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萬里,白云悠悠,碧藍的沁人心魄。
風輕無雨,只有驕陽,執著的炙燒著長安城內交錯橫叉的塊塊青石板。樹縫枝干上,知了聲透過片片綠色茂蔭,隨著夏日的炎風飄蕩在避暑的人群之中。
長安城內,每坊每市都是人熙攘攘,不論是茶樓、絲綢坊,還是青樓、字畫坊,每處坊市都充斥著布衣百姓們賣力的吆喝聲和達官貴人們爽朗愉悅的歡笑聲,五味高亮的濃厚雜音,渲染著涂表繁榮昌盛的大唐都城。
東市坊間,一家頗有規模的酒肆內,店小二使著干瘦卻精煉的臂膀,賣力的在堂前為一位位前來歇腳的客官端茶倒酒。
“二位爺里邊請!”店小二甩著被汗水侵滲的有些濕漉泛黃的毛巾,佝僂著腰熱情得奔向門檻處,招呼剛剛踏入店門的兩位衣錦客人,“敢問二位爺是住店還是歇腳啊?”
當中一身穿細葛布白衣短褂的青年公子,看著店小二手里揮舞的黃毛巾,有些厭惡的避了避身子,挪開了半步。回過眼神,定睛打量起酒肆內部的格局,也不言語。
立在其身旁的另一位虬髯大漢瞅了瞅滿臉堆笑的小二,平聲道:“聽聞這歸云閣的老板娘幾乎每晚都會出臺為客人們歌舞助興,互動玩樂,酒量也是甚好,不知今晚是否也能一睹你們家美人的風采啊?”一縷金色的彎曲長胡掛在大漢粗糙的下巴上,粗獷的臉龐上堅毅的神情似乎永遠都是那么波瀾不驚,平調的語氣下卻透露出不名言的威懾,使得整個堂間內正在吃喝海聊的玩客都不自覺的多瞄了幾眼。
“兩位爺原來是來欣賞歌舞的,快請上座,小的先去給你們沏壺上好的龍井!”說著,店小二熱情的將兩人領到一處靠近堂間中央的桌椅,正待轉身沏茶。
魁梧大漢一把抓住店小二干瘦的手臂,邪魅的一笑,“誰說我們只欣賞歌舞了,給我們開間上等的客房。”
“是是是,對不起爺,是小的沒問清楚,”店小二連連笑著道歉,但五官卻快擠到了臉中央,邊道著歉邊用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被鉗住的手臂,原來竟是經受不住大漢的隨意一握。
大漢輕蔑地瞟了眼小二手指的方向,隨即松開了鉗制的手臂,轉頭看向身邊的青年公子,笑著詢問道:“公子爺,位置是否妥當?”
一襲白衣的翩翩俊俏少年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在掃視過堂內西北角的一席酒桌時,眼神中原本流露的好奇轉而透露出了些許的敵意。一位比他年齡稍大些的青年人正坐在那,端著小碗細細品嘗著碗里醇香的酒水,似乎察覺到了目光的凝視,正在喝酒的青年人抬眼對視上了少年敵意的目光。
葉刑風倒是撈得了半日的清閑,二圣令媛明日就要出嫁于薛將軍,國子祭酒特地前往公主門下攜禮祝賀,所以祭酒今日給國子學的所有師長和學生批了半日的假。
作為國子學里體學課的師長,葉刑風平日里的差事便是教授和督促學生們強身健體,舞槍弄棒和一些與人對陣的基本招式。活計倒也不苦也不算累,但門下學生的背景倒是一個比一個的唬人,能在國子學里念書的可絕非尋常門戶家的孩子,所以葉刑風在教授體術知識給這些小崽子們的時候,總是瞻前顧后,思慮甚多,一個不小心,怕是要永不得翻身。雖然國子學的門檻兩旁刻著四個大大的楷字——尊師重道,但沒人會把此當回事,就連國子祭酒也一樣。
