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手術,我還要去新西蘭玩呢。”
阿寶主任聽了這話有點撓頭,但作為多年的好友,他還是微笑著對阿琳說:“你們是一月份去新西蘭吧?如果手術做胸腔鏡的話不影響你去新西蘭,恢復很快的。”
阿琳不再說話,把頭偏向了窗外,我望過去的時候,看見阿琳的眼睛里含著淚珠,迎著光線一閃一閃的發亮,我只好轉回頭微笑著望著阿寶主任。主任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尷尬,阿寶主任看到阿琳的態度如此堅決,也有些為難。而我作為家屬,更是沒有想好如何規勸媳婦阿琳,我也和她一樣想去新西蘭旅游,為此我做了幾個月的功課,幾乎把《孤獨星球》新西蘭篇背了下來,但旅游總歸沒有看病重要。阿琳是這次單位體檢時被發現胸腔縱隔里有一個陰影的,她已經瞞了我一個星期,被我發現她總是有心事,問了很久才問出來。
阿寶辦公桌上吃了一半的盒飯已經沒有了一絲熱氣,看架勢旁邊開了蓋的湖南辣椒醬是他午飯的主要下飯法寶。我頓了頓說,“阿寶主任中午就吃這個啊,也太簡單了吧。”
“沒辦法,上、下午都有手術,趕快吃兩口要上手術臺了。”
“先把檢查做完吧,現在還談不上手術的事情。”
經我一問,阿寶這才想起吃飯的事情,又拿起筷子。
“阿琳你也是懂醫的,縱隔里有了不該有的東西,不管是良性還是惡性,都有手術指征。至于做不做手術還是要看檢查結果,看看到底是什么性質的東西。當然,任何檢查都是輔助的,沒有拿出來做病理,誰都沒有辦法保證這個東西的性質。”
看我已經抬起了屁股準備告辭,阿寶主任又放下了筷子,一邊說一邊從辦公桌后面站起來送我和阿琳。
阿琳依舊拗著不肯松口,我說:“阿寶你趕快吃飯吧,我帶她下午先去把食道B超做了,好不容易才約到下午做。有結果了我馬上給你電話,你再幫我們決定。謝了哈,再見。”
阿寶一邊拉開辦公室的門,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說:“別緊張,做完檢查再說。”
步出阿寶辦公室,我和阿琳都呆呆地站在電梯廳里,倆人都沒有說話。很靜。憋了很久,我望著眼圈依舊紅紅的阿琳說,“你不是說沒事嘛?怎么這會兒怕了?檢查結果出來以后,如果需要手術還是趕快做。我說的是如果哈。當然,最好是沒事。”
“我不做手術,就是要做手術我也要等我們全家從新西蘭回來再做。”阿琳終于忍不住了,一邊說一邊掏出紙巾抹著眼淚。我呵呵笑著答,“您大小姐還想得挺開哈。”
這時“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醫院門口與往常一樣混亂且擁擠,急著進去和急著出去的車在互相較勁,司機一邊摁著喇叭一邊咒罵,路人則川游在車輛的罅隙里,每個人都覺得對方應該讓自己先過。急切的心情仿佛每個人都得了絕癥,大家都在一條人生的不歸路上奔跑,生怕落后了他人。
我拿出手機跟我父親匯報阿琳的CT檢查結果,一邊踢著腳邊深秋落下的梧桐葉,一邊在地鐵口轉悠著,還不時地瞄一眼阿琳。她站在馬路邊平靜極了,似乎在靜靜地觀看這一切,而這一切又和她無關一樣。
“走了!”我掛了電話沖阿琳喊道,阿琳似乎被驚醒了一般收回了目光。她快步走到我身邊,用力挽住我的胳膊和我一起邁進了地鐵口。
地鐵上,阿琳臉色慘白地靠著我的肩頭,我倚著地鐵車廂的壁板想著說點什么。阿琳輕聲地問我,“你爸說了什么?”,“沒說什么,就說增強CT還是看不清楚,軟組織還是要做磁共振。不過先做一個食道B超排除一下和食管的關系也是對的。”我答到。
阿琳以前也是學醫的,這個時候騙她沒有任何意義,我雖然不是學醫,但從小在雙雙學醫的父母浸染下,好歹也懂一些。我清楚地知道,胸腔縱隔里發現一個陰影不是好消息。而且在心臟的后面,緊挨著食管后壁,即使手術也很麻煩,要看醫生的技術和運氣了。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盡快確定這是個什么性質的東西。老爺子從醫一輩子,他的判斷一貫比較準確,而阿寶主任則是我幾十年的好友,早就是上海某知名醫院的胸外科主任了,他的話更是要聽。既然他敢說用胸腔鏡做,那就是他有一定的把握。
地鐵在一路飛馳,我的腦子也在飛馳。我甚至都有些奇怪,此時為什么我沒有害怕,出奇的冷靜。因為我相信阿琳她一定沒有事,這只不過是我們人生中的一個插曲,我們還要一起去周游世界呢!
