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薔薇,燕歸來(68 大結局)

文/西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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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每個女孩都有公主情節,巧笑倩兮,端莊大方,溫婉美好。安寧也有,但是生活里的丑陋一點點啃噬美好。是誰,把曾經笑起來滿面羞紅的女子變成俗不可耐的潑婦?是那一地雞毛蒜皮,還是那猙獰的現實?如果可以,誰不愿意明眸皓齒地微笑?很怕,有一日也變得這樣俗氣,如果有一日變這樣,一定要原諒自己也曾溫柔過。

跟家里說好十一在湖北擺酒,年底在廣東擺酒。看著家里的土屋逐漸被推翻,安寧心里的石頭也逐漸崩裂,嗯,是從沒有過的揚眉吐氣。

回到深圳,陳董來了深圳,“安寧,我能跟你一起吃個飯么?”

“啊!陳董你回來啦!”安寧大喜,“可以呀可以呀,必須可以呀!”又給宋哲打電話,“今天不要等我吃飯了,武漢老大來深圳了,女的,一起吃飯。”

安寧下了班就往華強北趕,見了陳董,她依舊身材窈窕,笑微微的,氣質極佳。迎上來抱抱安寧,香氣撲面,“好久不見,安寧。”

“好久不見,陳董。”安寧頑皮地說,“我闖深圳,半年拿下戶口哦,厲害吧?”

“真厲害!”陳董真心實意地夸,“今天我請客還是你請客?”

“我是地主哎,自然我請客。”安寧笑嘻嘻地,“吃什么?”

“麥當勞可以嗎?”陳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啊,那是垃圾食品啊。”安寧笑,知道陳董不想自己為難,這華強北,隨便看得過眼的地方吃個飯,300是跑不掉,麥當勞么,100多可以了。

“可是好吃呀!”陳董頑皮地吐吐舌頭,“我好多年沒吃過了呢!吃飽了好減肥!”

買來漢堡可樂雞腿,陳董看著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微微感嘆,“每次來深圳都感覺不一樣,真是日新月異啊!我剛來深圳的時候,上沙下沙還是一片泥濘,到處熱火朝天填海造田。深圳從一個小漁村突然被圈起來,全國的熱血青年都南下淘金,那時候工作也不好找。找了個文職,我就糾結啊,到底去還是不去呢?找了個硬幣,一拋,想著字朝上我就去,反之就不去,結果呢,擲了三次我都只看到那個數字朝上啊,不去怎么辦呢?”

“哈哈,陳董原來也是逆襲了呀?”安寧很欽佩,每次跟陳董在一起就心安,而且豪情萬丈!

“嗨呀嗨呀,后來為了爭取好的表現,每天加班到很晚很晚,就像你現在的樣子。晚到買不到任何菜,于是就跟路邊的燒烤老板說,‘我每天過來買一把青菜吧,給你加點錢唄?’那時候,我最常吃的就是青菜粥,一邊熬粥一邊看專業書,熟了就加點鹽這樣子吃。吃到現在看見粥都吃不下哈哈。”陳董輕描淡寫,“真正從深圳打拼起來的成功人士,誰心里沒有一筆血淚帳?只是不足以與外人道罷了。說真心話,要是可以用我現在所有的財富和地位跟你交換的話,我愿意交換。你的年輕,激情,前途未可限量,多么有誘惑力啊!”

“貧窮而有野心,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呢。”安寧自嘲。

“有野心怎么會是壞事?是的,誰都想錦衣玉食,可是財富總數是一定的,所以注定有的人富得流油,有的人貧窮。人只有兩腳,錢卻有四腳,所以人追錢很難很難,尤其是第一桶金。可是錢追人,很容易,這就是為什么有些人錢越來越多的原因。真正的錢多了,也就是一堆符號而已,食不過三餐,眠不過一席,只是形式更加講究而已。誰都逃不過生老病死,在上帝面前,大家都一樣。”陳董笑瞇瞇地,“未必說我的錢比你多出一百倍,我的快樂也比你多出一百倍么?”

