

四年后的春天，毫無征兆地，姥姥離開了人世。小嬰在姥姥的墳前哭了很久很久。她想起她第一次聽別人說起她是被撿回來的時候，就問姥姥：“姥姥，你有一天會離開我嗎？就像我親生的爸爸媽媽那樣?！?/p>

“小嬰放心，姥姥不會離開你的?！?/p>

姥姥你騙人……說好不會離開我的……

一年后，小嬰離開了她生活了十年的村子。她被養(yǎng)父母送到省城的聾啞學(xué)校，因為不要錢。那里的孩子們不是走路歪歪扭扭，就是說話吱吱呀呀。小嬰沒法和他們一起玩兒，也不想接觸他們。小嬰變得沉默寡言，整天悶悶不樂的樣子。唯一能和她說上幾句話的，只有班主任藍老師。

一天，藍老師拿著一棵小海棠來找小嬰?！靶耄犝f你喜歡海棠，老師送給你一棵，一定要好好呵護它哦！”小嬰默默地接過來，和藍老師一起把小海棠栽到了學(xué)校的花園里。藍老師走后，小嬰一個人坐在花臺上，對著小海棠樹看了很久很久，滿腦子都是與姥姥和海棠樹有關(guān)的回憶。

“不知道院子里那棵海棠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從那以后，小嬰常常到花園里來，學(xué)著姥姥的樣子，認真而專注地為海棠樹澆水，修理枝丫。有時候還與海棠樹說話。她覺得，見到海棠樹，就好像見到了姥姥。藍老師告訴他，海棠花的花語是溫和，美麗。小嬰當時心里想，姥姥就是一個溫和而又美麗的人啊。

“姥姥，我很想你。”小嬰輕聲說。

小嬰還常常給姥姥寫信，寫好的信就封起來埋在海棠樹下。今天，小嬰趴著桌子上，又寫了一封。

親愛的姥姥：

? ? ? 已經(jīng)兩年年沒見到你了，你還好嗎？我種的小海棠今天開了第一朵花，很好看，和你的紅裙子一樣漂亮。它的枝干長粗了不少，我相信再有幾年，它就會長得和以前我們家的那棵海棠樹一樣大了！姥姥是不是也在天堂種了一棵海棠樹呢？

永遠愛你的? 小嬰

小嬰要把對姥姥的思念，全都寄托在著一紙信箋上。她相信，小海棠一定會將信送到姥姥手里的。

幾年后，如往常一樣，放暑假回校第一天，小嬰行李都還沒來得及放，就急匆匆地跑到花園去看已經(jīng)長大的海棠樹。雖然她已經(jīng)托藍老師放假期間幫忙照看海棠樹，可是兩個月未見，還是思念得緊。她跑到老位置一看，沒有海棠樹的蹤影。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地方，便環(huán)顧花園一周，可都沒有看見。小嬰心中升起一絲慌張，她沖進藍老師的辦公室，焦急地問道：“藍老師，我的那棵海棠樹呢？”藍老師摸了摸小嬰的頭，慢慢地說道：“假期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決定改建花園，你那棵海棠樹長得太高大，顯得很突兀，放在花園里就不美觀。于是就把它賣掉了。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對此老師也覺得很抱歉……”

小嬰聽不下去了，轉(zhuǎn)身就沖出了門。一直跑到原先栽海棠樹的地方，那一片土地已經(jīng)被其他植物占了。小嬰蹲了下來，埋著頭，嗚嗚地抽泣著。她覺得她又一次失去了姥姥。

忽然，她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圈住了。她猛然抬起頭，是藍老師。藍老師用手輕輕擦干了她眼角的淚水，柔聲說道：“沒事的，小嬰，我們再種一棵海棠樹吧！我們種到學(xué)校旁邊的山坡上去，這樣，就再也沒有人挪走它了?！毙朦c了點頭。第二天，小嬰便和藍老師一起，帶著鐵鍬和一棵小海棠，在山上找了一個好位置，小心翼翼地栽下。

小嬰望著這棵小小的海棠，幻想著將來一樹海棠花開的樣子。

她默念著：“姥姥，明年春天，這棵小海棠也會開花的。它開花的樣子，一定很美很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