撈得半日清閑的葉刑風,并不打算和那些身世顯赫的名門子弟勾肩搭背,來個暢游夏季花瓣澡,巡游長安卿外樓。在校室中,他還能以師長的身份管教那些青春少年,但是出了國子學的大門,怕是只能跟在這些衣錦少年的屁腚之后端茶送水了。或許人家也根本不屑與自己并肩為伍,畢竟只會落了那些名門的牌面。
國子祭酒一走,葉刑風便卸下配劍和官牌,放在自己學府的臥房中,瀟瀟灑灑的走出了國子學的大門。本想去東市坊間的鍛造鋪看看有無新到店的上好銅石,為自己的鑄劍大計加上必要的版圖,但在路過歸云閣巨大的招牌之下時,酒釀的醇香,夾雜著些許的淡淡茶香,順帶著牛肉的煙熏味撲鼻而來,葉刑風前行的腳步不自覺得緩了下來,猶豫片刻,終究沒抵過酒肆的誘惑,坦坦然的在店小二笑臉春光的迎接下邁入了歸云閣的大門。
在與衣錦少年短瞬間的眼神碰撞之后,葉刑風便移開了波瀾不驚的目光,繼續低頭品嘗自己的竹葉青,平時葉刑風可飲不到如此甚好的酒種,在學府中也只是飲用自己所購的平常濁酒,偶爾能與學生們齊享皇庭贈飲的清酒。此次難得前來長安城內高檔的酒肆,葉刑風對自個倒也不吝嗇,點了半壺竹葉青,斜靠著椅背,享受著難得的憩息時光。
衣錦少年敵意的目光并沒有得到有力的回應,只好悻悻然的收回了眼神。鼻腔中不情愿得悶哼了一聲,回頭對著身旁的大漢吩咐道:“
讓那胡姬趕緊出來歌舞助興,某可不想在這徒然浪費大好時光。”
魁梧大漢畢恭畢敬的鄂首示意,隨即站起身來,對著正在給其他客人上菜的店小二喊道:“小子,讓你們家胡姬出來露個臉!某家公子現在就想一睹你們歸云閣美人老板娘的風采。”說著從懷中摸出兩枚金制開元通寶,隨手撂在了面前的木桌上。
旁桌正當吃喝興頭的玩客們,看到那兩枚撂在桌上的金幣,眼光中不約而同透露出了驚異的目光,紛紛停下了手頭的酒杯、碗筷,低頭湊著腦袋小聲得議論起來,
“那可是金子制的開元通寶啊。”
“可不是,金開元是皇室的人獨有的寶貝,有這玩意的主啊,可千萬別惹。”
其他酒桌的客人們再看向那杵立的魁梧大漢時,眼神中都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敬仰且畏懼的神態。
店小二看到大漢豪擲的金幣,不自覺的放下手中的菜盤,擦了擦額頭豆粒大的汗珠,貪婪的神情溢于言表,但隨即眼珠一轉,似乎想到了什么,慌忙收回了垂涎的目光,陪笑道:“壯士啊,不是小的不幫這個忙,我們家老板娘要到戍時才會出臺為大家歌舞助興,此時日光尚且未落,還請客官喝茶品酒,稍歇片刻。”
魁梧大漢冷笑一聲:“也罷!,”手一揮,收回了桌上的兩枚金開元,“給臉不要臉。”
也不多言語,顧自邁向堂側通往二樓客房的樓梯,雄厚的身材壓著木質階梯咯吱作響。
小二慌忙將手中擦汗的毛巾甩上肩部,小跑著跟在大漢的身后,:“壯士這是要去客房么?小的還沒能來得及給您安排,客官要不還是先去樓下歇息。小的先去給您整間寬敞通透的房間,您再上去也不遲。”
“不必,爺爺找的是你們家小美人。”
“這。。。”店小二的臉上堆滿了愁容,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急之下,竟跳將到大漢的身前,攔住了去路,“求爺爺行行好,不是小的不讓壯士欣賞咱家胡姬。這胡姬老板娘立了規矩,戍時之前不見客。若壯士執意前往,小的飯碗怕是不保呀。”
小二陪著苦笑還正待勸解,衣領卻被那魁梧大漢一把揪住,瘦小的身材讓一張碩大的手掌整個凌空提將而起,