“不要怕與成功的人士做朋友,也許他的一句點撥,或者推薦能讓你少奮斗好多年。我之所以愿意幫你,是因為你單純坦率負責,對工作一絲不茍。在出色地完成本職工作之后,作為普通員工,可以從主管的角度去考慮下這件事怎么做更好,或者直接義務協助主管做事;當你是主管之后,同樣地,要從經理的角度去考慮下這個事情為什么要這么安排,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去試試;當你是總監的時候,在完成本職之后,要從總經理的角度思考,顧全大局,而不是只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要怕自己做多了吃虧,你現在年輕,唯一的資本是你自己,能付出的也就是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就算沒人看見,你自己付出了時間和精力,學到了經驗提升了能力,離開原來的公司,你也有更廣闊的空間。這就是你自己為自己搭建的平臺,而不需要寄希望于他人的幫助。”

安寧舍不得插話,只是聚精會神地聽,每次聽陳董講話都醍醐灌頂,“那大公司和小公司的區別在哪里呢?”

“小公司剛剛起步,一個人恨不得當幾個人用,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所以你的工作可能會比較雜,什么都會一點但是什么都不那么精通。相對來說,組織扁平化,你的付出和努力更容易被老板看到,如果你夠努力的,一旦公司發展起來,前途不可限量!小公司朝氣但是資金鏈緊張,萬一錢燒光了又后繼無錢的話,關門倒閉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深圳哪天沒有新公司開門,沒有公司關門大吉呢?大公司呢,有完整的培訓,福利,體系,組織和管理。你進去能得到規范的指導,很多好的習慣和做事風格可以被培養。每年旅游啊,到處出差啊,人家一提到XX公司,你覺得特有面子。但是大公司就因為太規范了,把自己的那一塊做精通,別的方面你就盲了。”

陳董笑瞇瞇地,安寧于是也覺得自己“腰纏萬貫”了,自己的“錢”,是青春和未可限量的未來!

安寧以前接觸到的都是賺錢,賺錢,賺錢!誰誰年薪十萬了,誰誰在深圳買房了,誰誰開公司了,誰誰買車了。大家都那么浮躁,那么怕被擠掉,被拜金推擠得步履踉蹌,不得不向前,可是今天,身價上億的成功人士向她講淡化錢的理念,實在太新鮮了!細細地咀嚼每一個字,精神為之一振。

安寧吸一口可樂,想起自己的感情問題,不禁問,“陳董,我會努力的。還有個問題,就是吧,怎么抓住男孩子的心呢?”一說完自己先笑紅了臉,“深圳誘惑太大了,額,我對自己沒信心。”

陳董歪歪頭:“嗯,誰這么大魅力讓你上心?我覺得你應該上嫁,也就是再提升提升自己,然后找個大自己的,事業有成的,對你的生活質量和后代都很有好處。也能在經濟上幫你實現夢想,比如開自己的工作室等等。因為你的思想很成熟,經歷也比同齡人豐富,想得更多,比你年長幾歲的人才能跟上你的思想,或者在某些方面帶領你,幫助你成長。他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就不需要你跟著他篳路藍縷,風餐露宿,同時在感情上已經成熟,能夠更懂你。需要我介紹嗎?”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男友了,大學同學。”安寧心里七上八下的。

“哈,深圳誘惑大,但有沒有人結婚生子?這個不能一棒子打死的吧?誘惑大,但是能堅持到后來白頭偕老的,是不是比普通的沒有誘惑更難得呢?再說了,我一直以為很多人不是沒有誘惑,而是定力比較大而已。”陳董有點吃驚,也并不發表異議。

“守住男孩子的心很簡單,”陳董挑挑眉毛,“讓他隨時在你面前是最自然的狀態。比如你做了一天家務,他下班回來沒換鞋子就進了門,一般的情況就是女的抱怨‘我做了一天家務這么辛苦,你不換鞋子我就白做了。’好一點的是一邊抱怨一邊拿來鞋子。實際上,地板臟了再拖一遍就是啦,對不對?他換,你幫他拿鞋子,他不換,就不要逼著他。家是用來安‘心’的,如果剛好碰見男的在公司受了氣,可能就頂撞了,兩個人吵起來,一個人摔門而去,然后彼此傷害痛苦。起因呢?不過就是拖地!”

