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朧中,羅紀陽聽到了鑰匙開寢室門的聲音。
現在是下午,寢室里其他兩個人有課,那么回來的也就是阿啟了。他為自己在睡夢中還有這樣的邏輯分析能力頗感得意,就是覺得脖子這個姿勢太不舒服了,整個一蜷著,都快抵到鎖骨上了,難怪憋得難受。
他是在想調整睡姿的時候發現不對勁的,那個一直纏著他的那種感覺,又來了。
最近羅紀陽總是莫名的累,索性沒去自習,在寢室睡覺。窗簾拉得嚴嚴的,寢室在這個灰蒙蒙的冬日里更加陰暗,羅紀陽躺著沒有動,他感覺出奇的累,渾身上下動都動不了,甚至沒有睜開眼睛的力氣。
他清晰的聽到開鎖的聲音,門被推開,腳步聲輕悄悄的移進,阿啟經過羅紀陽的床邊,走向他自己的書桌,悉悉簌簌的找了什么東西,然后倒了些水在杯子里,水流汩汩的聲音清晰入耳,接著撕開一包咖啡,沙沙的抖了進去,羅紀陽開始覺得有點奇怪,阿啟明明是背對著他,他卻看到了那片暗黃色的包裝袋閃著明晃晃的光,商標上的兩個大字也被扭曲成了詭異的形狀。阿啟捏了捏包裝的塑料紙,發出輕微的褶皺摩挲聲,接著把它隨手扔在了桌子上。
羅紀陽依舊沒有動,動不了。鬼壓床。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醒著,他對一切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能感覺到阿啟擦過他床單輕微的顫動。但是又沒法確定眼前的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還只是他純粹的臆想。但若說還沒有醒來,偏偏又覺得清醒無比,知道自己是鬼壓床了,對,沒錯,今天早上有一次,昨天下午有一次,再往前……回憶起來有點困難了,很模糊,畢竟他還在睡夢中。
羅紀陽沉下心神緩了口氣,然后鼓足力氣抬了一下手,睡得很久了,該有兩三個小時了吧,該起來了。
但是沒有成功,他頓了一會兒,然后努力的睜開眼睛,這次總算成功了,頭頂上床板的輪廓開始慢慢顯現。只是不知怎么的,輪廓有些奇怪,仿佛在橘黃色的木板上有了什么奇怪的東西,有點像一個布滿皺紋的女人的臉,皺紋里臟兮兮的,仿佛是一些泥水,睜著眼睛木然的看著他。羅紀陽又努力地看了看,又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于是試圖側過頭,模模糊糊的,他看見阿啟果然在沖咖啡,仿佛是怕驚醒他,阿啟的動作很慢很輕,只有一不小心才會發出勺子碰到杯子壁的聲音。但是羅紀陽聽到了涌動的咖啡的攪拌聲,杯子里的咖啡慢慢被拉進,仿佛是河流中間的漩渦,他好像又在這漩渦中看到了那張女人的臉,枯黃的頭發和水草漂浮著打著旋。他忽然想起來這個女人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叫了一聲 “阿啟 ”,阿啟沒有一點反應,依然木然的維持著晃杯子的動作,像陳年的默片里的影像。羅紀陽心里一涼,又是這樣。大概不是阿啟沒有聽見,而是自己根本沒有叫出聲。連著幾天的鬼壓床,掙扎著,卻總是徒勞,只能等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道自己一點點散去,唯一能動的,就是思維了吧。就像現在,哪怕已經知道了還沒有醒來的事實,他還是對自己進行的這些分析很有把握。算了,太累了。羅紀陽不再掙扎,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沒過一會兒 ,羅紀陽又被開鎖的聲音驚醒。也許是太安靜的原因,這一生咔嚓的開鎖聲格外清晰。他想阿啟肯定又是忘帶什么東西返回來拿了,這丟三落四的毛病都快給他留下陰影了,每次剛出去一會兒就再回來折騰一通。他最煩睡的香的時候被人吵醒了——尤其是醒了以后還動彈不得的話。連著這幾天頻繁的鬼壓床使他對睡覺產生了恐懼,偏偏身體又不受支配地犯困,渾身無力。
果然,隨著門吱嘎一聲,阿啟神色匆忙地進了寢室,直奔著書桌而去,在一大堆的輔導資料中呼啦嘩啦的翻。
羅紀陽還是習慣性的問:“怎么又回來了 ?”阿啟一邊扒拉書架一邊說有兩本圖書館的書還沒還, 快到期了。
哦,羅紀陽淡淡的回應。
又是那種很奇怪的感覺。自己是醒著嗎?他用手摸了摸眼睛,是閉著的。雖然他并不確信自己的手是不是真的碰到了眼臉——他不是很相信連開口都開不了的話,還能做出這么一個幅度巨大的動作。更大的可能是甚至連指尖動都沒動一下,但手上確實感到了摸到眼皮閉合著的觸感,無論如何,自己沒有睜開眼睛是假不了。
也就是說,剛才根本不可能看到東西。真他媽要命。
他深吸了一口氣 ,使了使勁,感覺汗都出來了,掙扎一番,終于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臉,眼神空洞地看著他,他終于想起來了,這是半年前那個溺水的婦女,她落水之前他就在旁邊,所以看清楚了她的臉面,在水里掙扎的時候她的臉變得很扭曲,帶著哀怨。羅紀陽覺得奇怪,怎么會看見她呢。他覺得有些晦氣,重新閉眼又費勁睜開,果然沒再看見詭異的臉了。
他努力轉動頭部,向四周望去。
沒有人。寢室里靜靜的,暗暗的,哪里有阿啟的影子。
哦,果然還是在做夢。羅紀陽心里已經不再有反抗的意識,剛才睜開眼睛和轉動頭部那兩個動作,幾乎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沉重的雙眼很快就閉上了,昏昏睡去。
下午六點,寧臺大學老校區。
周恒沒去吃飯先回了寢室,遠遠見寢室里沒有一點燈光,一邊下意識的去摸口袋一邊暗罵這羅紀陽也太能睡了吧,接著心里一涼,妹的又忘帶鑰匙了。
周恒拍門,“對不住啊兄弟打擾你美夢了,快來給我開下門。”
喊了兩聲見沒回應 暗叫倒霉,難不成出去吃飯了? 邊想著,悻悻的下樓去找宿管要鑰匙。剛到樓梯口就遇到了提著飯回來的舍友,周恒折了回來。
到了門口,阿啟邊開門邊繼續抱怨附中小孩兒太討厭,搞得他們整天吃不上飯“…周恒開燈吧……我操,羅紀陽你他媽怎么還在睡啊,嚇死老子了。
”
周恒聞言看向羅紀陽的床,一下子就火了,上去推他:“我他媽叫了你這么多遍都不起來給我開門……”
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一掀被子,正對上羅紀陽蒼白的,濕漉漉的臉。周恒大叫一聲退出兩步遠,另外兩人見狀趕緊圍上來,看著面前一動不動的羅紀陽,三個人面面相覷,半晌,周恒小心翼翼的上前把手伸過去,羅紀陽的臉雙目緊閉,滿是汗水,細看時發現連脖子都濕了。
周恒手在他的鼻子下面試了試,臉色突然就變了,結結巴巴道:“好像,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