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我托著疲憊身軀坐火車回家,對面坐著一位年紀(jì)很輕的小伙子,蓬發(fā)垢面,衣冠不整,昏昏欲睡,他看起來困極了,但是睡著了也極不踏實,雙腳亂蹬,我慢慢地迷糊著睡去,睡夢中隱約聽見有人大喊,把我一下驚醒;“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睜開眼睛一看,對面座位已經(jīng)虛空,他跟著列車乘務(wù)員進(jìn)入了乘務(wù)室,過了好長時間,才端著一碗泡面,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著,臉這次似乎洗干凈了些,可是吃飯仍顯得著急,眼神中也透漏著些許戒備,我仔細(xì)看他的胳膊,青痕和瘀斑隱約可以看到。我早就明白他是干什么的,所以不免有些同病相憐。
吃完飯后,我稍稍打探了一下,問他是什么工作的,他那戒備的眼神一下變得警覺,隨后又放松下來,環(huán)顧四周,側(cè)到我的耳邊輕輕說了聲:
“我是逃出來的,傳銷窩點。”
我終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果真如此,隨后我們談了一路,兩個人的眼淚一起簌簌地流,時隔這么些年,往日經(jīng)歷的種種還在我的腦海回蕩,揮之不去,可憎的是,這么多年,我一直在躲避,每一次間接或不自覺的陷入,每一次卻總能逢兇化吉,因為我也是受害者。
我覺得我有必要把自己的故事講一講,讓看到的人們都吸取教訓(xùn),不要被利益蒙蔽了頭腦,腳踏實地比什么都重要。
2012年暑假,我高考結(jié)束,百無聊賴,想找份工作度過漫長的暑假,我和發(fā)小聊天,講了自己瑣碎無聊的生活,他建議我來深圳打工,三個月時間能掙不少錢,給家里還能減輕負(fù)擔(dān),況且暑假正缺人。發(fā)小大我一歲,沒有上完高中就出去打工,前些年回家的時候給父母買了許多東西,一時間人們都以為他賺了大錢,我不自覺也有些崇拜他。
我們是好朋友,我自然信任他,就去了深圳,工作找不到,見見世面也好。到了深圳,發(fā)小見了我很熱情,放下行李后,帶我去吃了一頓燒烤,然后又說要去超市給我買些生活用品,進(jìn)了超市后,他電話一直接的不停,隨后他找個理由要先行離開,說會讓兩個小弟過來帶我去員工宿舍休息,我在超市晃晃悠悠轉(zhuǎn)了大半天,外面天都黑了,買了必備的生活用品后,他所說的兩個小弟終于來了,我跟隨他們上了一輛黑色面包車,在車上我們幾人有說有笑,好像熟識的好朋友,車大概行駛了半個鐘頭,進(jìn)入許多地方的小巷子又拐出來,又拐進(jìn)去,過了好長時間,我們才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他們所說的員工宿舍。
剛一進(jìn)門,我就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員工宿舍大門加了好幾層防盜門,進(jìn)去后人很多,可沒有一個人歡迎我這個新員工,都是干自己的事,抄抄寫寫著什么。我脊背越發(fā)冰涼,慢慢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身陷傳銷泥沼,難道我的發(fā)小就是做傳銷的,我不敢肯定,但是我現(xiàn)在所處的環(huán)境就是傳銷窩點,一會晚飯來了,酸白菜加米飯,我沒有大吵大鬧,慢慢地把米飯?zhí)钸M(jìn)嘴里,思考著我的逃跑計劃。
以后我每天的日子都是重復(fù)的,上課,抄筆記,背筆記,吃同樣的白菜米飯。
