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一個普通的小鎮(zhèn),奇怪的是每一夜月亮都無故缺席。
實際上卻是因故缺席。
這是究竟怎樣一個失蹤事件?容我娓娓道來。我出生在這座小鎮(zhèn),要說標志性建筑,那就是中心的一座古老蓄水池,舊時曾是全鎮(zhèn)主婦挑水煮飯的廣場。因為蓄水池出了問題,已停用有些年頭了。
停用了多久?我實在是不記得了,說起來,你為什么非要打聽我們這個小鎮(zhèn)呢。
實話跟你說吧,那個蓄水池相傳是一口海井,地下通過暗渠與海洋通聯(lián)。可我們鎮(zhèn)子上都找不出一個見過海的人,最初出自誰口無從查證。總之大家都這么傳說著認為著:我們的鎮(zhèn)子在海的中央。這水池便是海的泉眼。
請不要驚訝,如果不是你帶我周游世界,我也會從心底對【故鄉(xiāng)是海的中心】這種自負念頭深信不疑。
小時候入夜后,我總會溜出家門,大人們都睡的安心,蓄水池是我們孩子秘密相會的地方。坐在池邊踩水中的涼涼星光,若平日一定會被大人痛罵一頓。低頭望去,星光下面有深不見底的水域,一如天空的后面,月亮也照不到的暗處深淵,伸手觸不到底的黑漆漆的布袋子。那海也是如此混沌嗎。我的腦子一片混沌。
與我相會的人,是和我定了娃娃親的同齡姑娘,我并不喜歡她,也不討厭她,更看不出她漂亮不漂亮。懵懂無知也不壞,我沒有想過要去改變什么。
有一夜我問她:你覺得這池子有多深?
她回我:跟海一樣深。
我嗤笑說:那真能從這游到海里去嘍!
她低頭道:那出發(fā)時你一定要帶上我。
我在心里認可她,就像蓋了一個延期的章。
當年如果沒做這件蠢事就好了,直到那時,月亮還照著睡著了的大人的屋頂。
我想驗證水池另一邊連著大海的傳說,成為第一個游到大海里的人:
首先要有很強的潛水功夫,最難的就是開始時的下潛,沒人知道水池有多深,意志力無法漫無目的的支撐。并且會受到來自大海那邊涌來的海水沖擊,如果傳說屬實。
在那個夏天涼席上輾轉反側了兩天的我,把一定要帶上她看海的計劃倉促執(zhí)行了起來。
我在烏龜后殼的邊緣上鉆上一個洞,綁定一根風箏線。趁著夜色掩護把烏龜放進水池,讓它去幫我探明道路。烏龜一瞬間潛入池水,風箏備線滾輪開始飛快滾動。
加速,不停加速。我心情澎湃起來。餓了三天的風箏線,掙扎逃離這個沒有風箏線喜歡吃的東西的小鎮(zhèn)。
在線輪滾了一半的時候,嗖嗖躍入水中的尼龍線,嗚的哀嚎一聲,止住了。突如其來,一片寂靜,兩人都屏息以待。水面,晃眼的破碎的月光,還有她吃驚我焦慮的臉。
“游啊,繼續(xù)游吧。”我湊近那根線一邊提拉一邊輕聲催促,“游啊,繼續(xù)游啊。”
她也小心翼翼俯下身子輕聲說:
“烏龜,加油。”
可烏龜這家伙畢竟不是風箏,傻等了半個鐘頭,我用柳枝穿過滾筒打一個結實的死結,丟在樹下,回頭拉她:“走,回家。”
“嗯。明早就成功了,說不準兒。”姑娘揉著睡眼這樣安慰我。
水底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擔心那烏龜在水下筑了巢,過上了背叛后悠哉悠哉的生活。
當晚我做了個夢,自己一個人潛入水底,沒有氧氣管,我長出了魚的腮。我順著風箏線的方向下沉,愈深愈暗,只看得見熒光水母和眼前的風箏線。再往下潛,三三兩兩如螢火般獨自漂流的光粒子偶爾把水下的景象照亮。我看到了光滑的巧奪天工的白瓷井壁,在冷冷的藍色水紋下如同蛇的鱗皮,讓我不禁懷疑自己難道被內外翻轉的蛇吞進了肚子。
下到底部,腳踩到金色沙灘,這里就是通向大海的長廊,一尊維納斯雕像佇立水底,螢火光粒從她的斷臂中噴涌而出。我一心要去找我的烏龜,轉過雕像,出現(xiàn)了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
遠處千百顆拳頭大小的星星在水中抖動著競賽。走到跟前一看,原來都是發(fā)光的不規(guī)則石頭,每個棱角都扎著一束銀線,另一端系在一艘海盜船的龍骨上,船上載著體積大出千倍的黑色月球。繞到船尾,沒有棱角的圓球狀星星成群結隊推著黑月海盜船。月球看起來沉重不堪,船體牢牢卡在了水底金色的細沙里。
我對這些“活著”的星星入了迷(摸起來很堅硬,有的還會發(fā)燙抗拒我摸它),一不留神絆倒在地,雙手挖開腳下隆起小包的海沙,地下突然冒出一串水泡。原來是我的烏龜把船錨咬住了。
然后我醒了,連滾帶爬奔到院子里抬頭望,驚起了一只烏鴉,樹葉掉在我臉上。月亮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不久,有人說:啊,大陸其實在烏龜?shù)谋成稀! ?/p>
至此,第一個故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