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2075年。

這是一座城，一座像紐約一樣的國際大都會。龐大，沒落，貧窮與繁華并存，文明與腐敗相容，喧囂而蒼涼。

一列燈火通明的城際地上鐵緩緩駛入城郊站臺，整個車廂都是透明的。車廂里的人坐在座位上向外張望，注視著這座夜幕下的城市。散落著黯淡燈光的郊區，象一個徐娘半老但豐韻尤存的街頭女郎。

列車緩慢停下。有人在車廂里站起來，目不轉睛地盯住外面的黑暗。對于這座城，回家的人們并沒什么期待，外面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所有的存在都不意外。

人們向左走，向右走，喧鬧的車站轉眼歸于寂靜。城鐵繼續前行。

2、

導游領著十幾個游客走在站臺上。他舉著一面小旗，高亢的指令在空曠的車站聽得一清二楚。一行人跟著他，除了導游，其他人對這個城市都是陌生的。

導游低著頭走路，時而回頭看看人是否跟上。他走得很快。他累了，想趕緊將這群人安置好，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睡覺去。

游客緊緊地跟著導游，生怕落下。他們警惕而好奇地打量著路邊的乞丐，尤其那些在角落里噴云吐霧的黑人白人男人女人。那些人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夾著香煙，漠然地看著路人。

這是他們的城市。

3、

車站附近是一處商業中心。天南海北的過客人來人往，那種零亂與陌生，隨便哪個大城市的車站都能看到。

白天，街道兩邊的店鋪都開門營業，熙熙攘攘很熱鬧。到了夜晚，卻不約而同地關上門，留下一條空蕩蕩的黑點斑駁的街道。那些地面黑斑，是無數口香糖踩壓留下來的。

不知何時，路邊小攤如雨后春筍出現在街頭。他們賣小吃，各種簡易速成的小吃，滿足并溫暖夜行人空洞的胃。

五步一個，十步一個，小吃攤占據著各自的地盤。夜幕降臨，他們開始工作，這是他們聊以生存的方式。夜晚總有一波波游客到來，成為他們的顧客，他們掙那些走動的口袋里的零花錢。白天，他們在家睡大覺，但夜幕一落，就像夜晚屬于地下道的老鼠，這個街頭的夜晚是屬于他們的。

4、

導游領著大家在小巷里繞來繞去，不一會兒就來到旅館。從透明的窗戶看去，旅館大廳明亮亮的，人影在晃來晃去。因為這些人的到來，旅館一下子熱鬧起來。接待他們的女招待和導游耳語幾句后，東指西指，一群人很快各就各位，回房間去了。

大廳安靜下來。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旅館，設施簡陋，但離車站近，基本功能具備。一宿而已。旅客洗個澡，睡個覺，第二天一早，導游就會領他們離去。

導游終于可以伸個懶腰了。他扭扭脖子，舉起一只手，放在腦后拍打兩下。然后，他打了一個哈欠，轉身離開大廳，回家睡覺去了。

5、

我從這間旅館走出來。

快午夜了，但我餓。我想隨便找點東西填充肚子。我累了，但還不想睡下。我的腳步有些疲憊，但我的眼神依然新奇。從車站出來時，這座城市的街頭景象就讓我著迷。現在，我想出來轉轉再休息。

我回頭看了一眼旅館的霓虹燈牌，再打量一下周圍的參照物，確定我能找回來后，就走到大街上去。

我要走到這座夜幕下城郊的心臟中去。那里有生命的血液在流動。我喜歡所有有生命的東西，我想加入到這個流動中去。

一會兒，我已經在街上了。

6、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街頭。下水道里冒出來的白色蒸汽繚繞在腳下，有一種怪怪的陳腐的味道，刺激著我麻木的神經，讓我感到我還活著。我一直喜歡這種腐敗墮落的味道。

夜晚的街頭是蕭條的。臟臟的垃圾桶滿滿的，塑料袋、香蕉皮、可樂杯堆在上面，落在地上。

可我不在意。我喜歡這種臟亂和無序。一切看起來都那么自然，那么隨心所欲，那么有生命力。

今夜，我是一個過客，一個斯文的過客。我穿著斯文，走路斯文，我慢慢走著，斯文地打量著這座城市。我嗅著黑夜的味道，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所有生命的氣息。

7、

我的眼睛溜過那些吸煙的人，那些寂寞的乞丐。我開始看見了那些小攤販。一個，又一個。他們在賣什么呢？ 我走走停停，偶爾往里瞧一瞧。如果我駐足，就會有人探出頭來。

各種各樣的小吃：泡面，熱狗，漢堡包，但我都不感興趣。

最后，我在一家攤販前停下來。店主是一男一女，好像墨西哥人。我看到案板上有好多形狀像小魚餅干一樣的面食。男人揚揚頭，算是問過我。我點點頭，算是作為回答。男人數了幾條小魚，在鐵板上煎炒一番。我聽見小魚在鐵板上滋滋作響，然后他將炒好的小魚裝在一個紙杯里，遞給身旁的女人。女人舀起熱氣騰騰的一勺湯汁，澆在小魚上，放一個塑料叉，伸手遞給我。

我低頭看了看手里攥著的綠色鈔票，抿了兩張給出去。

我端著裝有小魚的紙杯，站在街頭，男人女人在我身后，我感到他們的眼光落在我后背。

我看著這夜幕下蒸汽升騰的街頭，看著其他的小攤販。我聽見一個人在吆喝：過來瞧瞧呦，有熱乎的小吃呦，不來也沒關系呦，大不了象小魚一樣被殺掉呦。他們這樣的吆喝，是我從來沒聽過的。

我就這樣看著，聽著，一時忘了我是一個過客，一個肚子空空的過客。在這個夜幕之城的街頭，身外的一切是那么陌生，那吆喝，那蒸汽，好像在夢中一樣。

8、

你可能猜到了，這是一個夢。是的，這是我做的一個夢，一個和城市有關的夢。我夢見一座夜幕之城，夢見這座夜幕之城的街頭一幕。

像一個文藝女青年的夢。

一個文青的夢，可以做得這么文藝。也許不夠青春，還有那么一點腐敗沒落的氣息，但無疑，這是一個很文藝的夢。腐敗也好，沒落也罷，又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