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非典肆虐了大半個中國,親愛的老爹老媽怕他們的兒子慘死于非典,深思熟慮一番后決定搬家。于是我就從生活了十年的城中心搬到了偏僻的城南。
搬家的時候我心里一百個一千個不愿意,因為搬了家之后我不光上學要多走半個小時的路程,而且也不能和昔日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了,尤其是再也不能和隔壁小美一起去上學,這對我造成了極大的心理打擊。不過老媽給我的理由是,新家在的地方環境干凈,空氣清新,非典傳染不到,我就會很健康就不會像電視上的人一樣咳死。為了活命,我勉強同意了搬家。
搬家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在城南足球場上氣鼓鼓地踢球,因為下午放學后我親眼看見小美和班里另一個男孩蹦蹦跳跳地一起回家,我氣憤,我委屈,覺得受到了極大的背叛。我一邊踢一邊罵這個破地方不能讓我和小美一起去上學,最后,我化憤怒為力量,雙拳緊握,怒目圓睜氣沉丹田,集全身力量于右腳,大吼一聲:“小美是個大騙子”,然后踢出了飽含我畢生的功力的一球。
被我踢飛起的足球以一道優美的弧線砸到了球場邊上正在和女友幽會的沈橋生,兩人顯然受了驚嚇趕忙分開。我一看情況不妙,拔腿就跑。不幸的是,在跑了五分鐘后我還是被沈橋生逮到了,然后挨了他一頓揍,他一邊揍我一邊罵:“你個小兔崽子,老子正準備親嘴呢,你的球就砸過來了,我讓你踢球,我讓你壞老子的好事……”
直到他女朋友趕過來沈橋生才停止對我的施暴,他甩甩長劉海,然后45度仰望天空明媚地對我說:“小兔崽子,別讓我再看見你,滾蛋吧。”我眼淚汪汪就要往家跑,卻被他女朋友叫住了,我以為她也要給我來一番女子單打,便昂首挺胸準備接打。
誰知她噗嗤一笑,說:“還挺有男子漢氣概的嘛,小弟弟,給你的足球,以后踢球小心點。”我接過足球,想對她也笑一下,沒想到直接把鼻涕泡笑了出來,又惹得她哈哈大笑,我窘態十足,抱著足球便撒腿就跑,我一邊跑一邊想:媽的,她笑的真好看,可她怎么會和一個暴力丑比親嘴呢。
我終于在眼淚風干的時候球跌跌撞撞地回了家,老媽正在向老爹絮叨著周遭新鄰居的八卦概況。老媽看到抱著足球臟兮兮的像個小丑的兒子,驚呼著讓我趕快去洗澡殺毒,生怕我染上了病菌。
我洗澡時摸著被沈橋生打紅的屁股狠狠地咒罵了他一頓,并捎帶著暢想了一番向他復仇的場景,然后我老媽就看到了一邊洗澡一邊嘿嘿傻樂的我,嚇得她以為我腦子出了毛病。
老爹晚飯后帶著我出去遛彎消食,順便拜訪一下新鄰居。老爹一邊走一邊給我囑咐我以后看到新鄰居要有禮貌地打招呼,我在后面喏喏地回應。在走到街口的雜貨店門前時,我被一聲“小兔崽子”的怒斥聲嚇得一哆嗦,隨之我就立刻認出了眼前這個被他爹暴打的家伙就是下午揍我的沈橋生。
我在幸災樂禍的同時意識到我的復仇的機會到了,我飛速運轉著大腦思考著如何開展我的復仇大計,于是在沈橋生老爹準備收手的時刻我站了出來。我跑到沈橋生面前,一手指著他一邊大聲哭喊:“爸,就是他今天下午揍的我。”
老爹也被我這一喊給搞懵了,連忙過來問我怎么回事。我努力擠出一把眼淚繼續哭訴:“我今天下午踢球的時候他揍了我。”還沒等我老爹反應過來,我就又被一聲“小兔崽子”震住了,然后就看到沈橋生被他爹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我瞬間就嚇呆了,原來沈橋生家有這么一個狠角色,和這記耳光比起來我今天下午被他揍簡直就算不上是挨揍。沈橋生被甩完耳光后,臉頰已經有些紅腫,但他臉上并未露出疼痛的神情,依然倔倔地偏著頭,眼神瞟著他爹,任他爹狠狠抽。他爹又要動手,被我老爹及時攔住了,老爹一邊攔著一邊客套:“我們最近才剛搬來,孩子不懂事鬧著玩呢,以后我們街坊鄰里的,孩子們還是要做好朋友的。小北,快點給伯伯道歉。”
咦,我挨揍了來告狀為啥我還要道歉,我咬牙切齒。