01
踏進長甲醫院的大門,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那是混合著三氯消毒水和84消毒液的味道。我和阿琳都在這所醫院工作了十多年,對醫院的每個角落都熟悉,對每幢大樓都感到親切,而此時我們都已經沒有心情顧及這些,步履匆匆且神色慌張。
阿琳沒有吃午飯,因為下午要做食道B超,而且是全麻。阿琳對全麻一直很抗拒,用她的話說是“全麻傻三年”。為了緩解一下她緊張的情緒,我調侃道“你本來就不聰明,咱也不怕再傻一點了”,結果她并沒有笑,弄得我倒有些尷尬。開檢查單的時候,阿琳問“能不能不做全麻?“,消化科醫生告訴她,食道B超還是挺難受的,不像胃鏡那么一下就下去了,還是全麻舒服一些。阿琳一個勁地點頭,也沒有爭辯什么,說明她真的怕了,我抓起食道B超和磁共振的檢查單就去交錢,越早預約越好。
平日到門診樓辦事,如果趕上午休時間,一般我都會到比較熟悉的醫生護士朋友那兒去瞎侃。今天我和阿琳都沒有心情,老老實實坐在消化內科窺鏡室門口冰冷的不銹鋼長椅上。沒想到剛坐下沒有幾分鐘,木教授就嘻嘻哈哈地從窺鏡室里面走了出來,笑嘻嘻地俯下身問道”來干嘛啊?“,我沒有想到會遇到他,前面慌里慌張地辦理食道B超預約手續,竟然忘記了木教授就在消化內科上班。我甩了甩右手拿著的CT片袋,對木教授說:“阿琳單位體檢查出胸腔縱隔里有個陰影,預約了等著做食道B超呢。“
”哦?是嗎?“他依舊保持著好奇的口吻。
木教授是醫院的首批博士,我大學畢業分到醫院工作時我們都住在單身公寓,兩人宿舍挨得很近,休息的時候湊到一起打《帝國時代》、甩撲克,玩得不亦樂乎。他永遠都是一副憨憨的笑模樣,在他的博士同學中他年齡最小,還在長青春痘的年紀。大約是內分泌比較旺盛,額頭上長滿了青春痘,大家鬧著玩喊他”木包“,他依然不生氣,還答應個爽快。他的笑容有點像《瘋狂動物城》里面的樹懶“閃電”,只是動作快很多倍,但脾氣還是比我們慢。一晃就是快二十年,“木包”博士已經沒有了那滿頭的青春痘,取而代之的是像充了氣一樣的身材,唯一沒變的是,他依然是笑呵呵的模樣,依然掛著“閃電”的笑容。可能是現在作為患者家屬的心理因素吧,覺得他胖了一些還更有教授氣質了。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他就是消化內科的教授啊,平常掛他的專家號都不一定能掛上,我怎么忘記了讓他先看看阿琳的CT片呢?!
“對啊!木教授,這是你的專業,正好幫我看看這個陰影是不是在食道上,阿寶主任說好像離食道還蠻近的。”阿寶主任和木教授是博士同學,他們很熟。
“哦?早說嘛!”他依舊笑咪咪地接過CT袋,順溜地掏出CT片,對著窗戶的亮光凝看了幾分鐘后,把片子塞給我斬釘截鐵地說:“應該是良性的,在縱隔里頭,和我沒關系!”。我很明白這是他們這幫醫生教授會診的語言習慣,他這個“我”指的是消化內科。
我暈,這哥們看見我這里火上房了還是那么淡定。
“你確定?”我不放心地繼續問到。
“肯定不是,不信你做食道B超看看就知道了。”
好嘛!我本想讓他看了片子以后可以免了做食道B超,現在經他這么一說,倒成了打賭一樣,變成我懷疑他的專業水準了。看來跟醫生太熟了真不行,我心里那個苦啊!
