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兒繡兒(中)

大夫人輕瞥一眼小玉,冷哼道:"主子的事豈是你能妄議的?退下!"

"夫人,請您先聽奴婢說完,……"

“真是豈有此理!”,聽完小玉如此這般地說完大少爺和繡兒的事,大夫人猛地將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嚇得小玉頭也不敢抬,屋子里面一陣寂靜。

過了半晌,小玉才聽到大夫人幽幽地道:"我見你與繡兒素來交好,今日這般又是為何!?"

聽聞這話,小玉小聲抽泣道:"夫人,我腹中已有三少爺的骨肉,如今已近三個月了,小玉不求別的,只求您能給我這孩兒一個名分!"

“你說什么!?”大夫人瞪著眼前的小玉,氣的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后,小玉才聽到:

"你先下去吧,這幾日你不用過來伺候了,今日之事不要張揚,我自有決斷。"

小玉惴惴地起身退至門口,又聽到大夫人說:“你說的事,我自會滿足,且先好生休養。”

且說大少爺從大夫人那里出來后,心中不暢,又無處訴說,自覺無顏面對繡兒,苦悶之下便去尋三弟喝酒。推杯換盞之間,三少爺的房門忽然被推開,只見小玉滿懷激動地闖入房中。

"正哥!夫人許了我們的事了!"

三少爺聽了這話,猛地站起,沖上前便將小玉抱住“此話當真?!”

“當真。”

被喜悅沖昏頭腦的二人忽略了大少爺的存在。大少爺甚覺尷尬,無奈輕咳兩聲證明自己的存在。

小玉見到大少爺猛地愣住了,剛剛太過激動竟沒看見大少爺。

小心翼翼地說道“對不起,大少爺,小玉失禮了。”

大少爺與劉正素來交好,近日也沒少陪他去買醉,自然知道他們所喜為何,輕笑兩聲道:

"哪里哪里,恭喜你們了,終于苦盡甘來,得償所愿!我這走背字之人就別在這屋子里觸你們的霉頭了,我還是去我的繡兒那里吧!"說罷便起身告辭。

小玉聽到繡兒二字,心中一抖,勉強地笑笑便隨著三少爺一道送走大少爺。

“小玉,你仿佛有什么心事。難不成嫁給我你覺得委屈了?”三少爺看著黛眉微垂的小玉調笑道。

不料,小玉聽了這話后眼淚竟像潰堤的洪水一般。在三少爺驚詫的目光中她嚎了片刻才哽咽地將事情原委像三少爺道來。

三少爺聽得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小玉竟會做出這樣的事兒。可他也知道,在他們這般豪門大院倘若僅僅是私通丫鬟也就罷了。可丫鬟一旦懷上身孕那便是有辱門風的丑事,依他娘親的性格定會將小玉活活打死。

當年,二夫人便是老爺娶妻前的通房丫鬟,她同大夫人爭寵十余年,若非大夫人出身望族,她爹爹更是封疆大吏,她定是會被二夫人壓上一頭。所以大夫人最痛恨通房丫鬟一事。若非小玉做出這種背叛朋友之事作為交換,日后她腰身漸寬身孕之事再瞞不住,依大夫人的強勢莫說是保全他的心上人,就是她腹中胎兒也會被視為孽種。

三少爺想通此關節,心痛的看著小玉。他知道小玉這也是無奈之舉。可是為了他們的幸福卻要犧牲自己最敬愛的兄長的幸福,這……

他輕輕的將小玉攬入懷中,心道:“小玉啊,你讓我今后如何面對我的大哥啊……”

大少爺到繡兒那里邊是飲酒邊是講述在大夫人房中的遭遇,其中免不了一陣陣訴苦,叨擾許久才回房休息。繡兒本以為經此一鬧,大夫人定是不會輕饒了大少爺,可接連幾日都風平浪靜,繡兒越發覺得不安起來。

婚期漸近,大少爺愈來愈焦躁不安,即便是與繡兒在一起也心不在焉,這些繡兒都看在眼里。可她又能怎樣?她尚不能自保,又如何能左右的了主子家的事。難道就要這樣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去娶別的女人么?難道自己真的要自甘下賤與人為妾么?