不過我被老爹瞪得發毛,還是道了歉:“伯伯,對不起,我們鬧著玩呢,你別打他了。”他爹這才住手,搓著手訕笑著給我們賠不是:“不好意思啊,是我管教不嚴,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看著他爹的模樣,突然覺得沈橋生不那么壞蛋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經常會在城南的足球場上遇到沈橋生和他女朋友約會,而他也再沒有揍過我,我漸漸地和他熟悉起來。在我給他們約會的時候望了無數次風的堅實基礎下,我們就此結交下了深厚的友誼。
他那時十七八歲,也只不過還是一個未成人的大男孩而已,只是他常喜歡把自己搞的奇奇怪怪不像一個學生,經常變換顏色的長頭發,穿奇怪的夾克牛仔褲,即使夏天仍然穿皮靴,身上各種鏈子不斷,走起路來都叮當響。
現在想來這些裝扮無非就是殺馬特遇上洗剪吹的造型,可那時在我眼里穿這些的沈橋生帥極了,我開始崇拜沈橋生,想快點長大變得和他一樣帥氣。但是我媽告訴我即使我長大了也不能變得像他一樣,因為如果我變成了和他一樣,那我爹就會像他爹揍他那樣揍我,所以我又有些害怕變得和他一樣。
隨著2004年新年的到來,非典也以人類的勝利宣告結束。老媽也終于不用再擔心我會掛掉,不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就經常去沈橋生家里找他,不是因為我多依賴他,而是每次我到他家他都會偷偷給我吃好多零食。
那時沈橋生家里的雜貨店生意逐漸的好起來,又做起了海鮮肉食生意,他爹整日忙碌,很少會再揍沈橋生。沈橋生依然經常不著家,帶著我四處浪蕩,我問他為什么他爹揍他,他對此不愿做過多解釋。只是告訴我,等他長大了就離開這座小城,出去闖天下,還告訴我等他飛黃騰達了不會忘了我,保我吃香喝辣。
我聽了感動不已覺得沈橋生真是個講義氣的英雄好漢。
那一年他瘋狂迷戀上摩托車,可他買不起,給他爹要錢的時候又直接被打出了家門,他就經常泡在一家摩托車維修店里,有時一待就是一天。
他在修車店里義務幫忙,常給修車師傅打下手,師傅看他還算機靈,肯吃苦,又喜歡這一行。便時不時地在修車的時候教他一些技巧,偶爾還會讓他修一些簡單的故障,算收了他這個徒弟,可他不甘心于此,他要修最好的車!
為了實現這個野心,他廢寢忘食,逃課待在店里向師傅請教各種知識,自己買來書和光盤沒日沒夜地學習,能把修車鋪里各種車型的說明書倒背如流,把修車店里廢棄的摩托車拆卸了一遍又一遍,把各種零件的性能、車體線路連接都了如指掌。
那是我見過學習最癡迷最瘋狂的沈橋生,后來我想如果他能在平日學習上下如此大的功夫,他肯定是一個大學霸,高考就不會落榜,那他后來的結局也會截然不同。
沈橋生只用了一年的時間,手藝就超過了師傅。他還練就了一手絕活,只靠手感受發動機的溫度和聽發動機的聲音就能知道發動機性能那里出了問題,從此他名聲大噪,陸續有人慕名而來找他修車。
后來一個富二代拖來一輛撞得嚴重變形的本田CBR400來找沈橋生修車,他檢查一番后告訴富二代,機身已經被撞得嚴重變形,制動和懸掛系統基本報廢,只有發動機還完整,要修可以,但除了發動機其他全部都要換掉。
富二代聽了一臉不爽,問他:“你不是修車挺厲害嗎?都換了那我不如買輛新的了,還修它干啥”。
沈橋生拍拍手上的灰塵說:“那你就去買一輛新的咯,修還真不劃算。你把車弄來弄去的也挺麻煩,這車發動機還算完整,我買下了,你用去買新車,我用發動機,一舉兩得”。說著他就掏出來200塊錢遞給富二代,富二代一臉厭惡地擋開他沾滿油污的手,一腳把摩托車踹到在地,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這破車就送你了,真他媽倒霉。”
沈橋生激動地一夜沒睡覺,他終于有了一輛摩托車,即使它已經破損不堪。他開始思考如何讓這輛車重生,他買來本田CBR400的資料研究學習它的組裝圖,不斷嘗試各種方法。他傾盡所有買來新車架,自己用硅膠做座墊,用盡各種方式弄來其他配件重做制動和懸掛系統,改了渦輪增壓,他甚至還把后懸掛系統改組成了油壓減震,降低傾角,自己加固活塞卡鉗。
