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的晚風還帶著絲絲的溫熱,吹在劉明臉上他感到無比愜意,好似一整天的疲憊夾雜著酒勁借著這股暖風在黑夜里一股腦的宣泄而出。
“劉總,我們先走了,改天我們再喝。”一群人嚷嚷著對劉明說道。
“好好好,下次不醉不歸!”劉明一只手扶著墻另一只手對這群人擺了擺,他嘴角還帶著剛剛嘔吐的污垢,看上去甚是喜感。
劉明叫了個代駕,搖搖晃晃的坐到車上,今天他心情大好,公司一個月沒有談成的項目在他一頓飯局的促進下圓滿收官。
晚風順著車窗吹了進來,這會兒風有些許的涼,劉明感覺酒勁消退了許多,也清醒了很多。
劉明踉踉蹌蹌的走上電梯走到家門口,鑰匙嘗試著插了好幾下終于把門打開了,屋子里黑暗濃得化不開,在黑色的濃霧中出現了另一個人——劉明的妻子。
妻子打開燈把劉明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身上,費力地把他拖到了床上,還埋怨道:“怎么天天喝成這幅死樣子,我爸媽老惦記著趕緊抱外孫呢,你這一天天喝酒怎么能行啊。”妻子一埋怨起來就喋喋不休,劉明昏昏沉沉的回答了一聲“嗯,知道了”屋子里就只剩下鼾聲了,妻子嘆了聲氣,看著桌上給丈夫準備的醒酒茶紋絲未動,她也鉆進被窩里入睡了。黑色的濃霧又一次彌漫開來。
2.
“臟女人家的孩子,我們離他遠一點!”
劉明忽然坐起身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看到妻子還在熟睡,他才松了口氣,原來是做夢。
小時候的事情總會還原到劉明的夢境里,每次他夢到這些都會揪心的難受,十七歲以前的事情他從不和別人提起,就連妻子也只是知道他小時候過得很苦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劉明起身把桌子上的那杯醒酒茶一飲而盡,他感覺酒勁已經全然消退了,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了,劉明點了支煙來到陽臺上,剛剛的夢境依然歷歷在目,他不想去回憶小時候,但是過去的事情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冷不丁的就會捕捉到他,他防不勝防,往事都會一一展現在他的面前。雖然劉明最近幾年過得風生水起,升了職、加了薪、買了房、還娶了賢惠的媳婦,除了有點嘮叨外,其他的都無可挑剔,但是他想起往事,心里總會沉甸甸的,像是有一塊塊碎石頭在心里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又硌得胸口直疼。
“臟女人家的孩子,我們離他遠一點”這句話劉明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應該從他步入學前班時這樣的聲音就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離開了那個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鄉。
最初聽到這些污穢的話時,他總會爭辯不休,有時甚至會大打出手,直到最后他變得無動于衷,他麻木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了,步入小學后每天他都要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媽媽經常不在家,偶爾回來都會帶著不同的叔叔,還會給他留點生活費。劉明從小都很沉默,他從不過問這些叔叔都是誰。
他只是偶爾會問媽媽:“爸爸去哪了?”
但是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轍“死了!”媽媽每次回答時都面無表情,語氣也斬釘截鐵。
劉明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的樣子,一張照片也沒有見過。他從小都是周圍小孩子欺負的對象,說他沒爸爸,罵他媽媽臟,剛開始他會回家告訴媽媽,可是媽媽只是淡然的說:“隨他們吧。”后來他就把所忍受的一切都咽進了肚子里,就像一個巨大的污水溝把四面八方那些渾濁不堪、臭氣熏天的污垢臟水靜靜地吸附進來。
媽媽不經常回家,他有時自己做著飯,寫著作業眼淚都會情不自禁的流下來,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沒有爸爸,不明白為什么別人說他媽媽臟,他那時候不懂什么是萬念俱灰,他只知道他每一天過得都很不開心。
九歲那年,劉明小學三年級,他仍然沒有朋友,媽媽從三天回家一次變成了一星期甚至更久,每天的午飯在學校吃,晚飯獨自一人回家做。說是家,其實只有兩間屋子,一間廚房,一間臥室,墻壁沒有粉刷,一塊塊的的紅磚和水泥夾雜著,窗子上細細的鐵欄桿生著黑銹,緊湊著欄桿的玻璃爛了一個洞,冬天的時候寒風會順著這個洞“呼呼”的刮進來,劉明從記事起家里的房子就是這個樣子,現在也一成未變。
劉明清晰的記得那天放學的午后,太陽被天空吞噬的只剩下一絲金黃的輪廓,天空被染得紅彤彤的,大朵大朵的火燒云像是要噴射出火焰似的。他到家準備開門時,聽見屋子里有微微的聲響,他把耳朵湊近了門,聽到家里唯一的木板床吱吱呀呀的響,后來又聽到了女人的嬌喘聲,他聽出來這是媽媽的聲音了。他又偷偷地把半個小腦袋伸向窗口,半只眼睛竊竊地盯著屋內,一副污穢的畫面瞬間映入他的眼眶,兩個赤裸裸的身體全然暴露,兩個身體不停的摩擦,抽搐,震動,夏日的午后異常悶熱,床上的兩個身體大汗淋漓,劉明額頭上也淌著汗珠,大顆大顆的不停往下掉,他也不明就里為何這么熱,可能是天氣太熱,又或許是眼前的景象讓他瞠目結舌以至于緊張無比。
隨后劉明又聽到了媽媽的說話聲“王哥,說好八十的怎么少了十塊啊!這可不能行啊!”