陳董抿抿嘴,“明白了嗎?三毛說過‘愛情如果不落到穿衣、吃飯、睡覺、數錢這些實實在在的生活中去,是不會長久的。真正的愛情,就是不緊張。女人不要嘮嘮叨叨。不要圍著男人轉,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圈子,以及工作。任何人,只有在養活自己的基礎上,才能論及其他。”

安寧沒有廢話,只是頻頻點頭。坐在陳董白色的寶馬里,心情開闊無比,忽然感覺深圳的繁華前所未有的近,很近!


“陳振宇,本宮要結婚了。”安寧在QQ給陳班留言,千山萬水還隔著太平洋,并不指望他趕回來。

“在哪里,淼城還是深圳?”陳振宇回復很快。

“我還以為你要給我飚英語,”安寧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淼城,十一。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我回來。”陳振宇打字很快,“我肯定回來。”

“妹妹,你要結婚了?”李燁濤的聲音有些顫。

“是。”安寧只是覺得心酸,又知道從此必須放下,一別兩寬。

“太突然了……”他焦慮又無可奈何,“我去請假,沒請到!到了年節更加繁忙,要備戰。我好多年沒回淼城過春節了……”

“我理解。心領了。”安寧松了口氣,回不來,也挺好。宋哲見了,也郁悶。

“可我真想回來……”他怕安寧認為自己是虛情假意,焦急道,“我要出席你的婚禮的,我再去請假!”

安寧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趕緊勸慰,“沒必要!哥哥,你的心我領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知道你想回來的本心。盡人事聽天命。”

“可是……”

安寧打斷他,“你回來我不開心,你回來你開心嘛?讓我安安心心地遠嫁吧……”

“安寧,妹妹,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我沒有對不起你,你也沒有對不起我!”安寧也哽咽了,“感謝你大學四年陪我度過,那是我最難熬的時光……你的書信我全部燒了,是的,我忘了,你也忘了……哥哥,以后出任務注意安全,希望嫂嫂早日出現,我也不用再惦記你的安全……”

“安寧……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他難過得快說不出話,“這一世……你不好,我不安。”

“我會好好的,我會好好的……哥哥保重!”安寧的淚掉下來,“哥哥一定要保重!下次見面,我多想看到你那依舊燦爛的笑容……滿目河山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你要好好的,哥哥,你要好好的……”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傷口幽居,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我拼盡全力,愿意粉身碎骨,在命運看來,我不過是螳臂當車般可笑。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請親戚朋友,購買食材和禮服,借來帳篷,請來幫忙的人,預訂薇薇新娘的新娘妝……安寧和宋哲在長輩的指點下一樣樣去跑,心里很平靜。

待到大喜那日,4點半就起來往縣城趕。經過淼城中學,金黃的大字依稀可辨,梧桐樹葉又生銹了。經過淼城二中,一條街的花店已經開了不少,合歡樹依舊沉寂。恍惚間,似乎又看見梧桐樹下等待的少女,合歡樹下等待的男孩。這條花店街,走過去香氣撲鼻,以前高中就很多漂亮女孩收到百合玫瑰,可是安寧從來沒收到過,除了陳振宇的小雛菊。

安寧鼻子一酸,忍了又忍,眼淚還是掉下來。再見,淼城二中;再見,哥哥;再見……

化妝師在安寧臉上涂抹各種化妝品,安寧閉了眼,任她擺布。心里是四月的淼城,梧桐飛絮,像是四月雪。這一次遠走,可能再也沒機會看到四月雪了。哥哥以后看到淼城中學門口的梧桐,看到淼城二中門口的合歡樹,會想起我嗎?熱淚盈眶……

“好了。”安寧睜眼,鏡子里的自己一襲紅色旗袍,古典溫婉。鵝蛋臉,盤發,右邊微微綻放的玫瑰,嫵媚含情。娥眉斜飛入鬢,卷翹的睫毛經過打理越發纖長,眼角微勾,顯得眼睛更清澈有神。吊墜珍珠耳環,一步一搖,唇如兩片紅葉。臉頰緋紅,眼里悲喜摻半。

“老婆,你居然這么漂亮!”宋哲進來很驚喜,輕輕環住安寧的腰,耳語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后悔嫁給我的。我會為了你,為了小家努力打拼的,老婆,我愛你。”

哥哥,保重,我嫁人了……你的心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陳振宇和唐婉月是第一個來的,西裝革履,深紅色領帶。倒是比宋哲更莊重。

“你看陳振宇,搞得比宋哲更像新郎了。”跟他一起的唐婉月翻著白眼打趣。

“老唐老唐,”陳振宇竊喜,又心酸,“老同學不帶這么開玩笑的。”

因為陳振宇的到來,安寧微微心神不寧。木頭般地被長輩指使去敬酒,輪到陳振宇,有些難過,有些感激,有些愧疚……微笑著掩飾,“感謝陳班跨越太平洋前來寒舍參加我的婚禮,頓使寒舍蓬蓽生輝,不勝榮幸。”一挑眉,一杯紅酒下肚,“陳班請慢用!”

