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低估一個女人追尋幸福的勇氣

1

我和她不是朋友,甚至也算不上熟人,我不知道她對我哪來的信任,向我傾吐所有。

她四十五過去奔五十的樣子,清瘦的一個婦人,腿細而長,略有羅圈,背瘦而窄,略帶一點佝僂,頭發稀疏,貼在頭皮上,剪成齊耳根。

平常偶爾上下班碰面打個招呼,因為今天時間充裕,長時間坐一起侃侃而談,我才仔細端詳了她的容貌,竟是很有幾分姿色的,那眉毛眼睛嘴角皆能看出往日的細致。

我發現她較年初時顯得精神而開朗了,正逐漸的褪去那份過早的蒼老疲憊感,整個人煥發出年輕而愉悅的光彩。

她是這個建筑公司守門人兼鍋爐工兼公共區域清潔工老魏的妻子。

倆人許是才剛到一起過日子,一年不到,晚上下了班,開工程車的司機們下工回來,很多要在門衛值班室說笑一回才回家。

他們每每打趣:老魏呀,置辦幾桌咱們熱鬧熱鬧呀!

有時搞笑:老魏呀,那個某某影樓搞活動,免費拍婚紗照,和嫂子拍一組唄!

更惡作劇的:老魏呀,昨個請假去醫院給嫂子保胎去了吧.......

老魏統統一頓臭罵轟趕。

我于是明白,他們是一對中年剛在一起的夫妻,應該是有故事的。

老魏,看上去粗魯而略帶玩世不恭,一副不正經樣的一個半輩子的光棍,肥肥粗粗,一臉橫肉,一貧如洗。

一人同時兼著三份工,整天忙的跟陀螺一樣轉,到哪嘴巴還不閑著,見著誰都有說不完的段子抬不完的杠。

他在奔五的時候,娶了這樣一個女人,我用我不用動的腦子想,她也是一赤貧的,貧弱孤苦的女人,因著不得以的緣由,嫁給赤貧的老魏,過起這赤貧的日子。

因著鍋爐管道出問題了,老魏和幾個辦公室的同事,還有下了工的司機都被老板叫去鍋爐房搶修了。我回不了家,想乘人家順風車的同事也去幫忙了,就在鍋爐房值班室和老魏的女人一起單獨坐了兩小時。

她向我講起她的過往。

故事也不是很復雜,但我總結出一個驚人的結論: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女人沖破桎梏,追求幸福的勇氣。

2

她和原來的老公是一個村里長大的,所謂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剛奔二十便由大人主持,兩人自愿,結婚過起小日子。

剛開始的日子,自然是貧窮的,老公騎著摩托車早出晚歸去城里建筑工地做工,她在鄉下耕作著幾畝薄田。

那些年,農村人的日子大多是這樣子的,老公出去打工掙幾個家用,老婆種地做飯帶孩子。

起初的幾年就是這樣,很窮,但過得還算幸福安康。

她是個勤快麻利的女人,孩子上幼兒園以后,地里的莊稼春種秋收鋤草施肥完的農閑時間,她就騎著三輪車進城賣菜,有時是自己地里種的各種時令菜成熟了,采摘下來,拉到城里菜市場賣,比如番瓜、蘿卜、菠菜、小蔥等。

自己地里種的賣完了,她就騎著三輪到蔬菜批發市場批發一三輪車到零售市場賣,一般她賣的要比固定的攤販便宜,她要趕在兒子中午放學和老公中午下工回來之前賣完接孩子回家做飯。

她說那幾年她這樣抽空賣菜,除去家里零用開銷,每年都能存幾千塊錢。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這個數目已經相當不錯了。

3

日子按部就班的過著,慢慢的老公嗜酒好色暴戾冷酷的性子開始綻露并日漸加劇。

下了工,不急著回家,經常約三五工友找一地攤喝酒吃肉,喝到爛醉,才駕著摩的回家。

她當然很氣惱,最生氣是安全問題,那時候還沒有酒駕入刑的法律,老公經常醉著歪歪扭扭開著摩的回來或者由別人駕著車馱回來。經常深夜才回家,回來動蟄借著酒勁挑釁滋事。

另外,喝酒吃肉,費錢呀,工地上掙的幾個錢,能經得起這樣消費嗎,老公還愛充闊,裝大款,經常請客買單,她忍不住抱怨幾聲。

因為這些個,兩人的爭執經常有。

起初,只是爭吵,還不怎么動手。后來,動手就象流感,每隔段時間就來造訪,躲也躲不開。

最初的一次動手,是孩子三四歲時。一個晚上,孩子感冒發燒,哭鬧不止,她正抱著孩子哄睡,沒聽見門口摩托嗯喇叭,等聽見時人家已在門口等到不耐煩了。

她說深秋的晚上,山里已經很寒冷了,她只穿著背心短褲出屋給老公開門,大門一打開,醉熏熏的男人把摩托往院里一扔,一把揪住她正對臉就一拳,她被仰面打翻在地,扔不罷休,騎在身上揪住頭發摁住頭往地上磕,直打到她失去反抗的力量一動不動才罷休。