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靠純手工組裝的方式打造了一輛全新的本田CBR400,他是這座小城里唯一一個可以用純手工的方式組裝成一輛性能完全良好摩托車的人,沈橋生成了小城修車界的神話。而那時的他,還不滿二十歲,學修車僅僅兩年。
沈橋生開始學修車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車修好以后可以去試開一圈,他買不起車只能靠這種方式來滿足自己,只是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是,自己竟會瘋狂地愛上修車,更不曾想到自己會靠著修車聲名鵲起,也不會想到如今會擁有一輛屬于他自己的車,而且還是本田CBR400這種以前對自己來說完全就是奢望的摩托跑車。
沈橋生激動不已,開著車帶我去兜風,他開的很快,風聲在耳邊呼嘯,路旁的樹木在眼前一閃即過,他打著口哨,放聲大笑,那是我這輩子坐的最爽的一次摩托車。
后來沈橋生在喝醉后告訴我,他說:“那個富二代他懂個蛋蛋,他把車送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懂車,那么好的車被他開真是他媽的糟踐,那車雖然撞得厲害,但發動機、變速、傳動都還是好的,這些就是車的命啊,我故意告訴他修車不劃算,就是想把這輛車留下,那傻子真他媽好騙。”
那時候沈橋生沒錢去買一輛自己喜歡的車,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卑微到塵埃,剛成年的他甚至要用圓滑欺騙的手段獲得一次實現夢想的機會,他在不堪的社會下仍努力堅強地生活著,為了自己的夢想卑微到塵埃。
而彼時的沈橋生也還在讀著高三,他把心思都放在了修車上,在修車鋪的時間遠遠多于在學校,成績自是一落千丈。學校對他這樣的學生早已放棄教導,任憑他自生自滅,他爹也在被學校打了無數次電話呵斥沈橋生的罪狀之后,暴打怒斥放言與他斷絕父子關系后憤憤離去任他放蕩。
那時的沈橋生是孤獨的,除了修車能夠讓他安定,大概還有就是愛笑姑娘了。
愛笑姑娘就是當初足球門的女主角,他女朋友。我認識沈橋生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了,愛笑姑娘有一張俊俏的臉蛋,眼睛彎彎,鼻梁高挺,身材挺拔,笑起來溫柔可人,是個漂亮的女孩,她叫我“小北”時,聲音溫婉,煞是好聽。我曾對沈橋生能有這么一位女友艷羨不已。
在愛笑姑娘面前,我見過沈橋生極盡溫柔的模樣,我見過他為愛笑姑娘輕拭淚水,撫順長發,也見過他約會時一臉的幸福甜蜜,和牽著愛笑姑娘散步時的開懷大笑,還有他開著摩托車送她上學時的不可一世。
然終究避不開逃不過命運。
沈橋生荒廢學業癡心修車的時候,愛笑姑娘苦心勸說過他。她說沈橋生你不能放棄讀書,你要和我一起參加高考,你要和我到同一所大學去,我們不能分開。沈橋生悶著頭不說話,愛笑姑娘大吼,沈橋生,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沈橋生想告訴愛笑姑娘他想給她未來,蠕動著嘴唇卻始終沒說出口,愛笑姑娘哭成了淚人,不再理會沈橋生。
2006年,我考上初中,沈橋生高考落榜,和愛笑姑娘分離。愛笑姑娘考上了南方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她走的前一天,沈橋生去和她告別。愛笑姑娘靜靜地看著他,還未說話,眼淚就流了下來,沈橋生像以前一樣為輕輕她拭去眼淚,然后掏出一張存折。
他說,現在你去上大學了,能夠過更好的生活了,我真的很高興。以前從沒送過你禮物,你也沒嫌棄過我沒錢,這是我送你的大學禮物。
耽誤了你這么長時間,真的對不起。沈橋生又一字一句地說,那是我見過沈橋生最莊重的樣子。
愛笑姑娘不顧所以地吻了上去。
那張存折是沈橋生的全部家底。
自始自終,沈橋生都未跨過橫亙在他和愛笑姑娘中間的鴻溝,鴻溝里有家庭、生活、分離,甚至還有他們的未來。只是,我至今不懂當初的沈橋生為什么不去拼命試一試呢?