低沉又帶點譏笑的聲音回答道:“大妹子,你也別計較了,你看我都是常客了!”一陣猥瑣的笑聲傳到劉明耳朵內,他感到渾身難受,像一萬只螞蟻爬在身上似的。
“這可不行,一碼歸一碼,我還要養活兒子呢,一分都不能少,不然今天你走不了!”媽媽的聲音愈來愈大。
他看到那個猥瑣大叔憤憤的掏出十塊丟在床上,穿好衣服準備出來了,劉明忙不迭的跑的屋子后面,聽聲音走遠了他才出來。
晚飯的時候母子兩人都緘默著,空氣中好像有一根緊繃的弦,如果有絲絲聲響這根弦就會立馬斷掉。其實他和媽媽平時也沒有太多的話可說,他不知道媽媽平時在哪工作,也不知道媽媽喜歡什么,他更不知道媽媽是否愛他。
晚飯后只剩下桌子上媽媽留下的二十塊錢,家里面又是一片冷清,洗好碗后他回到臥室,呆呆的坐在床上,無神的看著天花板,他把二十塊錢攢在手里,這是他兩個星期的生活費,媽媽每半個月都會給他二十元,在那個年代已經很充裕了,他把錢放在鼻子下面聞了又聞,好似有股骯臟的味道,又好像有股愛的芬芳。
從那以后劉明和媽媽的話更少了,他不知道心里是怨恨是羞恥還是不敢面對,每次和媽媽四目相對,他總會想起夏日傍晚的那兩個赤裸裸的身體。他總會把所有的話都咽在肚子里,他無從開口,他也不知可以對誰說起。
不知不覺已經抽了半包煙了,“老公,你怎么起來了。”妻子的惺忪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把劉明的思緒從過去拉扯了回來,東方的天空已經有些許的泛白了。
“嗯,頭疼就醒了,你快去再去睡會。”劉明說著便拉著妻子上了床,屋子里只剩下了深沉的呼吸聲了。
3.