“預約了嗎?”他問,“已經約好了”,我趕緊回答。
“我去看看”,估計他這會兒也看出了我的焦急,轉身朝預約臺走去。我和阿琳也跟在他的身后悶頭往前沖,他到預約臺問了“幾點做?”“誰做?”這些問題之后,轉過身又笑瞇瞇地對我說“正好是小張做,她做得很好,你放心。”
“沒我事了,我走了。下午還要上門診,我還沒吃飯呢。”說完已經背對著我們揮了揮手走了。
阿琳此時已經有了笑模樣,大約是被木教授的憨態笑容所感染吧。
“他說不在食道上靠譜嗎?”阿琳問我。
“很靠譜,木包還是挺牛的。”我順口一答,腦子里卻飛快地回想剛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他“木包”吧?
“那我就放心了!”阿琳終于笑了。
02
深秋的窗外已經一片金黃色,陽光從門診樓巨大的幕墻玻璃穿透過來,照在大廳的地面耀出巨大的光塊,讓人感到一絲深秋的溫暖和煦。
食道B超做完,阿琳的臉色更加慘白,因為全麻剛剛蘇醒不久,有些木納。我攙著她走向醫技樓去做預約好的磁共振。路上阿琳面無表情地喃喃:“我只是想和你倆去看看世界”。
一陣風從兩幢危聳的病房大樓中間穿過,吹得人一陣激靈。醫技樓面西背東,屋頂的金色琉璃瓦對著夕陽余暉發出燦爛的光,這一切對于我和阿琳來說都太過熟悉,以至于我們很少抬頭看到這樣的景色。人吶,在一個環境呆久了,每天被瑣事纏身就會忘記抬頭看看東邊的朝陽和頭頂的藍天,等忙完了,抬頭能看到夕陽已屬幸運了。
阿琳的老同事燕子正好在上班,匆匆和我們打了一個招呼“太忙了,你們先等著,估計要排到晚上8點才能做了”。
”沒問題,你先忙你的。“我感激地答,阿琳擠出一個依舊有些木呆呆的笑容。
醫技樓里有些狹小,這是一幢改造的建筑,原本是30年代的博物館,市級保護建筑,里面雕梁畫棟好不精美,但作為醫技樓就顯得有些局促了,核磁共振、螺旋CT、X光機等等設備分布在走廊的各個盡頭,走廊本就不寬闊,再擠滿候診的病人顯得更加喧鬧。
阿琳半依在我的身上發呆,顯然麻醉還沒有全部過去。我抬頭看看屋頂的雕梁畫棟,再看看身邊奔走的人群,聽著密閉的磁共振室里磁共振機發出的“嗯。。。嗯。。。亢、亢、亢”的聲音,忽然覺得我們處在一個滑稽劇一樣的舞臺空間,30年代建造的博物館里放置著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醫療設備,然而并沒有解決人類生老病死的難題。也許若干年后就沒有必要把這些再設備搬出去了,只需要把門口的牌子換成“醫療設備博物館”即可,我們以為的先進設備遲早都是后代博物館里的展品罷了。
“我下班了!”燕子打斷了我的思考,手里舉著倆包子,“阿琳沒吃午飯吧,我給你拿了倆包子,先吃點墊墊肚子。”
“謝謝了,你剛下班啊?不好意思了,還麻煩你。”阿琳有氣無力地答道。
“謝啥啊?我陪著你等,等會做磁共振我陪你進去。”燕子爽快地說,“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
阿琳的眼圈又紅了,她和燕子曾在一個科室里當護士,同受一個護長的嚴格管理,算是同甘共苦的患難姐妹。燕子的女兒比我們家麥兜只大一周,倆孩子小時候連生病也是一起生,雙雙住在兒科病房里打吊瓶,倆媽上班又忙得不易樂乎,只能輪著去照顧倆孩子,故感情頗深。
“啥時候去新西蘭呀?”燕子岔開話題。“下個月,機票酒店都定了,現在出這么個事,還不知道去不去得了哦。。。”我接道。
“別想太多,肯定能去的,記得多拍點照片發朋友圈,讓我們好好感受一下。我們家老劉出不去,真羨慕你們。”
我正苦笑的時候,磁共振室的門開了,輪到阿琳做檢查了。
