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二十分鐘,北京早高峰交通意料外的順暢讓我心情變的很好。于是在手術室門口第一次見到唐曉的時候，據說我的臉上帶有種不合時宜的明媚和愉悅，但也恰巧是這種愉悅，讓當時在激烈糾結是否要離開的唐曉留了下來。
那是09年的春天，當時我在一家以文藝著稱的網站掌管著一個非常冷門的小組，小組建立的最初只是簡單由組員自主的分享一些女性人工終止妊娠手術的知識經驗或純樹洞一樣的傾訴。但始料未及的是，隨著人數增加內容開始豐富，也累積了一些醫院信息還有了醫學從業背景及NGO組織的組員，于是慢慢演變成了一個志愿互助的平臺。我知道即便是現在，這聽起來也非常的有爭議且可能令人不快，但說這些只是因為，我是在那里認識唐曉的。
和第一眼就猜出是我的唐曉不同，我并沒有認出她來，事實上她和我想的一點也不一樣。唐曉在來到小組求助之前，便算是網站里的紅人，只因其毫不掩飾的對物質的崇拜及炫耀，她被廣泛理解為拜金刷存在感的代表，追捧者眾討伐者更甚。因此見面時我很難將細胳膊細腿兒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姑娘和網上那個動輒秀性感的人聯系起來，要說唯一當得起本色的大概也只有她豁的出去的大膽無畏。初次見面的那天便是她預約手術的當天，在這之前我們僅僅簡單郵件了幾次，她只問了我是否可以且方便陪她的時間，得知肯定回復后，便要了手機號碼發了約定短信，直到見面便再沒了聯系。
早上七點的手術室外，比想象中嘈雜的多，和周圍緊張等待的人相比由唐曉引導的我們平淡愉快交談的樣子真是格格不入。愉快到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我們的三觀差距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大，我也并不是來陪她手術的陌生人，我們是偶然相遇的朋友，甚至在她進去之前我們已聊完了彼此近期的生活。我知道她是某財經高校即將畢業的會計專業學生，當時在某行總部實習正在爭取留行機會。我也鬼使神差的將沒有和任何人傾訴的煩惱告知了她，畢業后我在一家大型中資律所過著法律生涯的第一年，一邊做些很初級的整理修改復印打雜工作一邊看著老板光鮮亮麗的生活，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轉行的想法，日益對法律職業產生抵抗，可以說站在了岔路口上，卻不知道如果換道，前方會是何方。那幾乎是我最迷茫的時段，并且還愚蠢的陷入了一段與直屬上級的辦公室戀情，糾纏多年，當然那是另一個故事。
在唐曉手術的這段時間，我做出了轉行的決定，然后從未有過的輕松，想著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可顯然唐曉過的并不輕松，她出來后遠沒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打斷了我強做鎮定的問候，只是說要我幫她打一輛車。上車后也沒有說目的地，只是讓師傅開上三環然后便隨意哪里繁華往哪里開便好。于是09年春天某個上午，一輛行駛在北京東三環上的出租車的司機和我一起聽完了一個皖南小城的貧窮姑娘在北京學習生活的故事，這故事你完全可以想象，故事的結尾她立志要留下來，留在這片繁華之地。
如果只是唐曉的手術，到這里就可以結束了，可唐曉的生活并沒有結束。那天的出租車最終停在了金寶街的勵駿酒店。唐曉說，勵駿酒店是她最喜歡的北京建筑，歐式的外觀，無處不在的閃耀水晶燈，中空的大廳，從一層仰望上去無窮的層層環繞的燈光，奢華的臥室，厚絨的地毯，滿是歐舒丹的浴室，微涼的游泳池，從進門起無處不在的金光閃閃。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將一個地方描述的那么細致，似乎那便是代表她全部的理想生活，而我們便在她這理想生活中告別。
分別后，我換了工作，唐曉畢業，偌大的北京城，我們再無相見。可三五不時的，我總會收到唐曉的短信后來是微信，信中的她無一例外是寫在出租車上，有時很長有時很短，但內容都無需回復，似乎我就像一個備份中心，在不斷更新她的生活軌跡。她說，我們分別那天之后，她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遇重大決策或無法承受的壓力時候，她便打一輛車，漫無目的的行駛在北京城，然后看著燈光、車流，車開過無數的繁華之處，然后，在這過程中她便會慢慢重拾信心。09年夏天她拼殺留行工作機會如此，10年她分手丟掉工作如此，直到她11年她換了男友前都如此。那年她說“喵姐，失去工作已經半年了，我接受了一直喜歡我的人的追求，他成了我的新男友，他給我買了輛車，我再也不用打車看北京的街景了。”
這之后，再無聯系，直到13年的夏天，我突然接到了唐曉約吃飯的信息，她開了車來接我，我們去了當時分別的勵駿酒店。我問了好奇已久的問題，為什么總是勵駿？她說，人總得記住自己的墮落之地啊，一切在哪里開始也要在哪里告別啊。
那是唐曉在國內的最后一個夏天。去年夏天我們再次相見，吹著蘇格蘭東海岸的海風，看著已樸素到脫胎換骨的唐曉，我問她想想手術那天之后在勵駿酒店選擇的生活，后悔么？她笑了，她只說，你看我現在是王子和王妃的校友了，多好。
小記：簡單三言兩語，便說完了一個人糾結抉擇的幾年生活，寫這段是因為唐曉在我一段特殊時期認識的特殊的人，我既理解又很疑惑她的價值觀及生活，所以把她的故事記錄下來。當然文中手術小組也好，唐曉三觀也好，無意引起爭議，如有不快，請見諒。文中人物名字經歷等皆為化名隱名，不要代入身邊。祝大家都勇敢且謹慎忠于自己的選擇我們的生活。
全文用作配圖的是我們都很喜歡的畫家孫瑩的畫作，也是臨別唐曉從北京帶走的為數不多的東西，畫作中的眼神，和她很像。感謝，侵權可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