第二天公司開會,公司CEO親臨現場表揚了劉明,告訴劉明他前途無量,還暗示他公司總經理要調走,他這個副總是最有希望的候選人,劉明心里像有只麻雀在砰砰直跳,但他臉上卻什么也沒表現出來,只是淡然的微笑,這幾年他已經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
下班回家后,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妻子,妻子高興的合不攏嘴,不停的往他碗里夾菜,嘴里還念叨著就差要個孩子就完美了。劉明看著妻子這幅呆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劉明今年35歲,33歲那年結了婚。17歲來浙江打拼,望往昔已經過去了18年,這一路走盡了泥濘坎坷。
剛到浙江的時候,劉明口袋里只有200塊錢,是鎮上的一個叫孫哥帶他到浙江的,說這邊撈金快,來這邊發展有前途不出兩年就可以變成有錢人,劉明那會兒還小沒去過什么大城市,只聽到能賺錢他就迫不及待的想去了。
那是劉明第一次坐火車,他感到很新奇,一路左顧右盼不停的問東問西,孫哥嫌他煩,就打了他兩下后腦勺讓他閉嘴睡覺,劉明也不敢吱聲了,他還指望這個孫哥帶他賺錢呢。
行駛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終于到站了,劉明下車后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這里的空氣,他感到這里的空氣有濃厚的金錢的味道,家鄉的空氣都是黃土夾雜著花草的氣息。他心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啊,想想馬上就可以賺錢了,心里像踹著一個小兔子在活蹦亂跳。
到浙江的時候是晚上了,孫哥告訴他先在火車站睡一宿明天會有人來接他們的。劉明裹著來時帶的軍大衣,十月份的夜晚已經涼意沁人了,但是火車站附近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劉明心想這些人肯定都是來賺大錢,他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看著黑色的夜空被一顆顆星星點綴的斑斕美麗,一輪彎月皎潔而又明亮,整個天空看上去像一副油墨畫。他感覺好久沒見過這么美的夜空了,他想著以后可以賺很多錢可以買雙好看的皮鞋,在火車上見到好多人都穿著油光發亮的皮鞋,滿心的羨慕,再看看自己腳下這雙解放鞋,底子都被磨平了。忍不住傻笑了起來,未來的美好藍圖在他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他想想好日子就要來了,心里暗自竊喜,那晚睡著的時候他嘴角還帶著傻傻的笑容。
第二天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來到劉明面前,這男人丹鳳眼,眼睛瞇起來就像一條線,根本琢磨不透他在看哪里,臉上坑坑洼洼,脖子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一個啤酒肚就差頂到劉明的肚子上,這個男人身后還跟著兩個魁梧的青年,透著衣服都能看到他們的塊塊肌肉。
中年男子盯著劉明看了一會,轉頭問孫哥“小孫這就是你給我說的小劉吧。”
孫哥在中年男子面前點頭哈腰的回答道:“是的是的馬老板,他還可以吧?”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會說道:“你先帶著他熟悉一下吧,過兩天給他安排工作,先跟著我回去吧。”
“好嘞好嘞!”孫哥攮攮劉明,“還不快謝謝馬老板”
“謝謝馬老板。”劉明撓了撓頭對中年男子傻笑道。
劉明和孫哥就跟著中年男子離開了火車站。
4.
來到他們的安頓處,看到眼前的房子,劉明眼前一亮,心想好大的房子啊,他面前是一棟兩層的復式小別墅,金黃的的墻壁,看得他眼球都在熠熠生輝,進屋之后劉明大失所望,屋子里一片狼藉,還有一股酸臭味,十幾個光著膀子的漢子圍在一起玩撲克,這些人看到中年男子進來后齊刷刷的起身叫到“馬老板。”中年男子擺擺手讓他們坐下,又用那雙一條線的眼睛瞅了瞅劉明,對大伙說道:“這是小劉,你們照顧著點。”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出門外。
中年男子走后,其中一個大塊頭走到劉明和孫哥面前說到:“小孫,把他帶到樓上吧,明天給他安排工作。”“好嘞。”孫哥的語氣中滿是興奮。
劉明上樓后看到眼前的景象令他唏噓不已,樓上男女老少約有二十來人,四間屋子里面都有人,大廳里面也有三三兩兩的人坐在一起看一部黑白電視,二樓也非常凌亂,酸臭味更加刺鼻,劉明忍不住捂住鼻子,看著眼前這些人和樓下那群人的穿著有著鮮明的對比,這些人衣著破舊,而且一個個灰頭土臉的,目光無神,劉明上樓后根本沒人關注他,仿佛他像空氣一般,還沒等劉明詢問眼前的情景是怎么回事,孫哥就搶先開口了“小劉啊,你就先在這待著吧,他們會給你介紹工作的,我有事就先走了。”說完孫哥逃跑似的就跑了,劉明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一切都沒向他期望的那樣發展。
