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費的男人郭大海因為挪用公款買理財鋃鐺入獄，一向養尊處優的小費一下子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案子不復雜，很快判了。因為涉案金額巨大，小費把不到期的理財產品和家里多年積蓄全部上繳，大海還是被判了五年。
一切塵埃落定，大海被轉移到外地監區服刑，給小費留下一對即將小學畢業的雙胞胎兒子和一筆不大不小的債務。
大海出事后，他弟弟小海兩口子立馬閃了人。現在這社會，不要說還債，一個赤手空拳的女人單單供應兩個學生，就很艱難了。
居家十多年的小費并無一技之長，只能到鎮上的飯店做服務員，班下又領回蒲草編坐墊，饒是一天到晚不停地干，家里的生活質量也今非昔比了。眼看兩個孩子到了躥個頭兒的年齡，關鍵的時候營養跟不上，當媽的說不著急那是假的。
02
一個周末的傍晚，剛到上人的點兒，遠遠開來兩輛車，待看清打頭的是輛嶄新的寶馬時，老板娘眼睛一亮親自迎上去：
“貴客來了，歡迎光臨……”
“小叔！”小費驚呼：“您怎么來了？”
“你是……”走在前面的器宇軒昂的中年男人顯然是被這聲“小叔”喊愣了。
“我是費菲啊，李芳的高中同桌，我跟著李芳去您家吃過好幾次飯呢……”
“奧，菲菲啊，想起來啦想起來啦，侄女的同學，哈哈哈……”中年男很禮貌地伸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她白凈的小手被人抓在手里搖晃。回過神的小費懊惱不已，看來這個人早把十幾年前的事忘光了，自己剛才這一嗓子“小叔”也未免太那個了點兒。
03
小費自然地被安排為這一桌服務。
“小叔”被同來的三個人稱為李總，兩杯酒下肚，男人們的話題開始扯遠。
小費趁機離開烏煙瘴氣的包間，老板娘要她想辦法拉住這桌財神爺。小費犯難了，人家是縣城的大老板，咱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小嘍嘍人家根本看不到眼里，怎么拉？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間，這時瘦猴兒似的王總發話了：
“菲菲，別站著了，這里沒外人，坐下喝一杯！”
另外兩個人嘻嘻哈哈地隨聲附和，小費推脫不下，面露難色：
“李叔，這……”
“小叔多好，叫小叔叫小叔，指名道姓的就遠了……”又是那個咋咋呼呼的王總。
“坐吧，能喝就喝，不能喝給各位長輩敬個酒意思意思，畢竟大伙兒來到你的地盤上。”
李總面帶微笑看著她，語氣里有長輩的包容和鼓勵。
眾人告辭時已是夜間十一點，本店的特色剁椒魚頭連同小費的服務受到財神爺們的大力褒揚。一個說，縣城里爛大街的到這里成了舒心爽肺的清流，另一個說，哪天吃膩了再來這里撮局，老板娘可別不待見。
在老板娘一連串“歡迎再來”的殷殷盛情中，兩輛豪車乘著夜色絕塵而去。
小費回到家，照舊是大寶在編草墊等她，小寶倒在她的大床上睡得口水直流。大海還有四年才刑滿，四年，在無關痛癢的人嘴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到她這里，得跟孩子們一分一秒地去熬。
催大寶喝完牛奶，她懨懨地睡下。
黑暗里，她又看到大海那張胡子拉碴寫滿愧疚的臉。闖下這么大的禍，讓孩子們跟著受連累，小費早在心里罵了他不下千萬遍，可罵有用么，十幾年的婚姻，大海是真心愛他們母子，真的對這個家好啊！
睡夢里的小寶一陣拳打腳踢，她側身摟住他，溫柔地拍背哼曲兒，孩子漸漸安靜下來。在若有若無的《世上只有媽媽好》的韻律中，身心俱疲的小費早已淚流滿面。
04
日子清湯寡水地過著，李總一行人又過來吃魚頭，三兩次下來跟這里的人打得火熱。迎來送往間，從王總們的插科打諢和李總關切的目光里，小費早看出這些人絕不是單純吃魚頭那么簡單，江湖上男男女女那些事，她懂。
她不是個隨便的女人，為了兒子，為了兒子們的爹，她得守著。
轉眼間小升初張榜的日子到了，果然不出預料，大寶穩穩地躋身縣實驗學校外招之列，小寶則名落孫山。兩個孩子分在兩地念初中，且不說對從小習慣作伴的兄弟倆會產生多大影響，但就兩個孩子得不到同樣的教育，到小費這里就是邁不過去的坎兒。
連日里小費一籌莫展，愛莫能助的老板娘暗地里給她漲了三百工資，也不能緩解她心頭的半分壓力。
到了探監的日子，隔著厚厚的防爆玻璃，神清氣爽的大海走過來拿起對講機，話沒開口，小費歇斯底里地哭起來。
其實她沒想到要哭的，長期的壓抑，連日的焦慮，把內心堅硬的她重新打回到一年前的那個柔軟的殼子里。一個人活得太累，她需要一個堅實的臂膀靠靠喘口氣。
大海被一向淡定的小費哭得手足無措，旁邊的獄警姑娘也跟著掉下淚來：
“嫂子，有話快說吧，時間快到了……”
小費止住哭泣，她告訴他，她的工資又漲了，兩個孩子個頭都超過了一米六，大寶進了全縣50名，到縣實驗學校念書沒問題。
“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小寶和他哥一塊兒進縣城念書！”
小費的最后一句話語氣里透著決絕，像保證給大海聽的，更像是給她自己施壓。
05
當她風塵仆仆地趕回鎮上的時候，老板娘正守著一碗雞蛋湯望眼欲穿地等她：
“快快快，把湯喝嘍去捯飭捯飭，李總他們說話就到！”
十分鐘后，一天沒吃沒喝的小費站在大廳，唇紅齒白面容姣好，再也看不出一絲頹廢和疲憊來。
李總的寶馬先到，小費引著客人進到包間，李總落座后先點上一支煙，噴云吐霧地看著小費手腳麻利地端茶倒水。