或許他曾經想過,又或許也真的努力去試過,最后只是沒能堅持下來,又或者是沈橋生在如此驕傲的年紀里不愿低頭匍匐,他只想展翅高飛??可是,誰又能知道呢。
2006年是沈橋生痛苦的一年,也是他無比輝煌的一年。落榜后沈橋生專心于修車,且他又能修摩托跑車,名氣越來越大,不時會有賽車族來找他修車或者改裝,他也逐漸地對賽車了解并且產生了興趣。
那一年,地下賽車族最大的新聞莫過于“二環十三郎”陳震賽車時被逮捕,這個用13分鐘就能跑完北京32.7公里的整個二環路的人終于不再只是個傳說。小城的地下賽車族對終于證實“二環十三郎”的存在也激動不已,同時也都渴望著自己能復刻十三郎的神話成為賽車族們膜拜的對象。
于是每天晚上,空曠的南城郊成為了地下賽車族的圣地,他們披星戴月地練習著車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傳說。
沈橋生也開始喜歡上飆車,但他不喜歡和那些賽車族互飆。賽車族們晚上霸占這南城郊,他就在清晨自己一個人把南城跑上一圈。沈橋生告訴我,他不喜歡賽車,他只是喜歡開車的這種感覺,一個人在空曠的路上呼嘯馳騁,像仗劍天涯的俠客,像狂蕩的浪子,也像私奔的棄兒。后來我想,沈橋生飆車也許是在逃避現實,也是在尋找他不羈青春的一個安放之處。
入冬的日子,素寡安靜。沈橋生在一次酒后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一場賽車。
那天沈橋生給一個小有名氣的賽車手修車,修好車后他被一眾賽車黨請去吃飯。酒桌上一番推杯互盞后,賽車手們便紛紛討論起來賽車技巧來,有人說賽車技巧最重要,有人說車的性能最重要。沈橋生開始時并不想參與討論,后來經不住眾人推搡哄鬧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說,膽大心細,思想集中,人車合一,哦,還有天賦。
賽車手們對他嗤之以鼻,覺得他一個修車的根本不懂賽車。有人便提出要和他賽一圈,沈橋生有些憤怒,便在酒精和眾人的哄笑中應了戰。
就此沈橋生和他的那輛本田CBR400成為了一戰封神,名震四方。他再次成為神話。
沈橋生跑完整個的南城山郊只用了六分鐘,這個記錄在我生活的省份至今無人打破。
我沒能目睹那日沈橋生的英姿颯爽,但我相信,當沈橋生走下賽車,在一眾自詡為賽車手的面前摘下頭盔的瞬間,他定如同《摩托男孩》里面的科得一樣,意氣風發,笑傲風云。
沈橋生周末的時候會去學校接我一起回家,那是我這么多年學生生涯中最威風的一段時光。我跨坐在那輛CBR400的硅膠座椅上,揮一揮手,甩一甩頭,在小伙伴們艷羨的目光中瀟灑離去,不帶走一個妹子。此舉幫我在學校樹立了極大的威信,于是我靠著有個車神哥哥的噱頭逐漸成了一幫學生仔的頭頭,這也為我日后從一個只會讀書的呆比進化為暴力惡狗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只是我未曾想過的是有朝一日沈橋生終會離開。
2008年,中華兒女期盼許久的奧運會舉辦,我大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與之同時我老爹的事業也蒸蒸日上,隨之而來的是我要再次搬家,只不過這次是要搬到千里之外的省城。臨走前,沈橋生為了感謝這些年他每次被他爹趕出家門后在我家的蹭飯之情,請我和老爹去吃飯。在他和我老爹拼酒正酣時,他問我爹,叔兒,現在這日子過的沒什么意思,你說我該不該出去闖闖?