劉明看著眼前的一個破碗,又摸了摸藏在衣服的半只胳膊,看起來就像一個真的斷臂的人,他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的人來來去去,碗里的錢也越來越多,他心里萬般不是滋味,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到大城市要裝成殘疾人騙取大眾的同情心來賺錢,每天晚上討到的錢都要上繳,自己才能獲取其中的一小部分,每天都會有人在他們討飯的周圍監視他們,如果發現他們私自動用討到的錢或者是偷懶回去就會被打得很慘,有一次他在數錢,回去之后被四個人脫光衣服拿皮帶打,打了足足有二十分鐘,他被打的皮青臉腫,全身上下泛著冷汗,兩只腿不停的在抖根本站不穩,嘴角還染著血絲,身上一道道血痕,疼得他呲牙咧嘴,赤裸著身子暴露在這么多人面前,他感到此刻的羞恥比疼痛來的更猛烈,連滾帶爬的到自己的床鋪上裹起被子,不知是誰扔過來一瓶消炎水給他,消炎水擦在身上,他感覺身上血紅的傷口里面像是被灑進去了一把一把的鹽巴,全身還不停的抽搐著,他也不停的哽咽著,他總算弄明白自己原來是被騙了。
孫哥其實就是一個拉皮條的,把人拉到馬老板這里他就能得到一筆不菲的提成,拉的人也很要不是無家可歸的,要不就是偏遠山區的,劉明想到孫哥就會咬牙切齒,現在每天裝作殘疾人都是被他所騙。
逃跑的人被逮到都會被打的更慘,有天深夜,劉明正在睡覺,樓下一陣躁動,后來一個婦女被拖了上來,臉上血跡斑斑,一只眼睛被打得已經睜不開了,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稀巴爛,帶頭的大聲怒吼到:“誰敢逃跑,就是像他一樣的下場。”說著又揪起這個女人的頭發拖下了樓,劉明以后再也沒見過這個女人,他也不敢過問,那天晚上他被嚇得瑟瑟發抖,腦海里逃跑的念頭一下子破滅了。
每一個夜晚劉明都會偷偷哭泣,他還不敢哭出聲來,他怕影響其他人睡覺,他怕被打得半死不活,他不知道何時是個頭,每天膝蓋都跪得發紫,但他從不敢偷懶,他絕望了,他十七歲時第一次感到絕望,媽媽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感到如此絕望,似乎他已經把未來的日子看到了盡頭,一覽無余,就像在干涸的大沙漠上,一望無垠,四處沒有一絲生機,火辣辣的太陽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感到口干舌燥但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他筋疲力盡了,他絕望了!
5.
在劉明乞討的第五個月,那天他腿上裹了一大堆衣服,盤膝而坐,旁觀者只能看出來他是個沒有腿的殘疾人,這樣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只有乖乖服從安排才有飯吃,不會挨打,更重要的是能有一筆淺薄的工資,劉明依稀的記得那天街上格外的聒噪,來來往往的路人比平時多了好多,透過人縫中,兩張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眶,是平時監督他的那兩個人,一個叫黑子,一個叫大鬼,他們用狠毒的眼光瞅了瞅劉明,示意讓他賣力吆喝,劉明渾身打了個冷顫,他可是嘗過這兩個人的的拳頭的,他趕緊轉過頭來吆喝到“行行好吧,從小斷腿,可憐可憐我吧!”
當劉明再次悄悄的透過人縫看黑子和大鬼時,他沒有看見他們的身影,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過頭時發現黑子和大鬼就在他眼前,不過他們的手上都戴著手銬,他們身后還站著四個男人,劉明也被帶走了,到了公安局,劉明發現別墅里面的人幾乎全在,就連孫哥也在,孫哥看到劉明,低著頭沉默不語,眼神里面全是頹態。
經過兩天的詢問和調查,黑子大鬼一行人全被關進了看守所,至于他們要被關多久,劉明漠不關心,因為他自由了,他是受害者案件調查好后他們這些“殘疾人”都被釋放,有的被遣送回家了,而劉明想留在浙江,他不想回家,他也不能回家,離開家鄉的那一刻他已經沒有家了,故土已經不屬于他了。
十二歲的時候媽媽就得了子宮癌去世了,那時候家里已經家徒四壁了,媽媽治病還欠下了一筆債,家里沒有經濟收入了,媽媽也上不起醫院,只能在家里養病,劉明每天下午回家不僅要洗衣做飯,還要照顧媽媽吃喝拉撒,早上去學校的時候他會把午飯一并做好放在床頭桌上,有時候中午不放心媽媽,學校離家來回五公里的路,他放學后要馬不停蹄的往家里奔,后來媽媽的飯量越來越小,話也愈來愈少,總是盯著窗外發呆,那段時間媽媽總會告訴劉明讓他以后一定要多賺錢。
媽媽去世那天,天降瓢潑大雨,雷聲嗡嗡作響,像地震來臨時的咆哮似的,劉明放學后一路小跑往家里趕,到家后他看到媽媽躺在床上,以為她睡著了,走過去幫媽媽蓋被子發現媽媽已經面色烏青,他心里咯噔疼了一下,下意識的去拉媽媽的手發現異常冰冷,劉明感到這股冰冷刺骨的疼,好像全身都被這股冰冷所籠罩,他不禁地打著冷顫,渾身都在瑟瑟發抖,雨水和淚水一并在他臉上交織開來,他沒有去擦拭,任由它們從臉上一顆一顆的往下落去,“嗷”的一聲他大聲哭了出來,聲音是那么的尖刺又傷心,屋外的的雨像閥門爛了的水龍頭,“嘩嘩”的越下越大,沒有一絲要停下來的趨勢。
媽媽的后事是村里幫忙辦的,年幼喪親,無親無故,沒有收入,一下子生活的重擔和不幸全都壓在了劉明身上,那年他才十二歲。
媽媽臨死前也沒告訴他爸爸是誰,更沒有傾訴過愛他,那時他心里只默念到以后要賺很多錢。
媽媽生前欠下的債都用家里的的兩間破房子抵押了出去,劉明選擇了輟學,他去了鎮上一家小飯館當學徒,一干就是五年,剛去的時候老板把所有的臟活累活都交給劉明,他那時還小,也不愛說話,任勞任怨的。飯館工作每天都要起早貪黑,他五年來沒睡過一天懶覺,只為有口飯吃,終于在十七歲的時候他以為改變命運的時刻來了,殊不知落到這份田地。
可是他無家可歸了啊,劉明咬咬牙,就算死也要死在浙江。
6.
