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5日發表在QQ空間)
這篇文章醞釀了好久,本來打算一畢業就寫的,然而一個月環美旅行+一個月宅在家里,就耗到了現在。(請叫我:拖~稿~王~
這篇文章很簡單,我只想講故事,不想講道理。那些說過的沒說過的話,有過的沒有過的感悟,都在這里。預感到會很長,提前謝謝你的聆聽。
本科出國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從我初三開始,父母的工作出了些變故,青春期的我又特別敏感,家里壓抑的氣氛讓我突然進入了叛逆期。原來能在年級里排到前二十的我,成績慢慢掉到一百多名,然后中考憑著少數民族加分險險上了匯文。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可能是因為之前乖乖女當了十年、學霸當了八年,所以覺得自己可以輕松應付匯文的學業,然后被現實狠狠扇了三年的巴掌。最拿手的英語持續徘徊在六十多分,數學物理及個格我都欣喜若狂。雖然也有考得難這個因素在,但主要還是我沒用心。特別感謝我的英語老師Monica,有次家長會她說,咱們班有的同學仗著自己底子好就不認真對待,一直在吃老本,等吃完了再想努力就晚了!沒指名道姓,但是我媽就認為說的是我,回來給我轉達,我當時是十分不屑的,但還是暗地里開始用了心。我其實一直都是表面上嘴硬,誰不希望自己優秀呢。再加上開始準備SAT做了大量的語法和閱讀題,我對于應試英語的運用越來越熟練,終于又在高二把英語搞到班里前三。比起英語,數學和物理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了,這里不做贅述。
我高一的時候被我媽誘導著產生了出國讀書的念頭,然后就開始準備留學考試和資料。對于當時的我來說,一邊準備出國一邊又兼顧學業真的力不從心,每一天都是噩夢。現在回看那個時候,我媽肯定每天都在忍我,也不知道生了多少氣。反正高三的時候她爆發了,我休學了半學期專門沖刺托福和SAT,最后成績出來卻都不理想,然后我媽說,你給我回去上學參加高考,考不出一本成績你就別出國,你給我復讀去。我當時覺得她逼我逼得太狠了,我所承受的壓力比同班同學大了一倍還多,但是其實她只是怕我出國也不好好念書,什么都學不出來然后灰溜溜回國啃老。
Anyways,我跟我媽的戰爭正式開始。我不跟她交談,不給她笑臉,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之外,一回家就鉆到我的房間,關門。我特別感謝那個時候高三晚自習,既可以不回家面對父母,又可以跟前后左右理科非常好的同學互幫互助,他們給我講數學物理題,我給他們講英語題,每天還跟錢昭辰一起騎車回家,跟王天意發英文短信。朋友的陪伴給我的生活帶來了一絲光。那半學期我過得特別心無旁騖,也確實對我幫助特別大,雖然是被逼出來的,但是我期末第一次模考成績特別好。然后我覺得我有籌碼了,就去跟我媽談判,我說我下學期想去上AP,不想高考了。我媽說,那好吧。
高中的我其實特別需要外力幫助我好好學習,自律是個什么東西我不知道。于是我AP考了三門,心理生物微積分,只有心理的分數夠換本科學分,另外兩門考得極差。這個時候我其實已經隱約意識到我擅長哪個專業了,但是爸媽親戚輪番勸誡我不要學心理,我也沒什么堅定的主意,反正我的目的就是出國,離我爸媽遠遠的,就聽他們的選了教育學。
我申了六所學校,最后只有保底校錄了我。然而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我能出國了。
出國那天在機場我又跟我媽發生了口角,我嫌她管我管得太多。我媽給我一封信,我在飛機上隨便看了兩眼,又是說教,沒完沒了的說教,我心里一股邪火,三兩下把那封信撕了扔掉。撕了以后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從今以后你們就再也別干涉我的人生,我不會給你們機會。我心里想。
大一過得特別愉快,新鮮的環境和最大限度的自由讓我如魚得水。我期中和期末給我媽發了郵件,寫了我的近況,大概意思就是我不想家,我離了你們活得可好了。我媽其實也開心,覺得她這叛逆閨女還是挺爭氣的。
