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nervous33-本文為nervous33原創,未經授權,嚴禁轉載,謝謝!
1.
那是我不愿提及的過往,卻不會沉淀在記憶深處。痛苦的記憶是最深刻,因為反復地回想,一遍遍地反芻。
我有一個夢想,就是回到改變開始之前。
我曾經遇到過煤氣中毒事件,那天晚上洗完澡后,我陷入了昏迷,再次醒來已經是十四天之后。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死。剛剛送進醫院時,我血液中一氧化碳的含量是正常值得三百倍,同時四臟器衰竭:心動過速,——心跳在一百六以上;肺水腫——每分鐘呼吸次數超過三十次,完全無法吸進氧氣;肝衰竭——轉氨酶超過正常值三倍,相當于重癥肝炎;腎衰竭——類似于急性尿毒癥。感謝當時愿意收留我的醫生,他們對我進行了為期七天的搶救。當他們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他們告訴我的父母,如果我不能醒來,就要做好我成為植物人的準備。
那年我十四歲。
我活過來了,但是我不再是原來的我。我看世界的角度變了。
記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想裝憂傷,卻無論如何都擠不出一滴眼淚。那時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憂傷。
從昏迷中醒來,在高壓氧艙里(一般是1.5倍大氣壓),第一次我只清醒了二十分鐘。那時的我因為大腦缺氧超過六個小時,剛剛醒來就如嬰兒一樣懵懂。我看不見;氣管里插著呼吸機,也不能說話;因為腦缺氧損壞了我的運動神經,我右半邊偏癱了;當時我只能搖頭,不能點頭;我手臂動不了,只能扭動手指。父親讓我用手指比劃自己的生日,自己的年齡。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告訴他們我從死亡的彼岸回來了。
因為看不見,我只能借由聽到的機器的聲音、醫護人員的對話,以不足十歲的智力想象著我身處的地方。當時我的短期記憶受損,記不住每天誰來看過我,誰和我說過話。其實后來我才知道,我的長期記憶也受到影響。因為智力沒有回復,我記憶中能用的素材很少。我想象中的醫院是昏暗的,水泥砌成的石床石凳,醫護人員、病友們和他們的家屬們都是面龐模糊的人偶。感受不到光,讓我想象的世界也沒有光。可是夢里卻剛好相反,我總是夢到一片雪白明亮的冰原,我躺在狼拉的雪橇上。是的,即使在夢里,我也不能動,我被狼拉著跑,同時又在躲避著狼,也會遇上雪崩和洪水。總之,夢里的世界很冷。
后來,我出院了,休學了,又復學,認識了一班新的同學。我也變得不一樣了。當我的智力緩慢的回復到之前水平時,已經過去了一年。那時,我一個人坐著,想著事情,就能夠淚流滿面。那一年,我懂得了什么是“逝去的不再回來”,我用我的眼淚體味到了憂傷。
2.
人的大腦一直會生長,據說可以長到六十歲。我那時還年輕,所以大腦在多處受損后,自我修復的還算不錯。可是性格的改變卻是沒辦法修復的。
我很少和別人說起我的這段經歷。不是因為那時的我蠢笨不堪回首,而是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因為最后我活了下來。
在中國,我們的文化中很少談及死亡。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主宰中國的儒家更多的關注現世,強調通過現世的努力來實現生命的價值和死后的不朽。這讓眾人都畏懼死亡,源自對未知世界的恐懼。不能清楚的認識死亡,也讓我們對于生命不夠尊重。文天祥有詩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自我麻痹一般的自我安慰。
清醒地認識到死亡,才能能夠坦然面對,并且更加珍惜的死亡降臨前的時光。
我曾經無限接近死亡,即使當時的很多事我并不記得,但是我的潛意識,一直提醒著我。我的夢里,死亡頻繁出現:有親人的死亡、有陌生人的死亡,有我造成的死亡、有天災人禍引發的死亡。夢中的我并不畏懼,能夠直面死亡。這種勇敢也許是上天的饋贈。
曾經的經歷讓我超乎一般地尊重生命。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覺得自殺是不可原諒的。生命是如此的寶貴,任何人都不應該以任何形式奪走任何人的生命,即使是自己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在那時的我心中是真理。
生命誠可貴。肆意掠奪生命的戰爭是超越自殺,更加讓人厭惡的存在。戰爭中,為了所謂大義,舍生忘死的人,也不能得到我的諒解。在我的心中生命的價值超越一切。放棄了生命,一切都沒有意義。即使說著,國家會記得,人民會記得,歷史會記得…… “親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人是健忘的,一但離開,便是塵歸塵,土歸土。
3.
近些年,身邊有一些親人,因為衰老、疾病,相繼離世。我看到了,不能自主決定的死亡。
人是會老的,這才是走向死亡的正確途徑。
人是會生病。惡疾,是有些人繞不開的彎。
這兩種死亡,是如何努力、哀求、祈禱都阻止不了的。
在我乘飛機回法國繼續學業的前一夜,外公突發腦梗住院。并發癥牽連到了很多臟器,其中之一就是肺臟。插著吸痰機,外公忍耐著喉部的不適,和下肢漸漸地麻木。在更換機器的時候,外公捶著自己沒有知覺的腿,說:“腿不能動了,干脆抬腿算了。(方言中,去死的意思)”他不想接受痛苦的治療,他選擇放棄。
在我抵達法國的第三天的白天,就收到表妹發來的消息。外公去世了!
八十三歲的外公,在昏迷之初就做好了決定。
····
父親的一個好友,大約比父親還要小幾個月。前年十一假期期間,病重過世。父親很傷心,但內心深處,父親卻又為他高興。
父親的好友得的是胃癌,已經是第二次復發。五年前曾經治愈過一次,原本如果五年不復發,基本就可判定治愈。可惜眼見著最后期限了,卻帶著比第一次更多的痛苦,癌細胞回來了。
父親和他的好友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在他生命的最后關頭,他曾對父親說,“我不想活了!”躺在病床上,插著各種管子,依賴機器與藥物,沒有尊嚴的活著,不是他所希望的。也許更是因為病痛,或是不想給家人增加負擔,他想要結束,他選擇了絕食。可是因為常年堅持跑步,他身體的骨骼、肌肉都很強健。在只補充水分的情況下,居然又痛苦的活了二十天,最后他連水也不喝了,才在第二十三天的中午,終止了這漫長的折磨。
坦然面對死亡,在死亡已經避無可避的時候,需要勇氣,也需要家人的理解與支持。活得有尊嚴,死得有尊嚴。
4.
生與死是永恒的話題,無論我們是否談論。他們這對雙生子一直在那里。
死亡是可怕的,但他終歸是一切的終點。即使心生畏懼,時間到了,也得跨過鬼門關,走上黃泉路。
終點在那里,我們更應該珍惜健康活著的每分每秒。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幸福苦難都是渺小的,在死亡來臨前,真正的活過才是最重要的。
感恩生命,認真的活著。早睡早起,吃健康的食物,適量運動。管理自己的人生,從關愛自己的健康開始。
即使做不到保爾柯察金說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就像我一直思考并說服自己相信的,“對于生存于天地間的人,生存本身就是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