繡兒日漸煩悶,本想能跟小玉說說話解解困惑,可小玉又在躲著她似的,每每都尋不見她,日子久了,繡兒更是心慌,總感覺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距大少爺的婚期只剩七日,大少爺被大夫人逼著去忙迎親的事,小玉又尋而不見,繡兒只好隨便做些繡活兒占住心思,不至于去胡思亂想。正當她出神的時候,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將她拉回現實。開門一看,卻是許久不見的小玉!

“小玉姐,呀!你瞧我這嘴,現在也該叫您一聲三少奶奶了!”繡兒打趣道。

小玉并未應聲,只是勉強笑道:“繡兒姑娘,大夫人有請。”

繡兒未曾想到小玉會以如此生冷的態度對待自己,心中不由涼了大半截兒。她不知小玉為何如此待自己,也不知大夫人忽然喚自己所為何事。本想問問小玉但看這般架勢問也只怕是白問,只好硬著頭皮,跟著小玉去了大夫人那。

繡兒剛問安便聽得端坐在堂上的大夫人冷聲道:"聽說,弘兒近日往你那去的很勤?”

聲音雖然不大卻寒氣逼人,繡兒的額頭不由滲出些許冷汗,深吸口氣才略有緩和的應道:"回大夫人的話,大少爺最近的確在繡房走動頻繁。"

"你倒算是誠實!弘兒大婚在即,我不想有任何意外發生。這些日子你安分些,待大少爺完婚我便許你去大少爺房里做侍妾。我看你平時也是聰明孩子,往日之事便不與你多做計較,不過,近幾日,你若敢生什么旁的心思,卻也莫怪我無情!"

"繡兒不明白夫人所謂的‘安分些’是何意思,不過繡兒即便是去農家吃苦,也斷然不愿在這朱門內當一個侍妾!"繡兒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頭一遭頂撞大夫人。

繡兒本只是想表明心志,未曾想,這話在大夫人聽來卻是狼子野心,不想做妾那便是要做夫人了?不想平日看上去很是溫順的小丫頭竟有如此心計,大夫人不由得怒從中來,厲聲訓斥道:"真是放肆!你不過一介下人竟也敢妄自尊上!不要忘了尊卑有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膽敢如此放肆!"

一句"尊卑有別"猶如一把利劍扎在繡兒心上。自己只是照實說明自己的想法卻惹得大夫人如此動怒。繡兒臉色慘白,兩行清淚順勢落下。是啊,自己不過一介下人,又怎敢妄自臆想與心上人白頭偕老,更何況這人還是貴府大少爺,看來自己還是貪戀紅塵,依舊是被那小小的幸福沖昏了頭,竟也迷失其中,不由慘然一笑道:

“夫人莫氣,繡兒自知身份低賤,無意冒犯。繡兒福薄,只想平平淡淡的度過此生,不敢奢望錦衣玉食,也沒有做姨太太的命,只求夫人能開恩放我出去。”

大夫人氣極,只當繡兒是在逼自己就犯,怒道:“放肆!我許你做妾已是開恩,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夫人息怒。繡兒無意惹怒夫人,亦知有尊卑之別,故而請辭。繡兒自入府以來,便一直小心處事,不愿與府上有過多沾惹,只是辛勤勞作,積攢積蓄以求有一日能換回自由之身,卻未曾想能與大少爺……在還未鑄成大錯之前,只懇請夫人容我離去。”

繡兒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大夫人的屋子,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渾身無力如同行尸走肉,慟傷不能自已。行至繡房,只覺喉嚨一甜,“哇”的一聲一口血吐了出來,身子一栽竟暈了過去。

直到傍晚時分繡兒才緩緩醒了過來。她百思不解,想那日大少爺與自己所說的在大夫人房中的情形,并未提及那心上人就是自己,大夫人卻又如何知是自己呢?