“我和老唐祝你們……”陳振宇微微嘆氣,“嗯!祝你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一仰頭,也是一杯紅酒下肚。

“沒事沒事,我們都是老同學,你們去忙吧。”唐婉月揮揮手,大大咧咧道。

迎來送往,安寧和宋哲忙得夠嗆。午飯后,陳振宇和唐婉月要走。

安寧追出來,只是看著陳振宇,“什么時候回加拿大?”

“下周一飛機。”陳振宇有點喝多,極快地掃一眼安寧,打起精神跟宋哲囑咐,“兄弟,好好照顧安寧,她要是不開心,我會從加拿大回來的。對,我說話算數!”

“我會的。謝謝你們來。”宋哲拍拍他的肩膀,見他喝得有點多,又去叫車。

“你……喝多了么?”安寧小心翼翼地,不敢用陳述句,怕被嗆,被嗆的話,只怕自己的眼淚忍不住。

“沒……”陳振宇瞪著醉眼喃喃道,“安寧,你要好好的。你最喜歡的溫哥華,我會定居在那邊。以后去旅游,我歡迎你。”

“好……”安寧回答,車已經來了,囑咐唐婉月,“一定送他到家,拜托了。”

車子絕塵而去,安寧努力仰起頭,眼淚才生生憋回去。是的,還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客人,還要戴上面具應對。

“安寧,陳振宇在車上吐得一塌糊涂……他……很難過……”唐婉月的短信跳進來。

淚沒忍住。蹲在草地里,讓眼淚直直地掉在草叢里,用紙巾輕輕攔住淚水,以免花了妝。

對不起,振宇,其實我什么都知道,你的心,你的小雛菊,你的和尚宴,你的發乎情止乎禮……是的,其實我什么都知道……

婚禮后,媽媽的墳也修好了,之前已經塌得不成樣子,連墳包都看不到。現在四周用磚塊圍起來,墳頂種著一株小小的茅草。新碑上,孝女安寧,女婿宋哲的字樣清晰可辨。

24年了。24年前,媽媽也是24歲。在新墳面前,8個月的自己嚎啕大哭,聞者痛哭。往后的日子,善良的村人,憐憫;卑劣的村人,踐踏。如今,考上大學遠走高飛,給家里蓋房,給媽媽修墳,將來定居深圳,都是村里其他姑娘所不能做到的。

安寧用了24年,將村人的憐憫和踐踏翻轉成羨慕和佩服,如魚飲水。

廣東的婚禮上,安寧將爸爸和媽媽家的所有親戚都通知到,要求每家派一個代表,自己和宋哲出錢,從湖北到廣東參加婚禮!這又是村里開天辟地第一回!

一路上,長輩們既夸安寧努力上進孝順,又夸宋哲沉穩大方,囑咐他好好對安寧。姨又笑又哭,“安寧,你嫁得好遠,我這輩子可能就來一次。代替你媽來看看你婆家。”

“姨,我要定居深圳呢。”安寧紅了眼圈,“以后你就去深圳看我嘛,旅游撒。”

“咳,可惜你小姨太遠了,趕不過來。”姨又嘆氣,“那時候你媽媽剛剛沒了,你小姨才17歲。一家人唉聲嘆氣,姥姥尤其心疼你,念叨你沒媽好可憐的。你小姨也是年輕呢,抱著你就說,‘我給她做媽,我嫁給姐夫,安寧這么小,你們不說,她哪里知道!’姥姥一聽就炸了,你媽剛去,本來就對安家很不滿,馬上說,‘除非老子死了,你小小年紀還沒說婆家呢,也不嫌丟人!’”