老爹瞬間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為他指點迷津:“該,男人就該出去闖闖,年輕就是資本,趁著年輕出去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小子,叔看好你,能有一番成就。”老爹還沒說完,就倒在了酒桌上。
彼時沈橋生的名號在小城修車賽車圈里也已響亮,他也開始偶爾會賽車,拿贏來的獎金給他爹。他不再窮困,換了一輛新車,不再另類,穿著有致。他再未見過愛笑姑娘,依然孑身一人,逐漸的有媒人給他張羅相親,被他一一回絕。他未曾再提過愛笑姑娘,整日與車為伴,一人一車,頗有古時一人一馬行天涯的豪氣。
那時的他,風華正茂,又怎會滿足于這個小城庸庸碌碌的生活。于是他選擇離開。
沈橋生走了,他把所有的積蓄留給他爹,騎著那輛曾給過他生活的希望、實現過他的夢想,見證過他的輝煌的本田CBR400在一夜之間消失的了無蹤跡。
沒有人知道他的蹤跡,他就這樣消失在了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里。
也許,沈橋生是想挑戰一下他老爹口中的“宿命”,只不過他選擇用叛逃的方式。
隨之而來的是我和沈橋生也斷了聯系。幾年間,每次我回老家探親的時候,都會跑到沈橋生家的雜貨鋪里探尋一下他的蹤跡,每次從他老爹那里得到的回復都是:“我也不知道這個兔崽子跑到哪里去了,他愛去哪里去哪里,我才懶得管他,有種他就永遠別回來。”
可我分明看到他說這些話臉上的落寞和眼神滿滿的思念,終究,他是他的父親。
后來,我在省城讀高中,再回南城郊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沈橋生在我的記憶里也越來越模糊,我甚至想不起他清晰的面容,唯一能縈繞心頭的也只是坐在他摩托車后座上馳騁在風中的感覺。
2012年,我考上北方的一所二流院校,獨自一人北上讀書。在那一年我終于也有了一輛屬于自己的摩托車——本田CBR600RR,性能好過CBR400太多。我開始研究摩托車的性能,學習改裝,戴著頭盔載著身后的長發姑娘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飛馳而過。
只是,每次停車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趴下聽一聽發動機的聲音。車座上的姑娘問我干嘛,我敲敲發動機缸說:我聽說有人可以只靠聽發動機的聲音就能判斷它的性能,我試試。姑娘低眉淺笑說,“騙人,我才不信。”
那一年,我機緣巧合下在網上聯系到了愛笑姑娘,問她知不知道沈橋生的下落。
她良久才回復我消息,說她讀大學期間沈橋生每年都會給她寄錢,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聯系。她曾給寄錢的地址寫信,但都如石沉大海。
愛笑姑娘說沈橋生不欠她什么,沒必要這樣做。
我回她,沈橋生還的是他對當年青春的辜負,也許,還有對曾經的告別。
后來,愛笑姑娘嫁人生子,過的還算幸福,從此我們也再未聯系。
2016年7月,我騎著摩托車來到畢業旅行的最后一站——南城郊。城南足球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林立的高樓。突然,好像有什么混進了我的眼中。
一輛油漆已經斑駁的本田CBR400,微高的硅膠坐墊映入眼簾卻是那么熟悉。
那輛摩托車停放在一家修車行門前,車行上面掛著一張招牌:橋生車行。
八年后,我再次見到沈橋生。他剃著板寸,胡茬青立,穿著滿身油污的工作服正在拆卸一輛摩托車。屋里面一個一歲左右的小男孩蹣跚著跑到他身邊咿咿呀呀的叫他“爸爸”,他摘下手套,舉起小男孩親了一下,小男孩“咯咯”地笑。
我把車停在他的門前,加壓油門,發動機發出“嗚嗚”的聲響。我看著他的眼睛說:“老板,能幫我聽聽發動機嗎?”
他一愣,轉過身來盯著我看了一分鐘,又轉眼看看我的身下的車努努嘴唇笑了,“車不錯,發動機沒問題。”
我停下車,抱起他身邊的小男孩,說:“叫叔叔!”
小男孩“哇”地一聲嚇哭了,沈橋生笑著把他從我手中接過,朝屋內喊了一聲“阿玉!”屋內應聲走出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小男孩張著手叫“媽媽”。
女人抱起孩子,沖我笑笑,眼里滿滿是一個母親和妻子的溫柔。
沈橋生坐下來,掏出一顆煙點上,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他說,“小北,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
我曾無數次想過和沈橋生相遇的情景,我想我會問他這么多年都去哪了,都干了什么。可當他就站在我面前時,我喉嚨卻堵塞了。
我說,沈橋生,你媳婦兒長得真不賴。恭喜你啊。
他笑著抽煙吐煙,望著屋內的母子二人,眼中有愛。
八年的時間,我們都早已不再是當年胡鬧任性的孩子,他已為人夫為人父,而我在另一個世界的軌道上漸行漸遠。八年的時間,又不止是時間,我們之間隔著的還有不同的人生。
我想,我并沒有什么資格去過問他這些年的好壞,至少,他現在是幸福的。
我起身發動摩托車,沖沈橋生喊,“沈橋生,以后我找你來修車!”然后加大油門,摩托車離弦而出,夏風撲面而來,涼爽愜意,一如當年我坐在他的身后。
再見了,沈橋生,那個風一樣的少年。
路上,我想起小男孩可愛且熟悉的眉眼,腦海中閃過的盡是當年沈橋生騎著那輛本田CBR400馳騁風中的模樣。有人說,時間奪去了我們輕狂的眼神,卻給了我們嘴角上揚的資本。這也許是對的,因為我們都不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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