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我睡得很沉,半夜渾濁的天空和室友勻長的呼吸,于我而言都有些陌生。
疼,翻來覆去地疼,睡不著,只好自欺欺人,想著寫東西這么無聊的事,也許寫著寫著就困了吧。
扁桃體發炎,聽著不算什么大病,再早幾天,我還自嘲,這簡直不能算是“病”,姑且算是“疾”——然而我又對自己這“先天不足”的一副軀殼高估過頭了。固然這算是極為常見的病種,可是倘若已經化膿了數天、倘若連帶著無辜的淋巴結也備受著發炎的煎熬呢?倘若輸了三天液,也并沒有見任何的好轉呢?
從小我是醫院的常客。所以看到校醫院開的藥從最開始的甲硝唑到怒而換成的頭孢呋辛,對于靜脈抽血、皮試、護士站彌漫的酒精味,我幾乎不能更熟悉了——“久病成良醫”,勉強夠得上前兩個字。
我大概是被抗生素濫用毀掉的那批小孩子之一。所以頭孢二代對我也是沒多大效用的,也許明天上午去鼓樓醫院,會被二話不說地上頭孢克肟吧——我不知道。小時候比現在更沒耐性,犯起病來更是踢天弄井,大人最怕的一定就是小孩子生病,愈小愈危險,然后他們關心則亂,遇到開虎狼藥的庸醫,也來不及分辨了。仿佛鯀治下的大水,堵得住一天就是一天。
如果醫生讓我報上病史,我可以絮絮叨叨、津津有味地說上半天,啊,真是變態。可是我的確全身麻醉過三次了,手術雖只有過一次,可是縫針卻是不少,零零總總的麻藥也見過好多,核磁共振、X光、CT、B超、胃鏡,真不巧,好像都做過。
所以三天之內在身上扎五個孔這樣的事,我也不太覺得稀奇。
是不是聽起來無比云淡風輕?
成長的悲哀之一就是,不能再為所欲為。《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可是爸爸的花兒已經落了。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一到周一就扯謊說胃疼逃學,一發燒就索性把自己當成癱瘓,反正總有給我收場的人。等到痊愈回學校,遇到沒做的作業,可以瀟灑地說,“老師,我上周生病了,沒來。”再濫用師長們對一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好孩子的信任,大搖大擺地把空白的一沓紙翻過去,憑著一點幼稚的自信搖頭晃腦,“有什么補不回來的。”
我媽把我養大太辛苦了。怎么會有我這樣的小孩。
這是我在南京度過的第一個春天,春天多么美好,可是驟然降臨的美好,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住。我這也許也算是“感于時氣”?以致竟到了感慕兼傷、傷筋動骨的地步。
成長所要我承受的東西,也豈止于此。既然是在南京,離家千里,求學他鄉,只有自己能給自己籌劃,只有自己來為自己負責。折騰的這幾日,什么也顧不著學了,上周雄心勃勃制定的計劃只好全部擱淺;周末室友去春游,無限春光,我只好透過輸液室小小的玻璃窗,瘋狂地腦補。更可惡的,我周圍又有太多善良和熱心的人,我以己度人想著,大家都忙碌煩心,何苦再添上一層焦慮,所以不太跟人強調這不大不小的破病。可有時候,也難免露出馬腳,讓我關心的人和我一同活受罪,簡直令人泣血。
醫院是人間地獄,眾生在那里是無權受赦的,即使最強大的心靈,也不得不被羸弱的軀殼困得畫地為牢。掙扎、掙扎著,對于自救者,神或施之以援手。
看得到以上這些的都差不多是我的同年,我當然要把大人們都屏蔽掉,犯不著他們遠隔千里為我操碎了心。感受這東西,寫出來的時候常常就被夸大,大家也別被我嚇壞了——我之所以又絮絮叨叨了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除了似乎見效的催眠作用之外,還希望各位都能早休息、加餐飯、少煩憂——不咸不淡的幾個字,如今的我讀起來,真像是有千斤重的橄欖掛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