“你且再等些日子,大少爺完婚之后,我自會允你出府。只是…既然要走,就走的干脆一點,也別再讓弘兒對你有什么念想,該怎么做,你自己斟酌,你也是聰明人……”

“念想…”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起身,抓起床上的什么東西便直奔小玉屋去。

"小玉姐,開門呀,我有事情要問你,我知道你在里面,快開門呀!"繡兒急促地敲著房門,過了半晌,門才"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了小玉煞白的小臉。

"你來了?進來吧!"

繡兒打量小玉片刻,發覺幾日不見,小玉的小腹竟有些微微隆起。她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攢在心口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繡兒剛進房門,小玉便"噗通"一聲跪在繡兒面前,扯住繡兒衣袖哭道:"繡兒妹妹!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也看見了,我的身子不能再拖了。這種大家族向來注重名聲,定然是不會讓少爺與下人私通這種事情傳出去的,若是被發現了,他們定會為了保全名聲而趕我出門。我自己倒沒什么,可是離了這劉家我腹中胎兒該怎么辦!我這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卻不想三少爺如此懦弱,遲遲不敢跟夫人提起此事,我也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繡兒雖說已是猜到,但從這位"好姐姐"口中得以證實依然悲痛不已,只覺眼前一黑,久久不能言語。良久,繡兒兩眼空洞的望著遠方,也不看眼前哭的肝腸寸斷的‘好姐姐’,緩緩地說道:"于是你就出賣我么?"聲音飄渺,仿佛隨時都可能消失。

小玉聽了這話,哭得更是厲害。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繡兒,求求…求求你原諒我吧!"

繡兒輕嘆一聲拉起癱成爛泥的小玉,輕輕地抹去她的眼淚,拿出她出門前拿的東西送到小玉面前道:"小玉姐姐,我不怪你,反正我也是打算離開劉家的,你這樣做正好要我斷了念想。"說著她輕輕嘆口氣道"你莫要傷心了,對腹中胎兒不好。這是我送給寶寶的禮物。"她苦澀地笑道"你不是說過要讓這孩子認我做義母嗎?這就當是我這義母送給他的禮物吧!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

說罷輕輕地將小肚兜塞在小玉手里,慢慢起身,步履虛浮地離開房間。

小玉呆呆地看著手中的肚兜,望了望繡兒單薄的背影,慟哭不已。

時光如白駒過隙,大少爺婚期一日近似一日。而大少爺也不再同以往那般游手好閑——雖是被老爺逼的,回祖地辦事也有模有樣,絲毫沒有丟他大戶人家大少爺的臉!數日奔波,直至婚前五日才匆匆回府。

繡兒從小玉處回來后,便終日惶惶仿佛丟了魂一般,不思茶飯,只是呆坐在窗邊失神。她渴望見到大少爺,她有太多話想同他說,她渴望能與他比翼雙飛!可是這不公的命運猶如橫亙在二人之間的鴻溝,縱使竭盡全力也終究跨不過去。

繡兒每每想及此處,便淚水漣漣不能自抑。

正當繡兒恍然失神之際,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前,是大少爺!繡兒的心猛地揪起。連日的奔波使他的眉目間透著幾分倦意,但那奕奕風姿卻不曾衰減半分,劍眉緊蹙是有什么不順意的嗎?繡兒看到他身上的風塵心乎地一痛,剛欲喚他,大夫人的警告卻又在耳畔想起。她輕揩淚水,狠心別過頭,將窗子合上。

“繡兒!我回來啦!”

聽到大少爺那句“我回來啦”,繡兒原本焦灼的心緒稍稍緩了下來,但很快又被苦澀占據。她悄悄地走到門旁,試圖從門縫里面能看他一眼,不覺心口一酸,兩行熱淚已滑了下來。

“繡兒?你是不在嗎?” 大少爺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絲沮喪。繡兒稍稍平復一下心情,強忍著淚水說道

“大少爺,您還是回去吧……以后我這里……您還是別來了。”

大少爺聽得這句話頗感詫異,只當是繡兒因自己走的突然未能當面告別而生他的氣,柔聲答道:“我的好繡兒,不惱了好不好,前兩日老爺突然讓我回老家去辦事,走的匆忙未來得及告訴你,后來怕你著急也遣了喜兒回來知會你,眼下剛回府我便往你這兒來了,你怎么還在生氣呢?”