劉明又一次露宿街頭,和上次在火車站時的心情截然不同,上次他滿懷激昂,而現在他坐在公園的長板凳上,看著天空,冬季的夜色分外地漆黑幽靜,月亮似乎也被天狗所吞,天空比以往還要黑,冬季的寒風凌咧而來,順著他的脖子灌進他衣服里面,他下意識的緊縮著脖子,他沒想到上帝給他關上門的時候順帶把窗戶也關了,公園的環衛工人也下班了,他還坐在長板凳上,他想做學徒的那五年那么苦都熬過來了,現在有什么過不去的,要振作精神,一定要活出個模樣來。
劉明在工地上度過了在浙江的第一個春節,那個春節陪伴他的是滿手的老繭,破爛的衣衫,還有工地移動板房里的一條小黃狗。工程結束后劉明又失業了。
黎明前總是安靜的,劉明的黎明終將要到來了,不過他并不知曉。
劉明到浙江的第三份工作時快遞,那時快遞并不景氣,他只是沖著一個包吃住就來了,殊不知2003年淘寶成立,如果說劉明這輩子最感謝地人那應該是馬云吧,快遞行業在阿里巴巴的帶動下突飛猛進,尤其是浙江電商的發源地,劉明從最開始的快遞員,后來由于是老員工而且又勤勤懇懇被總部晉升為區域代理,升職的那天是劉明在異鄉的第一次喝酒,醉得不省人事,醉得泣不成聲。
從2003年到2016年,劉明從意氣風發的小伙子變成了三十而立的大男人,從一個小快遞員成了ST快遞公司浙江分公司總經理,從無家可歸到市中心兩套房子,從只身一人到愛人相伴。
成功的道路并不擁擠,上帝也從來不懂公平,所有的籌碼都在自己手上,勝負都在于你。
7.
劉明晉升總經理那天,收到了一條微信是妻子發來的一張圖片,圖片是手機拍的一個驗孕棒,上面顯示了兩條紅線,那分鐘時間仿佛是靜止的,劉明感覺喉頭喉頭卡著魚刺,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他莫名的緊張起來,又莫名的興奮,自己要當爸爸了。
他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浙江好美,他心里暗自念叨,嘴角也咧開了,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笑著笑著又哭了,喜極而泣。
妻子分娩那天,劉明在婦產科門口不停地踱步,心里像被貓抓著一樣,終于一陣哭聲傳出來,他一下子沖進手術室,是個男孩,他抱起兒子時眼眶都紅了,哽咽的說不出一句話,一路走來經歷的的坎坎坷坷,磕磕碰碰,過往所有的苦恨情仇,唏噓感慨,在看到兒子的那一刻全都煙消云散了。
一路踏過了這么多荊棘密布,有感慨有遺憾有笑有淚,不如兒子就叫劉唏噓吧。
劉明抱著兒子看著滿頭大汗的妻子,這次他又把生活一覽無余地看到了盡頭,但這一次他看到的未來一路滿是幸福。
摟著妻子,牽著兒子,在盛夏的晚風中邁著輕快的步伐,看著夜空,比剛來浙江那天的夜空還要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