安寧依稀記得自己兩三歲的時候是有親戚從很遠的地方回來過,可是對自己很冷漠。從小就敏感,別人的一個眼神,自己都能敏感地感應到,“是不是87年還是88年回來過?”

“是的撒,村里人都笑話她居然打姐夫的主意,也沒人敢提親了。都當笑話看,后來你小姨一氣之下遠嫁湖南,剛過去還回來一兩次。這么多年了,開始寫信,后來有電話就打電話。我這次跟她說了你結婚,也不知道能不能來呢。”姨又抹淚,“你媽那么一鬧,咳。”

雖然自己很無辜,可是小姨也因為自己,整個命運都被顛覆了。該死的愚昧刻薄渾渾噩噩的村人!

“安寧,是你嗎,我是小姨,你們家具體在哪里?”是陌生的女人的聲音,“我們從長沙過來了。”

安寧詳細說清楚地址,有些激動,“姨,你快要見到小姨了,她,來了!”

婚禮當日,安寧依舊是紅色厚旗袍,發髻高挽。婆婆大喜,驕傲地說,“我們家安寧是村里最漂亮的媳婦!”宋哲聽了,只是笑微微地含情脈脈地看著安寧。

好事的人問安援朝,“嘿,親家,你們家還有姑娘不,介紹哈呢?”

安援朝喝得爛醉,笑紅了眼,“我就這么一個姑娘,她要嫁這么遠,幸好我開明,我不干涉孩子們的事……”

門口的馬路上,一對中年夫婦下了車。安寧怔了怔,那女人,眉眼跟姨有幾分相似,趕緊叫,“姨,小姨來了!”拉著宋哲奔出來迎接。

“安寧,安寧,你媽死得太早了,要是她知道你這么爭氣,該是多歡喜啊!”小姨抱著安寧哭,“要是你媽在,你也不用嫁這么遠了。”在湖南多年,小姨的淼城口音已經很淡,但是她不肯講普通話。

安寧的淚掉下來,用淼城話回她,“小姨,姨都跟我講了,這么多年,你也受苦了,對不起,謝謝你……”

姨跟小姨抱著又哭又笑,一二十年未曾相見,自是有很多話要說的。

次日,安寧和宋哲租車帶大家逛了縣城,又去附近的4星級高山景區爬山。車拉到山頂,一行人慢慢往下爬。山泉叮咚,四五十歲的人們像孩子一樣,嘻嘻哈哈排隊等著喝泉水。

宋哲領頭,安寧守在后面,不停地招呼大家注意安全。

“安寧,誰結婚都沒你排場大!十幾個人從湖北到廣東旅游,嘿!”

“安寧,你真是爭氣,現在一說到安家,哪個不羨慕哦……”

“安寧,廣東環境蠻好,宋哲也蠻好,你好眼光啊……”

……

結婚了,安心了,一想到蓋房結婚花了那么多錢,安寧無奈道,“若是這些錢拿來付了首付,怕是增值更快吧?你不會怨我吧?”

宋哲寵溺笑道,“爸媽吃好喝好住好身體好,我們才能放心打拼啊,盡孝要趁早啊,錢么,慢慢掙。”

去總裁辦送一份資料,李曉梅拉安寧竊竊私語:“安寧你來啦,柳眉害了你以后,去上海了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只要一看到身份證,安寧就會記得她,“她又怎么了?陷害誰了?”不由得蔑笑。

“她在上海把賬目做得一塌糊涂不說,本來就不是財務畢業的,還跟總監搞不清。這也就算了,現在總部年底了派人去查賬,發現有兩百多萬的虧空,柳眉和總監都答不上來。現在兩人都不見了,總部已經報警立案了。”李曉梅壓低聲音。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不是不報,時日未到啊!”安寧冷笑,也覺得解氣。

“要是抓住了,聽說要判刑呢!”李曉梅撇嘴道,“白瞎了彭董那么信任她。”

安寧從小就看著電視里的精英們在城市豪華的CBD工作,入則有自己的格子間辦公室,西裝革履,精致嚴謹的職業套裙。在辦公室里可以看見大海,工作起來就是報表和電腦電話,一邊講著電話一邊查閱報表,出則有車代步,閑暇喝咖啡,晚上則有晚會,端著紅酒周旋于蕓蕓成功人士中,有舒緩的鋼琴伴奏,周末瑜伽肚皮舞,休假全世界飛。