繡兒聽到大少爺溫柔的話語,不禁更加悲痛,只能用手捂住嘴,咽淚含糊道

“大少爺不必道歉,繡兒……大少爺大婚在即,來我這下人房中有辱大少爺聲譽,大少爺……”

大少爺未等繡兒說完便打斷了她

“傻繡兒!你在說什么?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懂么!”

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繡兒的身子開始不停地顫抖,她輕倚著房門,抽噎道:

“繡兒懂,繡兒能得大少爺青睞是繡兒的福分。”說到這,繡兒已經有些泣不成聲“只是繡兒身份低賤,終究是配不上您的。”

大少爺本就有些心煩,現下又被繡兒下了逐客令,不由惱了,氣得在門前來回踱步。

“你這丫頭今天是怎么了!你是在逼我么!我已經在四處籌劃了!那個什么孫大小姐我是絕對不會娶進門的,絕對不會!”

“我沒有逼你……沒有……”繡兒輕輕靠在門上,眼淚不斷地從她悲傷的臉上滑落,哀痛之情竟是不亞于那日得知小玉背叛自己!

繡兒只覺得心口一痛,猛地嘔出一口血來。大少爺正試圖將門撞開,未察覺屋內的異動。這時,喜兒慌慌張張地跑來,氣喘吁吁地說道:

“大……大少爺,老……老爺找您。”

“什么!他找我做甚!”

大少爺此刻氣得直想罵人,他深知眼下這關頭自己離開怕是會讓繡兒對自己誤解更深,心中更是白般不情愿。

奈何父命難違!

大少爺只好恨恨地嘆了口氣,軟聲細語地對繡兒解釋了一番,便隨喜兒走了。

可即便是走也依然是戀戀不舍,再四回頭無奈留給他的依舊是冷冰冰的木門。

就在他狠心扭頭離開的那一刻,繡兒的房門被緩緩地拉開,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櫻唇邊還留著淡淡的牙印和絲絲血痕,哀傷的眸子緊緊地盯著著那走遠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她只覺渾身無力,緩緩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他走了,再也不用忍著了。

大少爺從老爺房中出來后,仍舊想不通繡兒今兒為何如此狠心,竟是見她一面都不得,更是惱怒他父親無論如何也是不準他退婚。時逢仲夏,萬般心事縈繞心頭,呱噪的蟬鳴更是攪得他煩躁不安。黑云沉沉地壓在他的胸口,燥熱的空氣讓他覺得心中郁氣難平,如同這沉悶的天氣一般,他的心底,也在醞釀著狂風暴雨。

不知不覺便已走到三少爺的房前,他心想著,既然走也走到了,不如進去找老三喝上幾杯,好算也能稍稍解點煩悶,便叩開了三少爺的房門。

“大…大哥?您怎么來了?”三少爺見到大少爺明顯有些慌張,神色不自然地問道。

大少爺瞪他一眼,佯怒道:

“怎么?大哥到你這討幾盅酒喝喝都不成?你這臭小子!”

三少爺勉強地笑笑,側身將他讓進房門:

“哪能呀大哥,我剛好弄到幾壇好酒,這就給您拿上來。”

大少爺心中納罕這小子今日對自己好生客氣,不過也無心多想。

不多時,酒菜已經準備妥當,大少爺幾杯悶酒下肚便開始向三少爺訴起苦來,連帶在繡兒那里吃閉門羹、自己求老爺退婚不成、自己被大夫人責罵等事一一說與三少爺,最后不禁憤憤道:

“繡兒這丫頭今天是怎么了!好生怪異!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隨后咬牙道“若是我知道誰阻了我倆,我定不會善罷甘休!”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大少爺無意中的一句話卻似一把利刃刺中三少爺。

大少爺見三少爺始終不語,面色蒼白又一個勁地向嘴里灌酒心中不免有些發慌,便出手奪他手中酒杯,然而三少爺死死地抓住酒杯,強行飲盡杯中酒后將酒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摔,掩面痛哭起來。

大少爺心想:這老三雖說生性懦弱,卻也未曾輕易掉過眼淚今日這般又是為何?

