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品紅樓|三金句,助劉姥姥闖出新天地——細品紅樓之七

劉姥姥與鳳姐

作者:諸神的恩寵

《紅樓夢》里,劉姥姥是個游離于賈府外的“大腕兒”。她先后三次與賈府打交道,見證了賈府從興到衰的全過程,是整個故事發展的一條暗線。借劉姥姥之眼,我們得以見識榮國府的奢靡、頹敗與崩塌,她堪稱《紅樓夢》黃金女配角。

這個地地道道的鄉下老太太,本來靠兩畝薄田度日,后來被女婿王狗兒一家接去同住。她雖然沒文化,卻有著一般農婦所沒有的見識。不信,來看她和女婿聊的一席家常話吧。

王狗兒家經濟狀況不太好,小倆口沒什么來錢路子。一天晚上,狗兒正窩在家生悶氣,他媳婦嚇得不敢作聲。這時候,作為丈母娘的劉姥姥,實在看不過眼,站出來給女婿上了一堂精彩的哲學課。聽聽她怎么說——

金句一、守多大碗吃多大的飯

她先讓狗兒別怪她多嘴,說做人要“守多大碗吃多大的飯”,勸狗兒即使沒錢也別瞎生氣,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想辦法賺錢才是正緊。

“守多大碗吃多大的飯”,話糙理不糙。 劉姥姥言外之意是,做人要腳踏實地, 要客觀地評估自身實力, 找準自己的定位和方向。人生得意時,莫忘形;人生失意時,別氣餒。活著,就要學會自己給自己打氣。

接著,劉姥姥說京城中遍地是錢,只是沒人會撿罷了。狗兒一聽就急了,嚷嚷道您老人家別總是嘴上說得好聽,難道要讓我去偷去搶不成?況且,我又沒有什么人脈資源,就算有,人家也未必肯搭理咱們這種窮人。

金句二、這倒不然

面對狗兒的質疑,劉姥姥說,“這倒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隨后,從她嘴里引出金陵王家與狗兒爹二十年前連宗的一段往事。她怪狗兒脾氣臭,平日不懂維護人際關系,所以兩家才疏遠起來。劉姥姥回憶她曾帶著女兒去過王家,對未出閣的王夫人印象頗深,說她為人爽快,沒架子。最近王府升了邊任,她家正如日中天,現在去攀攀親,沒準人家念舊,還認得狗兒一家,能給些好處也說不定呢。

別看劉姥姥這番話說得直白露骨,卻充滿智慧。“這倒不然”一句, 很有些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的味道在里面。這四個字,沒把事情一棍子打死,而是在黑暗中看到光明,挖掘潛藏在生活里的各種可能性,劉姥姥這段話似透進小黑屋里的一道光芒,給這家人帶來一絲希望。俞敏洪老師那句名言怎么說來著?對了,“從絕望中尋找希望,人生終將輝煌?!笨纯慈思覄⒗牙?,不用背,早把這句話爛熟于心了。

陷入生活困境時,狗兒怨氣沖天,他媳婦無所作為,倒是一把年紀的劉姥姥始終抱著積極樂觀的心態,不畏難,不退縮,有條有理地分析完問題后,又深度挖掘資源,還能提出可行性方案。嘖嘖,這個老太太了不起!可惜早生了幾百年,若生在當代,準是個不錯的項目經理。

一樣米養百樣人。人與人的差別,說到底是由思維差異造成的。劉姥姥沒學過馬克思主義辯證法,也不懂老子道法自然那一套,卻在生活中將它們的精髓運用剛剛好。這種民間的大智慧,課堂里教不出,教鞭下訓不成,只有吃過苦受過罪,勤思多想,才有可能會領悟一二。生活是最好的老師。劉姥姥一輩子在柴米油鹽中摸爬滾打,對大智慧能無師自通,實在可敬!

叔本華說,呆子學究就是閱讀書本的人,但思想家、天才、照亮這一世界和推動人類進步的人卻是直接閱讀世事人生這一本大書。劉姥姥能把自己樸素的哲學觀恰如其分地運用到實際生活里,去有效地解決具體問題,這功力,沒有幾十年修不來。這位農村老太太,日日和土地莊稼打交道,吸天地靈氣,取日月精華, 早已參透人生這本無字書。按照叔本華上面那個說法, 她不知不覺已步入思想家行列啦。厲害了,word姥姥!

金句三、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狗兒聽完劉姥姥的分析,覺得她說的對,有道理,但他自己又拉不下臉去上門乞食,于是使勁攛掇著讓劉姥姥去賈府,看看能不能得些好處。劉姥姥是誰啊,她哪能不知侯門深似海的道理呢,起初她怎么也不肯去。狗兒是個急功近利的人,見丈母娘要撂挑子,趕忙獻計,讓她帶著孫子板兒一起去,這樣對方也不好駁她老人家的面子。狗兒的花言巧語起了作用,為了能讓女兒一家挺過經濟危機,劉姥姥最終被說服了。她說也罷,且將這張老臉豁出去,試它一試。若能要來銀子,那最好不過;萬一要不來,“ 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p>

我敢說,劉姥姥年輕時必是個心懷遠大的人,不然一個古稀之年的農婦,如何能說出這種振奮人心的話來。多年前,與王夫人那次會面,在她心底留下難以磨滅的美好記憶。劉姥姥對上流社會生活的向往之心,讓人既感動又心酸…… 周星馳說,做人如果沒有夢想,那和咸魚有何分別。是啊,再卑微的人也有他的夢想。時代再變,人追求美好生活的夢想不會變。當今社會,無數年輕人遠離家鄉,漂在北上廣深,不都是想見識更大的世界,追求更好的生活嗎。其實,我們每個人心底不都住著個劉姥姥嗎。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次日,劉姥姥懷揣一顆平常心,梳洗收拾完畢,調教過孫子板兒,一老一少風塵仆仆地進城了。

正是由丈母娘和女婿以上一席談,這才演繹出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故事來。這一趟,她不僅坐著馬車風風光光地回來了,還拿回二十兩銀子和一吊錢,解決了一家老小眼下的生計問題,更與賈府一把手鳳姐搭上了關系,真的變成了賈府的親戚。讓劉姥姥意想不到的是,和鳳姐的一面之緣改變了他們一家人的命運,而數年后,她也憑借自身的力量改變了巧姐的命運。

劉姥姥雖為布衣村婦,大字不識一筐, 卻大智若愚,心底坦蕩。從她和狗兒的談話里,能切實感受到她的務實、通透與豁達。三個金句都是大白話,然而,話里話外卻充滿了哲理。她對狗兒的這番話滿滿干貨,深度好文,不摻雞湯,良心品質。姥姥到底是歷經風霜的過來人啊,對世相人情洞若觀火。姜還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劉姥姥的存在,和灌了一肚子墨水、貴為朝廷命官的賈雨村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兩個人,對賈府來說可謂一幸一災。賈政誠心誠意栽培雨村,助他一路青云直上,沒想到最后養出個白眼狼,害人害己;鳳姐無心插柳施舍村婦,幫她一家度過難關,不料竟是救人終救已,給自己搭橋鋪路。不得不說,在識人這一點上,賈政已遠遠輸給了鳳姐。

明代詩人曹學佺說,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古人誠不我欺。

那一晚,劉姥姥用質樸詼諧的語言,給狗兒指出一條明路,也為我們上了一堂精彩的哲學課,令人受益匪淺。這背后,我分明看到,昏黃的油燈下,雪芹先生對月凝思后,低頭提筆疾書。

長夜漫漫,他要為在泥濘中前行的每一位草根奮斗者——搖旗吶喊。

20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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