然后揚長而去,鉆進房里呼呼大睡。

她翻起身時渾身巨痛,忍疼回到屋子穿上衣服,月黑風高,她抱著孩子回到娘家。

正如極大多數嫁出去姑娘的爹娘一樣,父母先是痛惜女兒,唾罵那畜生一樣的女婿。

但轉天就開始回勸:回去吧,誰家兩口子不爭個嘴打個架的,常有的事,誰讓你不趕緊的給人家開門呢,人家干了一天活,乏的很,喝酒樂一下也沒啥,喝多了,勉強掙扎著騎回家,想趕緊的睡到炕上,你老半天不開門,當然的生氣了。

瞧,女人整日勞作在莊稼地、回到家養雞喂豬、還有洗洗涮涮沒完的家務、孩子的吃喝拉撒,都是不值一提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眼淚,都是無所謂的,但給男人開門晚了,挨打是合情合理的。

這就是我大天朝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而且今天大多數人仍秉持這種優秀傳統:

女人就得乖乖守著家,洗衣打掃煮飯燒菜,照顧老人,教養小孩,灑掃庭除,勤儉持家。當然時代不同了,也還得同男人一道掙錢養家,要不然在家里一天忙到晚,也還是個吃白飯的。

但是男人嘛,掙點兒錢就有了天大的功勛,回家就是大爺,進了家門就躺在廳堂,對著老婆孩子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略有伺侯不周,還可以摔碟掄碗,拳腳相加。

這是合理、合法、合乎大多數人的認知的,公婆如是認為,父母也如是認為,大多數人如此認為。

男人疼你憐你,是你的造化;男人如此這般,也是無可厚非的,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

說白了,女人的命運,到了這個時代,也是全不在自己手里。

父母幾日的勸轉加嘮叼,讓她慚慚明白了,男人就是天,怎么著,天都是對的。

幾天后男人登門,略表歉意,她只有順著父母,順著男人,回來了。

可是,自從有了開始撕逼的人生,此后的人生就是無窮無盡的撕。

印象最深刻的有:

一回,她從地里鋤田回來,人也很疲乏,但老公和三五酒友斜豎躺在沙發上,要她上酒上菜,已經喝的七葷八素了,她不想理會,就回屋躺下休息,老公等不到續的酒菜,進屋見她躺著,掀開被子揪起她,拳頭就冰雹一般砸來。

她鼻青臉腫的沖出家門,去了姐姐家。

過幾天老公上姐姐家要人,在大門口喊:你姐要教你離婚,那就快往民政局走,別賴在這。

兒子小學時有一回成績考到全班墊底,她很沮喪氣惱,老公借點微醉,更是向她發難,盛怒的指責她光顧著賣菜掙錢,不好好教養孩子,放任不管,養出這么丟人的孩子。

她一肚子委屈爭辯:我每天晚上陪孩子寫作業,作業做完檢查簽字。你呢,陪過一次嗎,檢查過一次作業嗎,開過一次家長會嗎,早上送過還是晚上接過,孩子只歸我一個人操心嗎?你每天醉熏熏的回家,孩子看見你就嚇的躲起來,......沒說完,老公的拳頭就已砸向她的鼻梁。

她向我指著自己的鼻梁讓我仔細看,那里骨折過的痕跡,十多年過去了,傷痕還依稀可見。

一個冬日,老公下了工又喝了點酒,回來的路上,鄉下的砂石路面摩托轉彎時把控不了,摩托摔出去,人撲往地面。冬天的路面很硬,砂石把臉磳到滿面血污。

到家時嘴蜃鼻孔眼眶等處還在往外滲血,她用熱水和毛巾給清理臉上的沙石和傷口,清潔時也許把人家弄疼了,老公突然就一掌把她掀翻。

她就跪在炕沿邊上,沒防備,人就倒翻到水泥地上,閃了腰,自那落下腰病,有好幾年,她都在四處求醫問藥治腰痛。

戰爭也有翻盤的時候,那時,他們已經住在樓上,喝的爛醉的老公打門。早上出門時就有爭吵,此時喝了酒更是心情不爽,門剛一打開,人就撲過來,她一躲閑,沒打著,老公撲了個空,爬在地板上,一時翻不起來,她拉上防盜門,轉身騎到這個惡棍的背上,兩手使足力氣掐住脖脛。