燕子陪著阿琳走進磁共振室,那臺巨大的機器有著強大的磁場,任何金屬和磁性的東西靠近它,都會被它的“魔力”瞬間吸進去。然而它也能通過它的“魔力”讓細胞內的氫原子核共振,再通過電腦精確記錄共振的微小變化從而形成圖像。它圓桶形的主磁體像張開的“血盆大口”,患者需要躺在一張移動的床上通過這“血盆大口”分段掃描,這讓很多有幽閉癥或者膽小的患者心生恐懼。但它卻是無害的,也只有它能快速分辨出人體組織中的腫瘤并定位,是現在人類科技智慧的結晶。
燕子幫阿琳處理好掃描前的準備,給阿琳注射造影劑后,一邊輕聲安慰著阿琳,一邊退出磁共振室,待門關好后,她又進到旁邊的操作室。磁共振機再次發出“嗯。。。嗯。。。亢、亢、亢”的巨大聲響,等聲音變成“哼。。。”的時候,操作室的門開了。燕子笑著從里面出來說,“看起來不像有問題,檢查報告要過幾天才能出”。這時磁共振室的門開了,阿琳帶著疑惑和急切的眼神望著燕子的臉。
“沒事!我說的吧?”燕子笑著對阿琳說。
此時,我和阿琳都長舒了一口氣,但只要最終檢查報告沒出來,心還是懸著的。
03
第二天一早,女兒麥兜在出門上學前突然跟阿琳說“抱抱”,然后就緊緊地抱著阿琳,眼睛里含著淚水,阿琳的眼圈也紅了。這次體檢我們一直沒有告訴麥兜她發生了什么,她馬上就要期末考試,我們不想影響她的學習,再說她個小孩子也幫不上忙。但麥兜還是感覺到了家里氣氛的異樣,故意不問不說保持著全家的默契。雖然她才上初二,但超過1米7的身高已經高出她媽一大截,和阿琳的擁抱算是真正的“熊”抱。
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打開衣柜準備拿件厚點的衣服套上,結果并沒有找到,我不得不到旁邊柜子的整理箱中翻件厚衣服。往年都是阿琳在季節轉換的時候把應季的衣服拿出來,再把不合季的衣服收進去。今年她并沒有做。我忽然意識到,如果沒有阿琳,我甚至搞不清楚我的衣服放在哪里,淚水簌地涌出眼眶,止都止不住。
冬日的太陽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中呈現出一個白色的圓圈,一點也不刺眼。耳機里傳出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二圓舞曲》,薩克斯奏出的主旋律似乎描繪的就是我這樣一個中年大叔,迷茫地走在深秋的街道上,外表光鮮心里卻總是懸著的。每件事都懸著,家人的健康,孩子的中考,以及自己未來的事業,甚至眼前即將到來的旅行,沒有一件是確定及安穩的,但外表卻像這圓舞曲一樣充滿著歡樂的節奏。我仿佛看到肖斯塔科維奇對著伏爾科夫說:“等待槍決是一個折磨了我一輩子的主題”。
簽證中心門口的安檢非常嚴格,一個試圖闖入的大媽被保安攔住,大媽嘴里一個勁地吵吵,“憑什么不給我簽證?我要去加拿大看我孫女!“保安們并不說話,只是擋住她的去路防止她的闖入。我繞過他們進去安檢,文件袋必須是透明的,一家三口的護照在各種證明文件上面很顯眼,保安對我比較客氣,只是提醒了一句“打火機”,我的打火機也不得不掏出來扔在旁邊的塑料筐里。
二樓大廳里人不算多,大多數人都百無聊賴地坐在和醫院一樣的不銹鋼長椅上等著叫號,這場景和昨日醫院里相似得令人懷疑是不是又要看病,只不過里面的工作人員制服不是白大褂,他們處理的只是文件罷了。
新西蘭簽證不算熱門,在我前面的幾位都是團隊簽的中介,他們坐在柜臺的椅子上和里面的工作人員有說有笑,里面的工作人員則一邊和他們聊天一邊飛速地檢查著文件,我看著心焦,生怕他們的一心多用把文件弄錯了而拒簽,那樣豈不是耽誤了人家的行程?但想想我們平日在醫院里干活時也會聊天,不知一旁的病人是不是也這么想我們,這里的差錯最多因為資料不對而拒簽,醫院搞錯了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但又想到“生離”可能比“死別”更痛苦時,我咽了口口水不敢再想下去。