從上學到大學畢業,這一直是支持她奮力拼搏的支柱,過五關斬六將,闖過獨木橋,以為躍上了龍門,經過18年的奮斗,實則不過是獲得跟大城市的同齡人一起喝咖啡的資格罷了。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奔波,在城市的五臟六腑里找一個陰暗潮濕的角落蝸居。追逐金錢,愛情和未來。自我安慰,我愛深圳,這里有我的夢想飛揚。深圳不是我的故鄉,卻有我的主場。

幾年下來,遍體鱗傷,努力在貨幣貶值面前總顯得是那么不堪一擊。白領,或者不是白領,物價都在那里,只漲不跌……開始考慮如何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嚴,而不再在乎名義上的“白領”。

有的女孩子迷失了自己,比如柳眉,有的女孩子通過婚嫁改變了軌跡,比如溫玉茹,有的女孩子懷抱著美好的愿望陪男友篳路藍縷地創業,比如文小洛……還有的,既沒有通過男人征服世界的野心,又沒有創業的勇氣,便只能朝九晚五,聊以溫飽,比如安寧。大家都曾經年輕過,單純過,愛過,恨過,我們是北妹,是年年歲歲源源不斷來到深圳的北妹,是在大街上淚崩的北妹,是奮斗一輩子卻很難買得起房子安放愛情的北妹,是在深圳的燈紅酒綠里紙醉金迷的北妹。

打的回家,的士穿梭在深圳流光溢彩的夜色里。燈火輝煌,五顏六色的霓虹堆砌起來的繁華掩蓋了背后的滄桑,在好百年的華美夜色下,寬大的屋檐力不從心地遮蔽著檐下的蜷縮的人們。他們離都市的繁華這么近,可是也許永遠只能遠觀而不能褻玩。他們承載著家里老人的醫藥費,兒子的學費,妻子的渴盼,他們背井離鄉,家里的老弱病殘地里的春種秋收刀耕火種統統落在妻子孱弱的肩膀上。城市需要他們的時候,叫他們“農民工”,城市不需要他們了,叫他們“農民”。他們和城市的差距,在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已經釘下深深的烙印。

他們的孩子想進入城市,最高貴的途徑是考上大學,以“高級打工者”的身份進入城市,而考了高分的農村孩子,卻要用比城市孩子高出幾十分的代價才能在同一個教室上課。因為他們不會鋼琴,不會芭蕾,不會演講,不會國畫,“素質”不高。雖然他們會打魚摸蝦補貼家里,他們會在農忙的時候做飯洗碗喂豬,甚至幫著爸爸媽媽去地里挑谷子,栽秧,但是,用專家的話說是“高分低能”。

多年擴招,農村孩子能讀書的越來越多,讀得起的越來越少,昂貴的學費生活費,大城市給他們一個漂亮的名分,等畢業的時候,發現那不過是誘餌。吃到了麥當勞,怎么甘心回家吃饅頭?回家,學的英語計算機哪里排得上用場?好的工作屈指可數,早已被占領,去普通工廠當工人?那這么多年的書白讀了,這么貴的學費何時才賺得回來?

村里讀了大學的,子女會掙錢父母還揚眉吐氣。如果在大城市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不要說父母覺得窩囊,就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回家過年,父母被人家問起,自己先唉聲嘆氣。現在農村大搞建設,強拆事件屢見不鮮,這一代“農民知識分子”又該何去何從呢?地,沒了,城市,只能糊口,房子是奢侈品,車子更是。沒有房子,愛情如何安放?

……

小洛孤零零站在瓢潑大雨里。傘被吹翻,天地間,除了雨,一片蒼茫,什么都沒有……

在大雪天,安寧沈雯雯文小洛跳起來抓樹上的雪,紛紛揚揚落在脖子里,尖叫……

西安的青紗帳一望無際。哥哥面對原野抽煙,“妹妹,以后的路多難,我知道……”

淼城二中茂盛的紫藤花如瀑,鳳蝶舞,梧桐年年飛絮,安寧仰起頭,迷眼……

陳振宇手握小雛菊站在淼城二中的水杉林下,笑容很干凈,“安寧……”

……

閉眼,只見淼城的梧桐樹,年年四月飛絮,如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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