郁積已久的憎惡和仇恨讓她失去了理智,她覺得真捏到老公不怎么動了,有點發軟,她猛一驚醒,起身逃跑了。

他們就這樣在撕打爭斗中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4

二千年的時候,有一個機會,老公做工的工程老板實行改革,把各工種分包給各工種的工匠,老公是木工活班長,在她的極力支持下老公包攬了工地的木工部分工程。

工程分包到老公名下,即將要做老板娘的她也是信心滿滿,工程需要購置一些機械工具及車輛等,她拿出了多年賣菜的積蓄,另外老公向銀行貸了一筆款。

她把莊稼地送給鄰里去種,自己跟老公進城,在城里租了房子,一邊照顧孩子上學,一邊上工地幫老公的忙。

當年下來,工程交工,除去還銀行貸款和工資支出,他們凈掙八萬塊錢,真是太爽了,第一次掙到這么多錢。以前老公做工每年拿回家不到八千塊。

但是,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生活有了質的轉變。

從此,他們的打架還不僅僅是因為老公的酗酒滋事。

老公的工程漸漸做大,手下有個專門管財務賬目女人,她發現晚上老公什么時候回家,那個女人的短信什么時候就追來了,短信內容根本無關工作的事,全是到家沒,吃了沒,睡了沒,想了沒,在干嗎,出來嗎......

起初,感覺這個女人很討厭,但沒有確鑿證據。

老公這樣解釋:那個女人就是喜歡巴結巴結自己的老板,暖昧暖昧,想讓老板多照顧一下。

假期里她帶著兒子回鄉下料理家務,假期沒完,有急事回城,沒打招呼就進家來了,直面碰到老公和那個女人早上一起起床準備出門上班去。

自此,老公不再隱瞞什么,他們公然在一起,甚至那個女人的老公也在工地做司機,但誰都無能為力,一圈子人都默認了這個怪異的存在,他們四個人在一處工作,而他們公然在任何公開的場合一起工作和生活。

老公的理由競然很充分:礙著你什么事了,房子有你住的,吃穿有你用的,錢有你花的,我還是你老公,你還是我老婆。我們談得來,我就是喜歡,你管那么多干嘛!

那些年,還沒有微信聊天,老公和情人晚上通過手機短信聯絡。夜里只要老公短信鈴聲一響,她的頭就嗡嗡作響,轟鳴不止。

她才四十歲剛過,頭發就一把一把的脫落,眼睛已開始發麻發花。

直到今天,她都聽不得那個鈴音,誰的手機鈴音是那個音樂,一旦響起,她就不能自控地抱住頭狂甩。

工地上,她向來弱勢,那小三囂張而跋扈。工友們戲弄她:你們誰是老板娘呀,你這個老板娘一聲不吭只知道干活,那個假老板娘氣煙囂張揮來舞去。

她淚水只有往肚子里咽,氣不過時也爭吵嘔氣撕打過,很多年就這么過來了。

這么多年流了太多的淚,但到誰那兒,都說,認了吧,誰讓你遇上這樣子人呢,男人,能掙到錢,不變的少,熬吧,熬到老了,她們就散了,男人就心回意轉了,日子就好過了,那個女人也有自己的家,終究會散的。

父母如是說,兄妹如是說,發小閨蜜如是說,親朋好友統統如是說。

甚至逐漸長大的兒子,也如是說。

她的日子就是用“熬”這個字來過的。

似乎世人眼里,男人能多掙幾個錢,養個情人包個小三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要是不來個情人小三什么的,還不足以顯示他的成功他的魅力。

那些事業成功大把掙錢了,卻還有空陪著原配去逛菜市場的男人倒好象稀有動物一樣,受到人們的圍觀和品頭論足。

5

這些年,他們重新修建了鄉下的住宅,象別墅一樣富麗堂皇。城里買了兩套住房,老城區一套,新城區的高檔住宅小區一套,那個女人也在城里買了房,是老公掏錢給買的。

老公買了車,但是副駕駛的位置她從來不坐,因為經常是那個女人坐在那個位置,所以她堅決不坐那個座位,她只騎著她的破自行車。

我嘆息:你覺得這樣你就保住你的一點點尊嚴了嗎?