等了約莫二十分鐘,新開了一個窗口,一個看著二十多歲皮膚白皙的漂亮小姑娘叫我過去,我趕緊上前,把護照和各種證明材料的復印件及原件一一拿出遞上去。她唰啦唰啦地飛快地翻著我的證明材料,一邊核對我填寫的簽證申請表,忽然停住對我說“你們什么時候去?”,我說“下個月,機票、酒店都預定好了,訂單復印件在后面”,她沒有搭話,繼續唰啦唰啦地向下翻去。
“你們是要辦一年一次?還是兩年多次往返?”她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問。
“兩年多次,我表格上填的是兩年多次。我太太因為檢查身體發現有點問題,現在在等結果,不確定這次去不去得了,所以我申請的是兩年多次簽證。”怕她不理解,我趕快解釋道。
“兩年多次可能簽不出來。”她沒有接我的話,停在那里發愣。
其實我也知道第一次簽新西蘭個人旅游簽證就申請兩年多次往返難度很大,拒簽率很高。但我總要試一下,有了兩年簽證萬一這次我們去不了新西蘭,好歹第二年還可以去,讓阿琳她也有個乖乖聽話治療的理由。
沉默了片刻,她說“這樣吧,你寫一個申請兩年多次簽證的理由和情況說明,我一起交上去。”
我感激地望著她,怯生生地問“是寫中文還是英文?”
她說“中文,還不知道他們看不看呢。我也就是幫你把申請一起附進去,簽不簽得出來我可說不準。”
她撩了一下掉下來的劉海,拿起印章在每個文件上“咚、咚”地蓋上戳,然后遞給我一張白紙,等我把申請信寫完。
我提起筆寫下這段話:
“尊敬的簽證官:
您好!新西蘭是一個美麗的南半球國家,有著獨特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我們全家都很向往去那里旅游。我們已經預定了下個月的往返機票和酒店,確定了行程。但此刻我太太體檢有些問題,不知此次是否能夠繼續我們的旅行,故我們申請貴國兩年多次的簽證,希望我們可以換個時間繼續我們新西蘭的旅程。如能批準,我們將不勝感激!”
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日子真不好過,除了老父親隔三差五問一下檢查結果有沒有出來,這幾天時間里全家都回避了阿琳檢查結果的話題。生活一切都看似波瀾不驚,但在磁共振檢查報告拿到之前誰的心也不定。日子總是要繼續下去的,麥兜很快就要期末考試,姑且不論阿琳的檢查結果如何,如果麥兜的考試成績一塌糊涂,一個月后的新西蘭之旅也不會愉快。不過自從麥兜感知到她媽可能身體有什么狀況以后,明顯懂事很多,有關學習和生活的一切都很自覺,這讓我和阿琳心中寬慰不少。
三天后,阿琳磁共振檢查報告出來了,是良性囊腫,建議三個月后復查。我抓起手機就開始撥阿寶主任的電話,希望他能盡快確定是否還需要手術。
“我昨天下午就打電話問過放射科賀教授了,賀教授說是囊腫,那個占位在片子上很白,一看就是一包液體。道理上講胸腔縱隔里有任何不該有的東西都應該拿掉,但我想了一個晚上,如果這個東西長在我自己身上,這個手術做還是不做?我想來想去,認為可以先不做,先觀察一下再說。”阿寶很冷靜地一條一條說給我聽。
我趁機補充了一下那天做食道B超遇到木教授的事情。
“木教授他怎么說?”阿寶急切地問到。
我說“木教授說和他沒關系,肯定不在食道上。”
“你不早說!我就怕這個東西長在食道上。那就麻煩了。”阿寶主任有點埋怨我的味道,接著說“那就沒事了,三個月內一定要再做一次磁共振,看看長大了沒有。如果還是老樣子,就每半年做一次磁共振觀察。”
我有些激動,連連說著感謝的話,甚至有些結巴,完全不是我平日里在阿寶主任概念中大不咧咧的形象。
阿琳此時正在上班,我拿出手機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她倒是很淡定,“我就說我沒事吧?你一天到晚瞎緊張。。。我們可以去新西蘭玩嘍。等會我就打休假報告。哎,簽證什么時候下來?”
