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館 第二章 神農與巫婆

目? ?錄|八苦羅漢嘉措湖

上一章|長生館(1)相思紅豆扣

扶風城北近郊有一小鎮平安,鎮上有間客棧名為長生館。菜品新奇,食客云來。

客棧有條古怪的規矩:不敬鬼神。

掌柜的長生攜經書18卷涉海而來,常與人言三兩收盡世間妖。以美食為媒介熨暖天地人心,了卻世間魑魅魍魎夙愿。

長生言:經書卷滿之日,長生長生之時。


中伏,八月八。

平安鎮上日頭正濃。

若是擱在別日,攤上正午時分,不消別的,便是穿著開襠褲,滿街追蜻蜓,抓蚱蜢最最頑略的小童,也都被自己大人早早的拽在背陰處休憩了。

可是今兒,卻說是平安鎮上年歲最大,那個終日都把自己個兒悶在小黑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巫家老太太都出了門。

李老漢與鄭屠戶攙著秀才趕到溫榆河岸時,這里已是人山人海。

平安鎮上最大的酒樓醉仙居里的李家說書人,此刻正跨坐在太平橋頭石獅子身上,搖頭擺腦的說一句一吆喝,唱三句一惋惜。

“話說那十萬大山,也是尋常人家可以闖的?七十年前扶風老張城主,那可是抓妖一脈叩開仙門的登仙一步真人,說是要入那鳧麗之山去采藥,結果終還不是被一只蠪侄(lóng zhì)給生生的分食?三十年前的繼任劉城主,那可是抓鬼道人中了不起的登仙三步真君,他倒是出得了十萬大山。有什么用?還不是狼狽飛到溫榆河結果被諸犍射中?”

李家說書人頓了頓,下意識的抬手便欲要落下那驚堂木。手中一輕,才想來不是在那醉仙居。只好得,自顧拍了個巴掌,心道:怎么也算的是有個響聲了不是,于是繼續說道。

“有什么用?還不是至今癱倒在床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要我說啊,李家老二哥能憑著一屆凡人之軀入了那十萬大山,此番還尚能不死,這就已經是得了那天大的造化——”

噫吁聲此起彼伏,平安鎮子不大位于那扶風城北近郊,十幾代人數下來,那家不是沾點親帶著故?便是那說書人論起輩分來都得喚李老二為一聲二哥子。

“豬油蒙了心說話昧著良心的李三狗,怎么說話呢?你家老爺子下土草席子都沒錢買,是誰給連夜打的棺材?”

這是素日來無事就喜歡坐在巷子里家長里短的村婦。

“狗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東西,你二哥是怎么對你的?現在出息了敞著張驢嘴再那嘚嘚嘚盡顯了個你?你說書人的差事還不是二小子給你托的關系?今天老漢非得替老四管管兒子了。”

說著話,一個胡子一大把,眉毛也全白了的老漢,顫巍巍的舉著紅柳木蛇頭拐杖,作勢就要打。

“紅啊,不是嬸子說你家男人,你家孩子的木刀、木馬都是誰滿月趕出來的?咱做人可不能沒了良心啊。”

這是走溫情路線的。

“他二嬸說的是,李三狗咱做人不能沒了良心啊,爹過世前囑咐二哥關照著咱家點,一晃爹走十年了,二哥是怎么關照著咱家的?咱做人得知道恩情。現在眼瞅著二哥昏迷不醒,你在哪里放什么狗屁混蛋話呢?”

說書人李三狗的老婆,在小鎮鎮民指點聲里的臊紅了一張臉,平日里也算得是鎮上數一數二,拌嘴都是低聲細語的一個婦道人家,此刻居然也扯著嗓子喊起來。

“額——噗通”

李三狗說得正來勁,冷不丁的被人這么一指點,一個不小心便載下了溫楠河。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河水,他一邊攥著衣服里水一邊悻悻道。

“我這不是還沒有說完嘛?不過依我看二哥這次啊——正和應了那句古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李三狗急忙打了個斷場話,再不說,這群碎嘴的街坊鄰居怕又的詢問,是什么后福了。

不過先前倒也不是說書人非要在此處賣個關子,唯實是李家老二一介凡人,卻能從那個滿是妖魔鬼怪的十萬大撿來一條性命來的實在是難得。

至于十萬大山有多么兇險,卻是李三狗也說不出來的。

反正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荒野有狐鬼,河下有水妖,便是那些被人尊稱為山神、樹神、河伯的存在也是需得時時上供的,更何況還是那片神靈才敢小心翼翼行走的十萬大山了。

李家老二能逃得一條小命,怎么就不是一場天大的造化?