“爾個餓不死的小乞丐,那金開元夠你在這破酒肆干多久的你可知,甚是不長眼!”魁梧大漢罵著,將小二提著甩將到一邊,不去理會樓梯上那可憐的呻吟,徑自邁向二樓。
酒肆內其他形形色色的客人們看到這一幕,并沒有做出什么仗義的舉動,紛紛收回看熱鬧的目光,小聲議論了起來。
葉刑風看著樓梯上揉著屁股的店小二,心中薄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仗著一身力氣,在此欺人。雖然心中甚是不平,但臉上卻平靜如常,他注視著壯漢的背影消失在二樓階梯之后,只是拿起筷子夾了塊熏牛肉不緊不慢的送入了嘴中。
一段急促的探討聲突然從領桌傳了過來,聲音雖小,但因位置坐的不遠,談話的聲音還是傳入了葉刑風的耳中。話語很是生澀,似是在說外語。雖無法聽明所言,但談話中卻用雅言提及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名,納蘭性德這幾個字在急促的討論中三番五次被提及。
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后,突然談論的聲音戛然而止。葉刑風正琢磨著談話的內容,突然沒了聲音,抬眼一看,領桌的幾人正警覺得盯著自己,他自討沒趣的撇過眼神,吹了聲口哨。
領桌沒有在言語,幾人只是相對坐著,手里各自玩弄著喝盡的茶杯。
這時,二樓過道間傳來戲虐的呼喚聲:
“胡姬小美人,某家公子爺想和您一同品品酒,聊聊人生。您到底在哪間閨房啊,讓爺爺我真是好生難找啊。”
樓下幾桌酒席間傳來陣陣偷笑,似是在看一出無與倫比的好戲。
坐在堂中央的翩翩少年品著冒熱氣的上好龍井,眉語神情間甚是得意。
“怎么,今日又是哪位猴急的客官想與奴家一同品酒啊?”
二樓木質扶梯處,一聲麻酥酥的嬌嗔伴著香氣傳遍開了整個堂間,盈盈可握的細腰被一跟紅色絲帶盤繞其上,一身絢爛的紅色衣袍將扶手都遮蓋了去。
“喔噢,胡姬大美人來嘍!”堂內四處不時傳來輕薄的口哨聲,原本小聲得談話瞬間轉為熱情高漲的歡呼,有些玩客的喉結似是受到口水的干擾,不時地上下滾動著。
美人掩嘴一笑,緋紅的酒窩竄上了精致絕倫的的臉頰,白皙無暇的手指輕浮在階梯的一側,邁開衣袍下圓潤的長腿,身下潔白的玉足落在略帶灰塵的樓梯上,伴隨著男人們熾熱的目光,一步步下著木質的階梯,緩步向一樓堂間走來。
正在品茶的衣錦少年,看著二樓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端茶的手僵在了半空,目光不停游離在那美人的嬌軀之上,淫邪的神情不知覺得掛在了略顯猙獰的面龐上。
胡姬的身后,魁梧大漢在聽到聲響之后,連忙從二樓過道行將過來,滿臉詫異的望著正在下樓的美人。有些悻悻然地聳了聳肩,便跟著下了樓。
葉刑風也甚是驚嘆,自己在國子學教書,雖時而也能見著皇宮妃子,但在眼前的紅衣美人面前,那些嬌首作態的妃子或許也不過是胭脂俗粉罷了。
“哎,此生若能得這般女子,夫復何求呢?”葉刑風輕嘆一聲,一口將杯中的竹葉青飲盡,正在飲酒得葉刑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束溫柔似水的注視。
抬眼一看,那傾國傾城的美人竟對自己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