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是我在家鄉做頭發的時候遇見的女孩。我大二過年回家做頭發時她是一個生澀的洗頭妹外加學徒,操著一口zhi chi不分的普通話一臉激動地問我關于上海的一切。那個時候,我只知道美美的父母各自在不同的城市打工,自己作為留守兒童生活了17年,家鄉還有一個不學無術天天惹事的弟弟。她那個留著殺馬特發型個頭和我差不多高的男朋友和她同村,倆人在一家店做學徒。
我喜歡美美,是因為她不但比我小能讓我“高屋建瓴”地向她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那些源于我從大城市回來的虛榮感能讓我在美美面前撐足面子,同時我還知道美美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洗頭妹,她有自己的理想。這年頭,詩和遠方的故事都聽起來很雞湯,但是當我聽到從美美嘴里說出這些詞兒的時候,我特別感動。那一年,19歲的我和17歲的美美做起了一個月寒假朋友。
第二年大三回家,還是選擇了美美所在的店做頭發。我沒有她手機號,只是憑著直覺覺得還是能碰見美美。可是令我詫異的是,那家店的胖胖的東北男老板沒換,只是美美卻搬到了另外的一個商業街自己做起了老板。她見到我時,我知道有那么一瞬間的陌生,很快她用一種特別熟稔的應對所有客人的笑面向我,她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她只是說:呀,你從上海回來了。
她親自給我洗的頭,我想了想沒忍住還是由衷地贊嘆了她一句,說她年紀輕輕只憑一年就能自己承包門店做老板實在是挺牛的。美美沒接這個話,她只是說“我現在也學會做美甲了,等會你做完頭發再來試試我的手藝”。
做美甲的那一個小時,我們倆談得比去年來得多。我問她你男朋友呢,她笑了笑了說后來跟著我們市里一個挺有錢的女孩子跑了,跑了倆月沒錢了又回來找美美復合,美美只是給了他3萬塊錢就離開了原來的那家美發店。
我記得當時美美是這么說得:“就為了他媽的3萬塊錢他就跟別人跑了,老娘2年的光陰花他身上喂狗了。我現在啊,不談感情只看錢,只看自己擁有的本事。錢啊,只是一個讓人閉嘴努力的東西。”
講真,我那個時候挺虛的。不太敢承認自己虛榮。盡管我知道錢挺重要,活在相對中間水平的家庭又學院派,在乎的更多的是像高曉松說得那樣:詩和遠方,理想和自由。但是聽了美美的那番話,讓我醍醐灌頂。因為我看了她實質的變化:從一個新手小學徒到美發和美甲自己能輪番上陣,種得了睫毛,畫的了韓國霧眉,這樣的女孩我真得特別尊重和敬佩。因為我自己知道,我的執行力和她相比不知道弱到哪里去了。
那一年冬天,美美說她終于能回家過年了。她給我看了她給外婆和弟弟買的各種衣服鞋子,我都想替她熱淚盈眶。我做完美甲準備跟她道別回家的時候,她送我到門外說:“什么時候我也能到上海這種城市耍一耍~”
我笑了,我說你到上海我一定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飯。但當我走在路上,忘了家鄉不怎么繁華的夜景,電瓶車如蛇影穿梭的那一刻,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美美的那句話也就是說說而已的。我那時對我自己和她是不那么自信的。
再后來,我大四了。這一年回家本來還想到美美開得店那里去做頭發。可是找了一圈始終不見美美,也不見美美的店。我有點失落,我覺得這不應該是我和美美的結局。我們就應該像那種日劇里或文藝電影里演過的那種角色一樣,沒有彼此的聯系方式,但是曾經有個深刻的交談。我們能一眼認出彼此。今年,我以為美美完全和徹底消失在我的家鄉和我的寒假生活里了。這也是我最后一個寒假。
那么,你猜對了。神奇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寒假過完回來上海后,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對,那頭就是美美,她說她現在在上海,要不要見一面。神奇的美美,野蠻而用力生長的美美,終于花了幾年來到了令她激動的城市。不,她現在叫May,她現在是某知名美甲機構的資深美甲師。她見到我時笑話我怎么還沒瘦下來,我稱贊她終于更漂亮了。這種“漂亮”一如當年第一見她她還是個生澀的洗頭妹時跟我描述的那種“高級的漂亮”。
無論你信不信,這都是一個叫做美美的故事。我問問美美到底怎么找到我手機號的,她說:聰明人自有聰明人的辦法,過去知道你心氣高難道我心氣又低到哪里去嗎?時間不等人,老娘想要的誰都攔不住,包括你。
美美這話,說得讓我心服口服。我向來尊重有夢想且努力追尋的人,最討厭的是胡適先生筆下所謂“差不多”的人。今天重讀奈保爾的《大河灣》,又和那句最讓自己心潮澎湃的話重逢了。他說:“那些聽任自己無足輕重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位置的。”
我討厭無足輕重。我知道美美是,你也是。和美美相比,我又是一個太不努力的人了。很多事習慣了用溜奸耍滑應付過去,可是我自己知道,如果和那些真正優秀又努力的人相比,我又算什么呢?
之前報了一個培訓,因為培訓費很貴所以我的那根“好好學習”的弦立馬就緊繃了起來。我比往常更在乎我上課的時間,考慮我的時間成本,考慮我的認知價值。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我花了這幾萬塊錢嗎?好像是的。無論我想不想承認,這都是個事實。我是一個如此愛錢又在乎錢的人,不為別的,就像美美曾經說得:“錢,是一個可以讓人閉嘴努力的東西”。
后來我有問美美,還記得當初你扔給他3萬塊錢的殺馬特男友嗎?“當然記得啊,刻骨銘心啊”,她笑著用無所謂的口吻說:“他是第一個讓我懂得錢很重要的人,沒有他可能我還不會像現在這么努力呢!我扔給他3萬的時候其實立馬就后悔了,老娘辛辛苦苦一年的積蓄啊換自己的自尊心,這買賣好像不怎么劃算啊!所以我就更應該努力奮起直追,用自己學到的所有技能把這3萬給贏回來。”
我又徹底尊重了美美一次。這是一個從底層出來的女孩兒給予我的震撼,May是一個跟過去截然不同的存在,她的普通話更加標準了,時不時地還能用上海話說兩句;她跟我說,上海人才要求高,正在準備中口將來還想去進修上一上MBA。
從洗頭妹到老板娘,再到May。她自己的title她自己定義。
“你一定要加上我當初和你說過的那一句:錢是一個可以讓人閉嘴努力的東西。跟她們說,這句話的版權是我的。” 美美擺弄著她的bling bling的指甲漫不經心地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