大一的寒假趕上幾十年一遇的暴風雪,食堂也不開了,吃完了存貨的我終于忍不了,叫了另外兩個小伙伴一起步行去超市買吃的。我們那個村最近的一個超市也需要步行半小時,我們又都沒車,一個人是沒有勇氣打個來回的,結伴而行還能聊聊天。買完東西結賬出來碰到一個女人,跟我爸媽歲數差不多,她解釋說她叫Teresa,跟她丈夫都是我們鎮子的牧師,就住在我們學校附近,剛才她在超市買完東西開車回家,在路上看到我們三個人走著,覺得應該是DPU的學生,所以回家放下東西就趕緊折回超市,想送我們一程。她的原話是:I can't see you walking in the cold weather and do nothing. 我們當然感激萬分,就讓她送我們回學校了。臨分別時她給了我們電話號碼,說如果還需要去超市或者其他地方就給她發信息,她可以免費接送我們。
我回到宿舍后給她發了信息再度感謝,之后又麻煩過她兩三回,就這樣熟悉起來。他們帶我去教堂,請我去家里吃飯,就這樣認識了他們家的三個女兒,七大姑八大姨,還有四位老人。后來他們就順理成章成了我的host family,我叫他們爸爸媽媽,他們叫我女兒。這家人是我在這美國中部小鄉村結識的最重要的一群人。
大二應該是我很重要的一年。度過了大一的“蜜月期”,我開始覺得跟美帝農村格格不入,變得性格孤僻、憤世嫉俗。與此同時,我開始掌控自己的人生:自作主張把教育學專業換成心理學,選了導師,輔修了音樂(鋼琴)。主修心理學并選擇Pam Propsom(PP師太)作為我的導師是我自己做過的最重要也是最正確的決定。我對這門學科的熱愛與我對這門學科的了解程度成正比,學得越多我越著迷,不由自主愿意用心花時間去對待。師太正如我送她的愛稱,嚴厲、有條理、完美主義,對學生的學業認真負責,為學生提供所有可能的實習機會,給學生解答人生疑惑,她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導師。她給我寫了無數封各種各樣的推薦信,每次動筆之前都要先跟我好好聊一次。我對她又敬又怕又愛,如果沒有她,我可能不會變成更好的我。
但是突然多起來的課程讓我措手不及,出現了輕微抑郁的癥狀。從大二第一學期期末開始直到第二學期期末前,我一直在學校的心理咨詢中心做咨詢。我媽從15年春節開始也突然抑郁癥爆發,是真的“爆發”,一下子整個人都垮了。我后來分析,應該是從我初三開始,她公司出事,姥姥去世,我叛逆,姥爺去世,接二連三的打擊可能造成了PTSD,她從來就沒發泄過情緒,積壓到我大二那會兒就飽和了,于是抑郁癥給了她一個不健康的情緒出口。我一邊努力給她做情緒疏導,另一邊自己接受心理咨詢,就好像是我未來職業生涯的預演。
我媽這一段經歷讓我突然成熟,讓我學會了調節自己,平衡生活與學習,也緩和了我與她的關系。我大二暑假基本上是沖回家的,看到她的樣子,我跟她說,你必須要去醫院。我是傾向于不用藥物治療的,所以在網上搜CBT做得好的醫生,然后發現協和還不錯。非常幸運的是我媽是北中醫畢業,在醫院還能找到些關系,人家幫忙約了協和最好的一位精神科大夫,我就帶我媽去了。我媽全程被我拉著走,跟大夫簡單講了一下情況,之后驗血驗微量元素做頭部CT做心理量表,折騰了一溜夠,又約了下次復診時間,就回家了。我每天就盯著我媽,該起床啦,喝點兒水吧,吃點兒東西吧,咱們下樓散散步吧,騙著哄著。我想,我開始還債了。高中時候讓她操碎了心,那么這個暑假開始就讓我來贖罪。
復診的時候取了各種結果,醫生還是給開了藥。我有些不情愿,因為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和戒斷反應我非常清楚,但是醫生解釋說要先調體內激素水平,然后再一點一點解決心理問題。理論上來講確實CBT和藥物共同使用的效果最好,我也就接受了。我媽非常乖,遵醫囑按時吃藥,也聽我的生活安排,很快情況就開始變好。我這才慢慢放心,不用再時時管著她,但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也成了習慣,我們終于從一言不合就開撕的母女變成了相互照顧相互關心的平等的朋友。大二的這個暑假,我們沒有發生過哪怕一次小的爭吵。持續了兩年的戰爭終于宣布結束,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終于握手言和。
大三住了單人宿舍,比大二時候還要孤僻,對于自己學校的不滿意的情緒也越來越強烈。大三第二學期去了德國做交換,本以為換個環境能換個心情,但是因為住在遠離大部分學生的宿舍的寄宿家庭,我還是獨來獨往。大二大三這兩年我自己一個人去了美國和歐洲很多地方旅行,這些經歷也讓我變得平和,孤獨卻不孤單。我開始享受一個人的樂趣,不斷捕捉生命中的小確幸,慢慢成長為獨立的有個性的人。