近兩年,兒子已經成年,學習成績不夠優秀,上了省城的技校,但是卻很懂事明理,技校畢業在街面上租了門面開了間發廊。

去年,老公和老情人掰手了,又有了新情人,是按摩中心年輕的女孩兒。

她已經完全絕望了,將近年底,年的腳步漸漸逼近,在人們又忙著辭舊迎新時,她搬出來,住到新城區的另外一套住宅,那是準備給兒子娶媳婦的新房。

她說,她呆在新城區大多數住戶還未入住的小區高層28樓里一個月沒有出門,沒有下樓,夜里也不上床,整日整夜綣縮在沙發上,除了白天兒子或兒子的女朋友給她送來一點吃食,她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

她整整想了一個月,想要給自己一個答案,是按大多數人的思路:再熬兩年,兒子結婚了,兒媳生孩子了,就領著孫子跟著兒子過,反正半輩這樣過來,何必再生事端。還是聽從自己內心的招喚,過有尊嚴的人生,過有愛的人生,過一會屬于自己的人生。

奔三十的時候經常遭家暴,她想走出那個桎棝,眾人勸阻,她自己也是心存希望的回歸了。

奔四十的時候老公公開養情人,她常常被家暴,她想沖出藩籬,眾人勸她日子才好了,拱手送人,豈不可惜。她也心存僥幸的希望,以為可以重來。

如今快奔五了,她明白了,跟這個男人再耗下去,她這一生就沒有一天是舒心過的。

但是,她又怎能不愁腸百結,將近二十年的婚姻,日子從赤貧奔到如今也算小富,就這樣拱手相讓,徒剩年近半百一老徐娘,不名一文,不知所終,怎不糾結,怎不傷悲。

他們已在城郊買了地皮,蓋了公司辦公樓,老公辦公室的門上金光閃閃的門牌“總經理辦公室”,公司院里停了半院的機械和車輛。這所有資產,一磚一瓦一個螺絲一個釘,她都曾經親力親為,跑前忙后,嘔心瀝血,她始終抱著終有一日浪子能回頭家和萬事興的幻想。

他們的公司在業界已有一定知名度,合作的幾家發包方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工程。而婚這一離,此前所有的財富,此后滾滾而來的財富都將與自己無甚瓜葛。俗語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半生心血除去兒子全灑在此,她怎不心痛。

還有白發如霜的父母哀哀懇求:體諒著過吧,終有一日他會悔改的,怎么著也不要把家散了......

還有兒子無言的反對,她知道兒子的為難,兒子無力左右他的父親,同情母親的處境又不愿看到家分崩離析......

還有眾人的嗤笑非議.......

一個月,她幾乎想白了頭發想花了眼,但她想明白了,她要沖破這生命的枷鎖,命運的桎棝,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一個晚上,她給老公發微信過去。

說:離吧。

老公回復:胡鬧什么,半輩子過來了,都要娶兒媳婦了。

她說:我受不了了。

老公:受不了什么了,缺你吃了還是缺你花了,鬧什么鬧。

她說:我要離,鐵心了。

老公:隨便你,嚇唬誰呢。

她說:明天我回家來談。

老公:行,那你什么條件。

她說:隨便你分點就行,只要讓我和你分開。

她把聊天內容給兒子看,兒子終于也理解了母親的意愿。

那天,她特意去發廊做了頭發,兒子的女友給她畫了淡裝,她穿上她最好的大衣,蹬上尖細的高跟鞋。

回到家,老公和他年輕的情人眼里都有一股驚訝略過。

他多年暴戾和無視她,只是看準了她的軟弱,沒想到她會有如此強硬的姿態面對決裂。

為了省事,她沒有去法院分割財產,只按老公的意思,分給了她鄉下的住宅和現金五十萬。

她把現金給了兒子裝修店面,兒子懂事,自己貸到了款,把母親的錢還回來了。

當她終于過了心上這道坎,忽然覺得外面天藍地闊,豁然開朗,開始走出門,下樓來,上街去。

6

她和老魏是在彩票店認識的,光棍兒老魏休息時總要在她樓下一家彩票店打一柱彩票,她因為想散散心,也學著去彩票房打彩票。

碰上幾回以后,開始聊一聊,聊著聊著,互相知道各自的人生,都感嘆人生的無常,惺惺相恓。

我有一點點不好意思地問:那你也找個條件稍好一點的,老魏有點太......