“菲菲啊，你的事我都聽到說了，大海這孩子忒不成器。你是個好女人，拉著兩個娃娃不容易，”
小費把煙灰缸遞過來，李總伸手要接，兩只手心照不宣地交握在一起。
“我剛給你微信轉了一筆錢，過日子別太委屈了自己。娃進縣城念書的事你別著急，叔回去托人問問，總會有辦法的。”
小費臉皮一熱低下頭：
“這怎么好意思，也太麻煩小叔了！”
其他幾位是捉對兒來的，盡管女人們一個個落落大方，言談舉止中規中矩，小費還是看出她們來路不正。一是從年齡上，二是從男人對彼此女伴冷漠的態度上。以前小費經常跟著大海出去湊場，家庭聚會不是這種氣氛。
因為多了幾個尤物，今天喝酒的套路全變了。男人們不談生意，時不時抖個包袱甩個段子，每個人都敞開喝，觥籌交錯、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靠馬五子坐著的那個文質彬彬的小姑娘，兩杯下來就開始替她的金主擋酒，連干兩杯，臉不紅心不跳，引得眾人一片喝彩。
小費一向看不上這樣的女人，這樣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回，今天看見她們這種很拼的樣子也算開了眼。
李總孤家寡人勢單力薄，雖然顯得落寞了些，倒是讓她從心底里生出一份難以言說的敬重來。
06
臨睡前小費才打開微信，五位數的轉賬著實把她嚇了一跳，她攥著手機，在五味雜陳中進入夢鄉。
她從來沒懷疑李總的能量，果然兩個兒子的錄取通知書一起寄到了家里。有微信上的五位數墊底，她也不必再為錢的事著急上火了，母子仨高高興興地著手為開學做準備。
成人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給予，從收下微信轉賬那一刻起小費就做好思想準備了。可是李總沒有再來吃剁椒魚頭，只是偶爾在朋友圈轉發個雞湯文，證明他的存在似的。
時間長了，小費心里竟生出一絲隱隱的期盼來。
開學了，小費送兩個兒子去報到。在交費處，收費的老師和顏悅色地告訴她，這兩名學生符合特困生的資助標準，三年的學費全免了。
眼含熱淚的小費激動地連聲說著謝謝，謝了領導謝老師，可她在本心里真正感激的還是她的小叔李總，這份情，她得還。
安頓好兒子，她在縣城的大街上倘徉。去，還是不去？不去，難道咬到鉤的魚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走累了，到一家看上去夠體面的酒店開了間大床房，給小叔發了一條微信：君至如歸303房，今明兩天不見不散。
晚上九點半，小叔來了，一切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幾個月以后以后，小費還在心里暗自慨嘆，這個男人跟周圍的土大款太不一樣了，不張揚，不貪杯，不縱欲，沉穩老練自帶氣場，說話辦事都拿捏得剛剛好，他不發財誰能發財呢！
07
跟大款小叔勾搭成奸后，小費還留在飯店里，只是編草墊的手工活不再接了，小叔時不時接機她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他們的肉體接觸并不頻繁，因為隱藏得好，這段奸情瞞過了所有人。
兒子們在學校表現都很好，入學第一次家長會兩個人都被表揚了。大寶被表揚是因為學習習慣好，考試分數高；小寶被表揚是因為課堂上舉手活躍，求知欲強。
孩子們上進，又沒有了錢的困擾，小費內心深處又恢復到以前的踏實和寧靜中。她不再暗自垂淚，人也變得開朗活潑了許多。稍加捯飭，成熟少婦的韻味抑制不住地噴薄而出，較之從前更增添了一種歷盡滄桑的淡定和從容。
小費的變化被人們看在眼里，連一起打工的小姑娘們都嘖嘖稱奇。
08
大海在里面也爭氣，第四年年底爭取到了難得的減刑機會。小費最后一次去探監，他發誓：
“這四年讓你受苦了，出去后我就是當牛做馬也給你換個清閑的工作……”
接下去的話小費沒聽清，她胡亂地答應著，她的心在流淚，這個男人在牢里呆傻了，以他這種身份，當牛做馬能掙幾個錢還說不定呢！
可是那又怕什么呢？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糠咽菜，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不管前面的路是坑是坡，是時候該斬斷外面的孽緣了。
這時兒子們已經升入市一中，小費自作主張在離孩子學校不遠處的老舊小區租下一套小兩室，把簡單的生活必需品搬過去，她認為這是一家四口今后幾年里最好的選擇。
繼三年前的第一次，小費又一次主動約了她的小叔，一番云雨之后，像第一次一樣男人先離開。
小叔轉身要走，小費從后面一把抱住：
“大海明天就出來了……”
“知道……”
“咱們斷了吧……”
“斷了……”
“幾年來娘仨幸虧有小叔照顧著，大恩不言謝……”
“你是個好女人，以后日子過得不如意，給小叔微信……”
小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小費脫力般地坐回到床邊，掏出手機，把這個男人所有的聯系方式拉黑，腦子里的有關記憶一股腦清零。
她誰也不恨，誰讓自己弱呢。
大海走了彎路，逼得不硬氣的她也不得不走彎路。一道彎路走下來，沒有摔得粉身碎骨，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只是，常年走鋼絲，總會有高空墜落的時候，她只有就此止步。
不然，還能怎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