大三暑假做了第一次實習,在費城一家兒童心理干預機構,而這次經歷直接影響了我后來的研究生申請。我被一群三五歲的熊孩子折磨了八周,卻也被他們溫暖了八周。每一個孩子,我從最初的不理解和厭惡,到最后的心疼和呵護,我與他們建立起了來之不易的信任。這次實習讓我發現了兩個問題:其一,我以前一直覺得心理干預應該從孩子做起,越早越好,但是通過對這些孩子背景的了解以及他們行為時好時壞的規律,我發現其實對父母的心理干預才是最緊急的,因為熊孩子往往歸咎于熊父母;其二,我并沒有強大的心臟和足夠的耐心來做兒童心理干預,所以這個職業我做不長,頂多半年我就抑郁了或者瘋了,但是如果只跟這些孩子在一起半年,我們剛剛建立的信任就會被毀掉,而這些孩子每一次建立信任都是以自己受傷害為前提的,我如果這樣半年就離開,對他們其實是二次傷害。所以我做了決定,我要做咨詢就做面向成年人的,小孩子我不能碰。
大四就像高三的重演,不是經歷,而是壓力。第一學期一方面開始寫論文的文獻綜述,每天讀大量的論文,還不能落下其他幾門課,另一方面開始準備GRE考試、確定讀碩/博方向、找學校找導師、寫個人陳述做申請,同時還在學校咨詢中心做實習、給社會學教授做文本翻譯、參與師太發起的研究、跟我搭檔和論文導師一起設計下學期自己的實驗。說到這里,我的論文導師Robert West也是我非常非常喜歡的教授,因為他“聰明絕頂”(其實是他自己選擇剃的光頭哈哈哈),我賜他愛稱“光頭西”。我跟我搭檔Sarah Salazar是自選的論文題目,關于雙語使用者的認知優勢,本來期望心理系的另一位認知心理學教授接手,卻被神經科學教授光頭西挑走了。光頭西跟師太一樣都是心理系出了名的嚴師,他的教學風格比師太更勝一籌,更會替學生著想,經歷更豐富,也更聰明。他是真的聰明,整個人散發出“牛逼”的氣質。他的長相乍一看有點兒兇(又高又瘦、光頭、眼窩深陷、鼻梁巨高、短短的白胡子繞著嘴巴下巴一圈),但是看習慣了能看出微妙的萌感,再加上他說話風格很可愛,我特別喜歡上他的課、跟著他做實驗。我跟他經常會有一些爭論,都是學術上的探討,我受益匪淺。我搭檔是墨西哥裔,腦子里沒有理科這根弦,整天想的都是平權,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但是確實對客觀看待學術有不小的負面影響,所以光頭西更喜歡我一些。光頭西也對我未來的發展提了很多建議,提供了很多研究助理的工作機會,還給我寫了很多推薦信。
扯遠了。我是大學四年期間慢慢開始學會自律的,也學會了不滿足,對高三的自己真的十分痛恨。所以我就憋著一股勁兒,本科念了個沒人聽說過的文理學院(雖然美國的文理學院比大家耳熟能詳的綜合大學的教學質量要好),研究生一定要考個知名大學!我原本的計劃是直接讀博,就讀我論文這個方向(neuroscience & bilingualism),申了7所頂尖學校,當時覺得有光頭西的推薦信應該問題不大,但是忽視了自己本科其實沒有什么研究經歷。于是,7所全部落空。我就想,那先做兩年研究助理再申吧,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非常沒底,所以在今年二月底同時補申了四所學校的碩士,心理咨詢方向。這一下子又折騰我好久,因為方向不同,所以推薦信得重新要,個人陳述得重新寫,甚至CV也得重新排版。后來我分析,我補申碩士一方面是身邊同學都開始拿錄取了,我這兒還啥都沒有;另一方面是沒學上的恐慌和被迫步入社會的恐慌。
Anyways,又是漫長的等待。這段時間杜Wendy一直安慰我鼓勵我,一次次把我從絕望崩潰的邊緣拉回來。終于,在萬物復蘇的季節,我拿到了賓州州立應用臨床心理學的錄取。緊接著一個月后,我拿到了賓大心理咨詢的面試,激動地好好準備了一番,跟面試官視頻聊得特別開心。聊到我在費城做的實習,面試官非常驚訝,她說你知道嗎,那個機構與我們這個專業合作多年,我們有很多實習生都去了那里。我就預感到,成了,這回十有八九成了。我一直害怕面試,以前以為是我性格所致,這次才明白其實以前只是我沒準備好。然后很快,賓大給了我錄取,不僅如此,還給了我5000美金的獎學金。又過了一個月,我拿到了南加大學業咨詢的錄取。最后我決定去賓大。
四年的付出得到了回報,心里這口氣終于順暢,我終于可以自豪說出我學校的名字,我爸媽也終于可以在教育方式被親戚朋友質疑了多年后揚眉吐氣。
幼年的天真懵懂,少年的勤奮好學,成年初顯期的張狂孤僻,它們成就了如今平和堅定的我。成長都是慢慢來的,沒有捷徑,每個階段都應該有獨特的軌跡和感悟,每一個階段都不可或缺。今后的路依然難走甚至是更難走,可我知道自己從哪里出發,要到哪里去,所以我不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