這個世界人人都在奔往富足的路上,幾套房產幾輛車的人比比皆是,象我等只有一套住房供休養生息,掙一份微薄的工資還常常被拖欠,上下班擠在公交車上,有時象被運輸的騾馬,層層疊疊的擠壓,活的茍延殘喘,已是貧窮到很對不起這個時代、對不起政府了。

而老魏,卻更是赤貧如洗,他半生不娶,無兒無女,無家無舍,身邊還帶著一個十來歲的侄兒,侄兒先天癡呆,哥哥嫂子生了就不要了,老魏收養。

他和癡傻的侄兒住在鍋爐房值班室里,一間十平米的小屋,一張床,一張桌,一點做飯的家當。

侄兒看見人只會癡癡傻笑。

老魏滿面橫肉,相貌粗魯,據說小時貪玩,捅了蜂窩,被蜂蜇過的臉一臉的疙瘩,而且滿口粗語臟話,張口就是污調子黃段子,一臉的老潑皮沒正經樣。

她說:掙錢多相貌好都有什么用,只求能把我當人待。你不了解,他人真的很好的。

早上,我盯著電腦編工程日報。真的是在編,數據都是假的,圖片都是P的,工程進度都是虛構的,但要編圓了,不能有紕漏,應付質檢部門的檢查。

我編的頭暈腦昏,肩膀僵硬,眼睛酸痛,抬起頭往外張望,經常看到外面公司幾千平米的大院里,所有的工程車都開走了,望過去空曠而遼闊,兩個人用大掃帚從一頭往另一頭掃,遠看著小小的兩個人影,不知在聊些什么,不時的兩個人同時暢懷的大笑。

我想我有多久沒有這樣暢懷的笑過了。

女人想要的幸福,其實真的很簡單,只要能經常笑著而不是垂淚。

曾經有一道著名的選擇題,你是愿意坐在寶馬車里哭還是愿意坐在自行車后座笑?的確好難選擇,誰不向往富裕高檔優雅的生活,誰喜歡操勞奔波拮據的日子,能夠坐在寶馬車里笑是女人的終極夢想。

然而大多數女人實現不了這個夢想,寶馬車里能笑到最后的人鳳毛麟角。

她是選擇了笑,自行車后座上笑的人生。

她說,有一回她出去買點生活用品,因為時間短,沒拿電話就走了,老魏進屋找不著人,急的來來回回團團轉,什么活也干不了,有車進門,喇叭不停地響,司機扯著嗓子大喊開門,他手里拿著搖控開關,竟不會使了,傻侄兒從手里拿過遙控給司機開了門。

老魏去燒鍋爐,去打掃院子,去收拾供熱管道,她隨在后面幫忙,給遞個工具什么的,老魏快樂的哼著不知名的調,看四下無人,抱住她的臉趕緊親一口。

大半年了,很多個下了班了晚上,老魏和她,我們一起上了公交,他們從公司門口始發站上車,到隨便那個站想下就下了,一路上像戀人一起旅行一樣指指點點看街頭車流人海、霓虹閃爍,她竟像個小姑娘一樣笑的滿面桃紅,眼睛里溢著幸福。

她說下了車,他們經常一起在小飯館吃點東西,給侄兒提一份小吃,溜達一圈,再坐公交回來。

路過她從前住的樓下,不由自主抬頭一望。

老魏醋意很濃:想了嗎,是不是想回去。

她說:這一輩子,再也不想回那個地方。

老魏哪里知道,這一年來,她的前夫,已通過各種方式向她表達復合的愿望。

讓兒子來游說,去她姐姐家游說,好多個節假日后備廂拉滿禮品去老丈人家游說。

父母勸她:他看上去怪可憐的,你還是回頭吧,畢竟是打小過來的結發夫妻。

她告訴父母:她在28樓想了一個月的時間,確定自己要和以前的人生告別,一拍兩散,決不回頭。

此后,他們一起坐車路過那棟樓,她再沒抬頭望過曾經的窗戶,但老魏還是不踏實,總往她臉上瞧,一臉的忐忑。

一天晚上老魏忽悠著她在一條賣高檔時裝的街區下了車,把她掇進一家時裝店,要給她買衣服。她搖頭拒絕,她說自己買過高檔的衣服,穿上也沒什么特別,老魏窮,要攢錢,她不想破費。