“三個月內還要再做一次磁共振復查,還不能算心定。”我趕快提醒阿琳。
“那我也能先去新西蘭玩了,想著都開心。”阿琳答道。
對于一個天生的樂天派我還能說什么呢?“簽證最快也要下周才能下來,還不知道能不能出簽呢”,我給她潑涼水怕她過度興奮。
“一定能,我的運氣一直很好。你都是靠我改運的。”
不知道是心情好導致的好天氣,還是好天氣導致的心情好,總之我抬頭看見一群大雁飛過,這個季節顯然是向著南方飛去,我也想象著我們一家三口即將登上飛機一路向南飛去!
04
又過了三天,一早查看email,顯示我們一家三口的護照已經轉到簽證中心,可以去取護照了。郵件里并沒有顯示簽證是否通過,而是要本人親自去簽證中心取,或者多加錢由快遞寄送上門。
簽證中心門口站著一群黃牛和中介,四處轉悠著低聲詢問“要代辦簽證嗎?”,這個場景像極了醫院門口的醫托,他們也是壓低了聲音問“要幫忙掛號嗎?”。人在懶惰和絕望的時候都很容易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他們,認為花錢也許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往往得到的都是失望,一個想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是不屑于這些的,所謂的“熟人”最多都只能幫你,而絕對沒有能力改變你自身的命運,不論是“生離”還是“死別”其實都一樣。
也許是下午的原因,簽證中心里的人不是太多,在我再次繳納了一個打火機之后,很快就領到了一個質量上乘且密封得嚴嚴實實的明黃色大號郵袋,明晃晃的黃色像是皇上的圣旨。核對郵袋上的標簽之后,我正準備拆開郵袋,工作人員看到馬上就說,“到外面拆”。我心生不快,心里想“又不是遺言或者情書,搞得這么神秘干嘛?真當成圣旨了,難不成還要下跪接旨?!”,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出大門,聯想到前幾日簽證中心門口大吵大鬧的大媽,我立刻明白了工作人員為何這樣做了。醫院里拿到診斷書后歇斯底里的病人和家屬大有人在,醫療糾紛也時常發生,看來醫院的安保水平遠不如簽證中心,既沒有安檢門,也沒有沒收打火機,更沒有規定出門才能看診斷書,是不夠安全。
出了門我迫不及待地撕開了郵袋,拿出全家人的三本護照仔細地一一查看,每本護照內頁都多貼了一張淡藍色的簽證紙,是兩年多次往返簽證,用英語注明“一年內停留不超過三個月,不可打工”。我不知道是否我寫的申請信起了作用,但我依舊很感激簽證中心那位替我收材料的漂亮小姑娘。雖然這次我們可以如期展開一家三口的新西蘭環島之旅,但沒有她的建議我們拿到兩年多次簽證的概率會大大降低。
我掏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開始在身上四處摸打火機,這時“啪”的一聲,一束火苗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個黃牛大叔笑呵呵地用上海話說,“儂忘記了打火機被伊收特了?”,我沒有說話而是湊上去先把煙點著,然后深深吸了一口,一邊吐出長長的煙柱,一邊笑著答道,“是啊!干啥都不容易啊!”。
黃牛大叔收起打火機,問我“簽出來了?”,我“嗯”了一聲,他笑著說,“所有不確定的事情最終都會變成結果,我見得多了。你們是什么簽證?哪個國家?”。
“新西蘭旅游簽”,我答道。
“哦,新西蘭旅游好簽,上海人只要不是白本大齡未婚女青年,基本上都能簽出來“,那口吻像極了醫院里醫生說的“小毛病,沒問題,門診做個小手術就可以了,連麻藥都不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