阮氏兄弟正沿著溫楠河上游捕魚,遠遠的見到一個人影順著河流在起起伏伏,照常理說,遇到這種事,在水上討生活的人家是不能多管閑事的。

管了便是惡了河伯、水神今后下水是得一命抵一命的。

說來也是稀奇,一向不喜歡多管閑事的阮老大今兒卻像是吃錯藥似的,非要救人一把。這不就把沿河漂流的李家老二給打撈了上來。

阮小五性子急躁,還沒等到船靠岸,便光著上身游回了地面上去請那神農堂的醫師。

說起這柳醫師,那可是扶風城內大醫館神農堂的天字一號坐堂,人稱留一命,意思就是只要人還沒死,總到他的跟前便能留下一命。

他還常自稱自己一身救人施針的本領,便是在那神農谷都也都當得了那一分堂堂主。

不過平安鎮上的鎮民都表示不信。

神農谷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曾走出了人皇炎帝的地方,別說是他柳一命。

是了,柳一命——留一命,便是七十年前扶風老張城主,抓妖一脈叩開仙門的登仙一步真人都不夠資格,也就是后來那位三十年前來的繼任劉城主,抓鬼道人中了不起的登仙三步真君,才勉強足夠。

至于柳一命?

一個滿頭白發打著小辮子,終日不是懶散的躺在青石板上曬太陽,就是捉弄街上嬉戲的頑童。他能是登仙三步的真君?神農谷的堂主?

所以平安鎮上的鎮民都不過是當聽到了個笑話,一笑了之便是和和老小孩較什么真?

再說了,雖說這柳一命喜歡吹噓,可是鎮上誰家有個頭痛腦熱,大小難疾只要是找到他,不消半日的光景保管是藥到病除。

一來二往的就成了鎮民口中傳遞的——柳一命這是想要落葉歸根呢。

落葉歸根。

時間久了,這個謠言也傳到了柳一命的耳朵里,反正自打那一天以后,柳一命便再沒有說過什么神農谷。

再后來,附近十里八鄉的居民都知道了平安鎮上有一個年歲大了,想要落葉歸根的原扶風城神農堂坐堂。

而那柳一命苦思冥想了一整宿才想到的——回春堂三個字,反而卻沒幾個人叫了,后來老爺子一怒,干脆把牌匾改成了神農堂三個字。

于是鬼差也怕神農堂,真君不走長生館。

一個藥到病除、消災解痛,一個菜品新奇、風味絕美,都是遠近聞名,成為平安鎮上的特色之一。

所以,但凡是一遇到些疑難雜癥,平安鎮上的居民與外邊的人就表現的不一樣了。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柳一命,而不像是外面的人總是要先去請來些巫祝、大神之流。

軟小五打小說話便不利索,可是自打柳一命一帖膏藥,幾道銀針下去之后,便與正常人無二。

故此,若是每個人頭頂上能顯示好感度,那么阮小五對柳一命那絕對當得上是數一數二。

所以一遇事,阮小五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便連拖帶拽的把正撅著屁股在樹蔭下頭與頑童斗蛐蛐的柳一命給死命的拉了過來。

一見得被軟老大背上岸,放在草席上昏迷不醒的李家老二,柳一命探過鼻息,單從脈象說倒是四平八穩,可就是如死人般,任人如何叫喚都未曾醒來。

常年足不出戶的巫老太拄著杖上前來,俯身翻開李家老二的眼皮,清一水兒的眼白,竟尋不得丁點的眼瞳。巫老太太直起腰沖著李老二的婆娘咧嘴一笑,她的眼睛竟一如躺在草席上的李老二一般滲人。

“你家漢子,怕是在漂流時候不小心被河里的水鬼給奪去了魂魄。”

巫老太聲音低沉幽幽的傳來。

李二嬸原本正跪在草席一旁低聲的抽泣,微風徐徐拂面,陽光輕輕打旋。連不遠處的溫榆河都一改往日浩蕩奔涌之勢,緩緩的向東流淌而去。

就聽得撲通一聲,二嬸眼睛一翻也跟著昏倒在地上。

李老二便是沿著源自十萬大山奔涌而下溫榆河上河,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十萬大山至平安鎮千二百里,奇山異水,魑魅魍魎,天下獨絕。

溫楠河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夾岸有高山十萬,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

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

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阮氏兄弟發現是在溫楠河上河處發現李老二的,救人卻是在溫楠河中流,經過太平橋之后才敢上岸。

上岸的地方正是太平橋下旁,南北向大道旁拓展開來的一片空地,空地前頭不遠處有一牌坊,牌坊后面幾步路是一破廟——上書八苦。

不知是鎮里那個年代開始的。

反正自老人們相傳,廟里供著的泥像可是天上下凡的降龍羅漢。

小廟往東不遠處有湖半澤,一望無際,有人說方圓百畝,名曰嘉措。

說來也是奇怪,原本洶涌澎湃的溫楠河,自太平橋下經過,穿過鎮子后,九曲一路彎到嘉措湖之后,竟變得分外平和。

河流平緩,岸邊自然的便多是水田與湖澤相間。

小河上也有斷橋半座,經年無人,雜草叢生。前有一石刻曰:奈何。

老人常說,自溫楠河上岸須得先過八苦小廟,不論是魑魅魍魎還是山精水怪,惡的自會被羅漢鎮壓,善的自會自顧上奈何。

卻說是今日,阮小五只顧著救人,卻忘了這條規矩,自別處上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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