“大哥,三弟,是三弟我對不住你!”

大少爺心中一沉。

三少爺抽泣著將小玉的事情斷斷續續地向大少爺訴說了一番,大少爺聽罷頓時呆若木雞,只覺眼前一黑,一時間不敢相信那個平日里俏皮聰穎,善良溫柔的小玉竟會如此歹毒,有想起繡兒平日里是那般珍視這段友誼,頓時間怒不可遏,猛地掀翻桌子,指著三少爺說不出話來。

“你,你娶得好媳婦!”半晌,大少爺才咆哮一聲,隨后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三少爺一人趴在桌上慟哭不已。

大少爺打三少爺處離開后便馬不停蹄地向繡坊奔去,一路上不停地懊悔,本當是兩個人共同承擔的事卻全部壓在她那瘦小的肩頭,而自己又那般冤枉她,使她本就是傷痕累累的心再被自己狠狠的傷了一次!

自打大少爺離去后,繡兒便一直蹲在門邊低聲抽噎,哭得累了竟就這般睡了過去,只是即使在夢中眼淚也不曾停歇。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讓繡兒從夢中驚醒,她輕輕地抹一把眼淚,趴在門縫向外瞧——竟是大少爺!

“大少爺,您……您怎么又來了?繡兒不想見您,您走吧!”

“繡兒!你的事我聽說了。你且耐心等等,我會想辦法的!”

繡兒聽到這話,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涌出眼眶,她輕咬貝齒,狠心道:

“大少爺您別白費心思了。繡兒不喜歡您,您還是放棄吧。”

大少爺聽得這話,頓時怒不可遏,隔門咆哮道:

“繡兒,你這話可是認真的?你可敢將門打開,當著我的面再說一次!”

“我們不可能的,大少爺您回去吧!”

大少爺將語氣緩和下來,柔聲道:

“繡兒,不就是我娘她阻止么!我再去和她說說,如若再逼我我就出走。”

“大少爺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氣,父母之命,媒妁之約,門當戶對,孫大小姐才是您的良配。繡兒能得您的青睞已是福分,只怪我命不好,沒生在一戶好人家……”講到這,繡兒已是泣不成聲,難以言語。

大少爺見繡兒如此固執,本就煩躁的心情再是難以自抑,他近乎吼道:

“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媒妁之約、什么門當戶對!我統統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繡兒!你將門打開,我們這就走!向北向南都隨你!你不是喜歡新奇事物么?我們去西洋!只要你把門打開,這什么劉府,什么孫大小姐,我統統不要了!”

“大少爺您莫要再說……繡兒……繡兒沒有那個福分!繡兒只當……只當不曾見過您,不曾……不曾愛過您。”

大少爺此刻無比惱怒于繡兒的固執,他剛剛那番話不摻有半點假話,卻依舊被繡兒拒之門外,失控下怒吼道

“你這丫頭好不識好歹!快給我把門打開!”

聽得大少爺這般沖動的話,繡兒更是哀傷的難以自抑,情緒亦是難以控制,這些天來受到的委屈、內心的苦悶、情感的哀怨與憤怒頓時如火山一般噴涌。

“你又何苦逼我?你要我怎樣!大夫人要我遠離你,你卻一直糾纏。我的好姐妹亦是背叛了我,我……我這顆心也是被你偷了去!難道……難道我不希望五日后同你大婚的是我嗎!”話未說完,繡兒便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來。

大少爺話一出口便后悔不已,此時聽到繡兒悲痛的哭聲,更是懊悔得幾欲自絕,更是頭一遭地流出眼淚。大少爺嘴巴微張,口中缺發不出半點聲音。就在這時,大夫人幽幽的聲音自后方飄來。

“弘兒,你在這兒做甚?”

大少爺身子一僵,回頭訕訕地對大夫人笑道:

“娘,您怎么來了?”

聽到屋外大夫人的聲音,繡兒心里一陣詫異,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胡亂抹了把眼淚,收了收情緒將門打開。

大少爺聽到門開的聲音心中一喜,便忘了身邊站著的母親,猛地扭頭一把便拉過繡兒的手說“你終于肯開門了!”