大概過了兩周,有一次我們正在吃飯,那個加厚防盜門突然打開,一個和我年紀(jì)相仿的小伙子被抓了進(jìn)來,我認(rèn)識他,不過一直沒有交談,他看了我一眼,隨后就被他們?nèi)_相加,頭上很快滲出血來,兩個彪形大漢停了下來,把他吊了一夜,第二天才放他下來,這一次我意識到逃跑后果的嚴(yán)重,要是跑不掉,肯定會和他一樣慘。
又過了幾天,那個老大叫我過去,他滿臉橫肉,兇神惡煞地看著我,問我家在哪,父母什么工作,又問我想不想做生意,我斬釘截鐵地說想。他就告訴我做生意要有團(tuán)隊,單打獨斗可不行,我裝瘋賣傻連連點頭,隨后他拿出之前沒收我的那款手機(jī),遞給我示意讓我給家里打電話,“找家里要錢,要是敢說一句廢話,我弄死你。”我裝作膽顫心驚的樣子,他讓我先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響了幾下沒有通,我緩了一口氣,要是通了,要錢母親一定會給我,隨后我又給父親打電話,我只是語氣很冷漠地向父親要錢,在我們家誰都知道我怕父親,父親一接電話聽我要錢語氣不對就破口大罵,說我敗家子,沒掙到錢反倒向他要錢,沒門!我這下總算放心了,沒有要到一分錢,那個老大狐疑地看著我,他也無可奈何,我實在要不到錢,也沒有辦法,最后不耐煩地示意我趕緊離開,他們把我的手機(jī)放入我背的那個包中,我看見了自己的錢包和身份證,眼睛沒有離開那些,身體卻慢慢地退回到原來的位置,最后覺得,那些東西肯定是拿不到了。
還有一次,他讓我給朋友們打電話讓他們也來深圳打工,我找準(zhǔn)正在工作的幾個朋友,偽裝著熱情邀請他們到深圳來打工,假裝炫耀著我的舒服生活。由于他們都有工作,就爽快地拒絕了,那個老大看著我又是一臉地不耐煩,揮一揮手,我又一次逃開了。
至于他們上課的內(nèi)容,我比誰聽得都積極,筆記也記得極其認(rèn)真,這些都是我需要偽裝的,但是內(nèi)心只有一條,這些都是騙人的,我一定要逃走,我要上大學(xué),這些天來,察看了周圍的環(huán)境和地形,只有白天先打開窗子,晚上迅速跳出窗子,踩著自來水管,跳到對面的陽臺上,才能順利逃脫,我沒有找到自己的身份證和手機(jī),但我有把握逃脫,因為我從小身體輕盈,動作迅捷,晚上等他們熟睡后,我自然可以悄悄打開白天預(yù)備好的那扇開著窗子,即使他們發(fā)現(xiàn)我跳出窗子,也來不及,三層樓的高度,我一會就會下去。
二十天后的某一晚,我白天做了大量的準(zhǔn)備工作之后,反復(fù)地松動那個窗子的插銷,在他們的監(jiān)視下,我終于打開了窗子,留了一個縫隙,趁著夜幕降臨,人們熟睡,我悄悄起身,迅速地打開窗子,正準(zhǔn)備縱深一躍到旁邊的水管上,就在這時,我的腿被人緊緊拉住,我往后一看,原來是那日被打的那個小伙子,他輕輕伏在我的耳邊,囑咐我出去一定要報警救他們,我眼睛一酸,點了點頭,很快我就順利地逃脫了。然后不知道拐了幾個巷子,走了幾小時終于跑到了正街,推開警局的門,報警!
翌日清晨六點,那群人都被解救了出來,警察幫我辦理了臨時身份證,我的父母早覺察情況不對,來到深圳找了我很多天,我見到父母后,一時間手足無措,撲倒在他們懷里。那一日的事情后來上了報紙,特大傳銷案的告破我功不可沒,只是我的發(fā)小仍在逃脫,我希望他早日自首,回頭是岸。
所幸的是,我在傳銷窩點沒有受皮肉之苦,他們的手段是殺雞儆猴,我一直裝瘋賣傻,如履薄冰,最后僥幸逃脫,也算是我的幸運,希望所有的人引以為戒,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那日火車上的相遇,對面坐的那位小伙子,就是剛逃跑出來身無分文,他和我一樣的幸運,可是在全國,像我們一樣幸運的到底能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