老魏惱了:經常路過服裝店,看見人家老公帶著老婆試衣服,我就有個夢,哪天也能領著自己的老婆買衣服。我到了這個歲數,還沒體驗過領著自己老婆挑衣服的感覺。

她覺得老魏好可憐,辛酸地答應了。

那天老魏揣著他兼三份工一次領到的所有工資,鐵了心要給她買件高檔的衣服。

她試了一件又一件,老魏高興的象個老小孩,一件一件幫她拿,要她都試一試,多試幾件,他終于實現幫老婆挑衣服的夢想了。

我啞然失笑:老魏,看上去這么毛燥的人,懷里竟揣著這么細碎的心愿。

她隨老魏去老魏鄉下的老家,窮到不能用語言來形容,老母親見光棍兒子帶回來了媳婦兒,高興到一整夜沒睡坐到天亮,第二天神彩奕奕地給他們做飯。

她明白老魏為何一直沒娶,太窮了,兄弟幾個人掙的錢湊在一起娶了嫂子,自己再打工掙錢,攢上幾年,就過了適婚的年齡,更少有人愿意嫁了。

回來后她有了一個想法,想拿出自己的錢買套小面積住宅,供他們倆和侄兒居住,老魏堅決不同意,他發誓要自己攢錢買一套他們的房,以報她嫁他之恩。

每天口里吊著黃段子的老魏,一人兼著三份工,從夜里四點起床燒鍋爐開始一直忙到天黑,在他口無遮攔吊兒浪當的外表里藏著一顆深情的心。

是的,一個人外表有多不正經,ta就有多深情。一個人有多堅不可摧,ta的心里就有多少疤痕。

老魏也有一個青梅竹馬,小學初中都在一個班,初中畢業老魏家窮輟學去了新疆打工,女孩考上縣一中。

高中三年女孩每月父母給一份生活費,老魏再給寄一份生活費,女孩的高中生活很寬裕富足。

三年后女孩考上大學,就和老魏失了聯絡。許是怕老魏繼續糾纏,沒告訴老魏大學的名稱地址和聯系方式。

其實,老魏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自己也沒再主動聯系過。

這么多年老魏只有過年回家時見過幾回那個女人,女人過年時回娘家,娘家和老魏是一個村。

發覺女人見了躲著他,老魏就自覺地避開,以免尷尬。

我打趣:你們鄉下那么封閉傳統,竟兒時都有青梅竹馬的相好,虧我生在城廓方圓,空氣開明的很,卻連個遇到困難搭把手的異性伙伴都沒有。中午放了學,自行車鏈條掉了,自己放不上,左右環顧都沒個男生幫忙放一放,苦逼地推著自行車走回家,到家時快到下午上學的時間了,一路上汪著一眶眼淚,看到家門眼淚才撲簌簌落下。有個青梅竹馬的伙伴照顧多好呀!

她說:過來的日子,最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讓她受盡磨難,心痛半輩,若是個父母之命媒說之言的人如此待她,倒也不至于這樣心痛。老魏也是,若不是那個青梅竹馬,讓他心上扎了半輩子的刺,也許早都糊里糊涂娶妻生子了。

原來,青梅竹馬,并不都是波光里的艷影,一直在心頭柔柔地蕩漾,也會在時光的悲哀里心碎,黯淡了一生的光陰。

7

雌雄有別,屬性使然,大多數的女人,終其一生在經營家庭,追尋幸福;就象大多數的男人,終其一生追尋事業,渴望成功。

假如通往幸福的門是一扇金碧輝煌的大門,我們沒有理由停下腳步,但通往幸福的門是一扇樸素的甚至是寒酸的柴門,該當如何?

她千里迢迢風塵樸樸,帶著對幸福的憧憬熱望,帶著汗水、傷痕和一路風塵,滄桑還沒有洗卻,眼淚還沒有揩干,拾級而上,凝望著絕非夢想中的幸福的柴門,滾燙的心會徒然冷卻嗎?失望會籠罩全身嗎?

她沒有收回叩門的手,歲月更迭,悲愁交織,命運的跌打,令她早已深深懂得什么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只要幸福就在里面,簡陋的柴門又如何,破舊的茅屋又如何。

幸福的笑容從沒因身份的尊卑貴賤而失去它明媚的光芒。

她跨過非短流長,重重阻礙,尋求的是幸福本身,而不是幸福座前的金樽,手中的寶杖,幸福比財富珍貴,這是生活教會她的。

我問她: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她說:幸福,我現在就在幸福里。

管道修好了,同事喊我上車回家,我向她招手再見,她向我招手,滿臉幸福的笑,滿臉幸福的淚。

作者:馬云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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