繡兒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局促地看了看后面站著的大夫人,恨恨地用力將手抽出,閃過大少爺趨步向前跟大夫人行禮問安,大少爺這才回神想起母親的存在,不覺暗暗叫悔。

然而這一系列的小動作自是逃不過大夫人的眼睛,平素溫柔的眸子里寒光一閃,冷哼一聲向房中走去。走到大少爺的身邊頓足,輕瞥一眼冷冷地說道:

“你怎么還在這兒?”

大少爺雖是百般不愿,但迫于大夫人的威懾,看看大夫人又看了看繡兒,繡兒只一味地低著頭卻也不理他,也只得識趣離開。

看著大少爺漸行漸遠的身影,繡兒心如刀絞,悵然若失,心里想著“你這一走,可還會再見?下次再見,會是什么時候?只怕是到那時你已為人夫了吧?”心中凄然,不覺便在門口癡住了。

“怎么?要我給你叫回來嗎?”

大夫人冷冷的聲音在耳中穿過,繡兒不禁打了個寒戰,猛地回過神看向大夫人,只一眼繡兒便能感覺到大夫人眸中的寒意,著實把她嚇了一跳,一向待下人和善的大夫人,那溫柔的眸子里何時曾露出過這種神情。

大夫人盯著繡兒看了許久,久到繡兒的身子已經開始發僵,幾乎又要再次暈厥,兩人就這樣無言對立,空氣中只剩下聒噪的蟬鳴,過了半晌大夫人才幽幽地說道:

“還真是個俊俏丫頭!”

? 聽聞這話,繡兒心里咯噔一下,這原本是褒獎的言語,可于此時此景,話語中卻暗含殺機!

是呀,這里可是劉府,家大勢大,隨隨便便沒個無足輕重的丫頭,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 繡兒不由的身上發涼,汗水已沁透衣衫,微風吹過透著絲絲涼意!

? ? “看得出弘兒是真心待你,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眼下弘兒婚期將近,自是不可亂來。”說到這,大夫人的神色溫柔了下來,寒芒褪去,滿眼真誠“你這丫頭素來溫和乖巧,為人和善,女工我也是看在眼里,又生的俊俏,如此這般我見猶憐,更不要說我那孩兒!你若是答應我弘兒再來找你你也像今日這樣將他拒在門外,我定不會虧待你,也會護你周全,他日好給你安排個好的歸宿。”

? ? 繡兒只覺得心頭一下一下的刀割已將她的心劃拉的破敗不堪,她心中憤憤但又不可明說,如若眼下沖撞大夫人無異于以卵擊石,甚至連片刻安寧也不可得,只好弱弱地隨聲應允。

大夫人見她未做反抗,言辭更是和善,熱絡地囑咐了幾句之后便回去了。但卻在邁步出門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溫潤的臉上冷若冰霜。

自那日之后,被大夫人抓了現形的大少爺被禁了足,一日三餐也由仆人送去,大少爺焦躁難安,送進來的飯菜也悉數全扔了出去,但無論怎樣折騰也不得解脫,最后還是以性命相抗,大夫人才在婚前一日解了他的禁足。

而自那日大夫人走后,繡兒便垮了下去,原本還有所希冀,但就連那么一點點卑微的心思,也隨著大夫人的離開徹底崩垮。終日以淚洗面,獨自一人回顧著往日的種種,如若時光可以倒流,不去給小玉送那個荷包該有多好,那樣也就不會像現在這么傷心,說不定已經可以賺得自由身,不再跟這里有牽涉了,又怎會生出這些事端。

繡兒本不勝酒力,但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這般清醒著痛苦又怎么能捱過這漫漫長夜。而自己卻也要被大夫人許給一個未曾謀面之人,這般被別人隨便左右命運又豈會甘心,現如今在這劉府中竟連一個說體己話兒的人都沒有了,心中只覺孤苦,便只想飲酒買醉,從膳房要了酒,一個人倚在窗邊自斟自酌,幾杯酒下肚便已醉得不省人事,朦朦之中,好似看到大少爺在朝她走來…

待她轉醒已近傍晚,她揉了揉略微發痛的腦袋,摸索著將油燈點上,微弱的燈光照在她蒼白的小臉上,顯得她尤為憔悴,病怏怏的樣子只讓人心疼。繡兒向窗外望了望,發現已是酉時,心中不由酸苦

“此刻的他,只怕正在陪著公子少爺們吃酒玩樂吧…趕明兒,他就要迎了那孫家小姐進門了吧。對于我,他竟是連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見了嗎?”

她喃喃道。前方傳來隱隱約約的嗩吶聲,想必此刻,那里一定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繡兒心頭一痛,眼前一黑便又軟軟地又倒了下去。

“大……大少爺,您要去哪?”喜兒張開手臂,欲攔住搖搖欲墜的大少爺。

“起起起起起……起開!別攔攔…欄我!!”大少爺又是向嘴里灌了口酒道。

“大少爺您醒醒,現在去繡兒姐姐那里對您倆都沒好處!”喜兒失神地喊道。

聽到“繡兒”這兩個字,大少爺更是怒不可遏,一腳踢開喜兒,指著他罵道:

“我……我去哪用不著你管!再……再敢攔我,我讓你滾滾滾…滾蛋!”隨即便一腳將門踢開,臨走前又回頭警告道:“敢敢…敢去我娘那兒告告…告密,我定饒饒…饒不了你!”隨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喜兒急的直跺腳可卻又攔他不住,只得緊緊地跟著大少爺怕他有什么閃失。

繡兒房門虛掩,大少爺以為她還鎖著門便用力一推,猝不及防一個趔趄跌入房內。乒乒哐啷一聲,似是有什么東西被他撞翻。

他看到倒在地上毫無生氣的繡兒,驚出一身冷汗,不顧剛剛跌疼的雙腿,匆忙爬去將繡兒攬在懷起,仔細檢查一番才松了口氣,輕聲喚道:

“繡兒……繡兒……你怎么了?可別嚇我!”

昏睡中的繡兒聽到大少爺的聲音,只以為還和剛剛那樣是在做夢,緩緩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大少爺。

過了半晌,她才回過神來,猛地從大少爺懷中掙脫掩面泣道:

“你……你來做什么?”

大少爺見她這般反應只覺心疼,又將她重新攬入懷里,默不作聲,暗自垂淚,繡兒掙扎不開,也只得任由他抱著,窩在他的懷里痛哭失聲,雙手不停地捶打著他。

打累了便也停下手來,緊緊地抱著他,兩人就這樣抱著,哭著,誰也不愿撒手。忽然大少爺感到背后一股熱浪滾滾襲來,心中一驚,別過頭雙眼迷離的一看,卻見背后的大火已蔓延至頭頂,木結構的屋子不一會兒便燒到了屋頂,嚇得他酒氣全消!剛剛冒冒失失的闖進來,慌亂中撞翻了繡兒放在桌上的宮燈,巧不巧那宮燈滾落在及地碼起的布料中間,依稀中,他仍記得那宮燈,是他上次帶回來給她的…。只見頭上一根橫梁直愣愣向二人砸了下來!這千鈞一發之際,大少爺將懷中的繡兒護在身下向前一撲,繡兒躲過了一劫,而大少爺自己卻被重重地砸了一下,當即昏了過去。

“大……大夫人!走水了!”大夫人新的貼身丫鬟小靜站在大夫人門前大聲喚道。

大夫人本已進入夢境多時,聽到走水頓時驚醒,匆匆問道:

“哪里走水了?”

“回大夫人,是……是繡房那邊,多半是繡兒姑娘的屋子。”

大夫人本已邁出大門的步子止住了,她面色陰沉地思索片刻,咬咬牙仿佛下定什么決心似的沖小靜問道:

“繡兒那里是一個獨屋吧!”

“回大夫人的話,繡兒姑娘確實是一個人住的。”

大夫人緩緩地退回房中,輕飄飄地說了句:

“且不去理她。吩咐下去,誰也不許去救!”

說罷便輕輕將門掩上。

是夜,小玉總覺心神不寧,難以入眠。想著明天是大少爺大婚之日,繡兒此時定是煩悶不已。自己雖對不住她可還是應當去看看,好算姐妹一場,即便是那日狠心的說了那些話,做了那些事,此刻如若自己不去,那她一個人又該怎么去承受這一切。

至一半,竟發現繡兒的住所火光沖天!心中頓覺不妙,匆忙捧著肚子向繡兒那跑去。

到了門口看到院內的火勢不由腦袋一懵,腦子里嗡嗡作響,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遠處的草叢里似乎躺了一個人,仔細一看,竟是大少爺的書僮喜兒!她氣得一腳便將喜兒踹醒罵道:

“都什么時候了!你居然還在睡覺!”

不過她心中卻也納罕這喜兒為何在這?難不成……

喜兒被人攪了清夢心中有氣,正想罵回去就發現眼前的大火,被嚇得一身冷汗。

“小……小玉姐……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還正想問你!你怎么在這?”

“我……我隨大少爺來這,見他許久不出來便……便在這里等他……誰知竟睡了過去……”

小玉氣得指著喜兒說不出話,只聽喜兒在那慌張地問怎么辦,她一把拉起喜兒對他道:

“怎么辦?!還在愣什么?趕緊救人啊!!!”說著便往院內沖去。

喜兒擔心的喊道:

“你的肚子……”

“顧不得了!”隨后便消失在火海里。

屋內早已是大火的海洋,好在屋子不大,二人剛沖進去就發現倒在地上的大少爺和繡兒。小玉不顧身子沖上去便救人!

卻未注意腳下,硬生生被木棍絆了一下。她忍著腹中劇痛,和喜兒一起將已經昏迷的繡兒和大少爺拖出屋子。

“總算是救出來了!”小玉抹了把額頭的汗深深地舒了口氣,卻見喜兒一臉驚悚地看著自己

“小…小玉姐,你的…你的衣服……”

小玉低頭看到自己衣裙上的一片殷紅,頓時眼前一黑……

大少爺被橫梁砸的那一下可不輕,再加上一直被煙熏火烤,昏迷不醒已有數日,繡兒被大少爺死死護在身下,加之前段時間精神不佳昏昏沉沉睡了兩日便也醒了,可是由于吸入的煙塵太多,嗓子也是費了,她癡癡地看著大少爺的病容心中暗暗懊悔,只覺是自己害了他這樣,一直守在大少爺的床前不肯離開,暗自抹淚。這時,門口傳來怯怯地聲音:

“繡兒姑娘……”

七日之后,昏迷的大少爺才算醒了,只是聽那西洋來的大夫說,這大少爺自此便是盲人了!這數日里的變故,將原本的喜慶氛圍驅趕地無影無蹤,那些已經貼上的大紅喜字,此刻看起來是那么地扎眼,滿滿的似乎都是嘲諷。

孫家聽聞大少爺已雙目失明,也不愿讓自己的寶貝千金跟一個瞎子過一輩子,便悔了婚。只短短數日,原本幸福和氣的一大家族便是變故橫生,變得死氣沉沉,大老爺也覺無趣,索性成全這對苦命鴛鴦,為二人完了婚。

同年九月,大革命爆發,大老爺變賣家產遣散仆眾,舉家遷至法國,心如死灰的大老爺隔年便撒手人寰。好在大少爺雖然看不見,但腦子卻依然靈光,跟繡兒夫妻二人協力配合,生意做的也是井井有條,小日子過得倒也和善美滿,所謂的舉案齊眉,琴瑟和諧也不外如此。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在雙鬢斑白之時,二人便在巴黎郊外買了個莊園,將產業撒手交給了后輩們,悄悄過起了鄉野生活,優哉游哉,好不愜意。

大少爺是個閑不住的人,不能四處游玩之后便喜歡上了講故事,將他年少時的故事,從留學生活到祖國的大好河川,從奇聞異事到他和他的繡兒,每次講起,臉上總是帶著幸福地笑容,而繡兒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溫柔的面容下卻總藏著淡淡的悲傷。

就這樣,大少爺活到整整九十歲才因病過世……至于骨灰,繡兒則是遵照遺囑將其撒向大海……

這樣就完了么?其實,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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