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先生回來跟我說,他一個客戶在我們附近租了房,剛搬好家,邀請我們過去吃飯。
我們過去的時候,屋子里有一個年輕女子,膚色微黑,五官端正,秀麗溫婉。她懷里抱著個可愛的小女娃,約莫兩歲大,那是他們的女兒。
客戶姓張,是一家紡織企業的老板,一個性格溫和的中年人。他招呼我們落座,然后就去做飯了。
他用啤酒煮了一鍋大閘蟹,又簡單做了幾個菜,葷素搭配,味道很好。
張先生很勤快。吃過飯,他把女兒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洗衣機清洗,又給她沖了奶粉,自己再去洗碗。
后來才知道,那個年輕女子叫小蘭,是張先生的情人,兩人之間相差了小二十歲。
張先生每天過來買菜,做家務,逗一逗女兒,吃過晚飯再回自己的家。他家里還有老婆,在自家的工廠里管財務,兩人有一個兒子,在寄宿學校讀高中。他跟我先生關系很鐵,特地把房子租在我們附近,就是想讓我們平時多照應小蘭母女一點。
他和小蘭是在廣州認識的。
小蘭來自于西北一個很偏僻的小鄉村。她初中畢業就跟著村里人去廣州打工,在那里認識了張先生。
張先生把廠里生產的紡織品銷去廣州,還在那邊的輕紡城弄了個門店,小蘭就是他聘請的女店員。一來二去,兩個人就好上了。
小蘭懷孕后,就跟他過來了這邊,生下了女兒。
這時,第一次矛盾爆發了。
小蘭因為生下了女兒,就要求他回去離婚,不然女兒就是私生子,沒法上戶口。
那邊的原配知道了,說離婚可以,但是要平分財產,工廠和他們住的別墅她都要分一半。張先生家里堅決不同意。工廠并不是他的,是他父母創辦的,所有權屬于他父母。現在由他和父母一起經營。他還有一個弟弟,對于工廠也有一半的繼承權。
他家里就商量,不如給小蘭一筆錢,讓她離開,把女兒留下來給他原配撫養。
小蘭也堅決不同意。她說她和張先生之間是有感情的,她不要錢,也不會把女兒給別人養。
她要張先生自己過來和她說。
張先生性格溫和,但是這樣的性格也有弱點,他優柔寡斷,沒有主見。在這種幾方都向他施壓的情況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達到了極點,就干脆躲了起來,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大過年的,他玩起了失蹤。
這下子小蘭慘了。張先生消失不見,也聯系不上,她剛生了孩子不久,沒人照顧,沒有錢,也不能出去工作,幾乎陷入了窮途末路之中。
在這樣的窘境中,張先生的家人又一次找到了她。這次是張先生的弟弟,他繼續勸說小蘭離開張先生,拿一筆錢回去重新開始,好好生活,孩子他們家會撫養。
小蘭依舊咬牙拒絕了。這個從小過慣苦日子的女子骨子里就帶著倔強,柔弱的外表下是像野草一樣堅韌的性格。不達目的,決不放棄!
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了起來,張先生沒有自主權,他的身家財產都來自他父母,他沒有權利給出承諾。所以他提供不出完美的解決方案。
我知道小蘭為什么咬死了不肯離開。
她就是那種寧可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車后面笑的女孩。
拋開張先生已有家室這件事不說,張先生的條件完勝時下的年輕的丈夫。
他家境富裕,事業有成。小蘭跟著他出入坐寶馬,完全不必為生活操心。張先生把她和女兒的生活安排的妥帖細致,吃的用的都是高檔貨,往往小蘭還沒想到他就已經買回來了。
張先生脾氣好,溫柔體貼,人又勤快,洗衣做飯帶孩子樣樣都會。
張先生用自己的私房錢給她們母女在高檔住宅區買了一套房,在那一片最好的學區里面,從幼兒園到中學,完美解決了女兒的上學問題。
張先生每月給她老家的父母打一筆生活費,并把她的妹妹接到這邊來上學。小蘭的哥哥之前因為犯了事坐過牢,出獄后也來這邊投奔“妹夫”,工作問題也解決了。
可以說,小蘭靠著張先生解決了家里面的絕大部分麻煩。
如果她選擇跟其他女孩子一樣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結婚,兩人一起踏踏實實打工賺錢買房過日子,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熬出頭。期間各種雞毛蒜皮的矛盾就能迅速消耗掉一個人所有的青春和熱情。所以她實際,選擇了走捷徑,盡管那是不道德的。
誰愿意過上了好日子以后再回頭去過苦日子?
小蘭每次看到我,都要跟我說張先生答應她會盡快離婚的,他的父母已經同意了。說張先生偷偷帶她去見過母親,老太太很喜歡孫女,還給她織了一件毛衣。她把毛衣拿出來展示給我看。
這時候我難免要為那個原配感到悲哀。張先生疼愛女兒,卻聽說和兒子關系冷漠。事實上,兒子和父母的關系都很冷漠,青春期的少年,從小在寄宿學校長大,衣食無憂卻缺乏親情。稍微懂事一點,卻得知父親另外還有一個家,有一個年輕的情人和女兒。可以說,整件事里最無辜最可憐的就是他。
但是,我知道張先生是不會離婚的。沒有什么內幕消息,是直覺。張先生平時話很少,語氣輕柔,臉上卻時不時會流露出些許憂郁之色來。其時,紡織行業已是夕陽行業,越來越不景氣。環保部門對紡織污染這一塊查得特別嚴,動不動停業整頓。張先生的事業已經陷入了低谷期。離婚的話,他勢必要分割出去一大筆財產,是他目前沒有能力支付的。
事業的不順和家庭的紛爭給了他巨大的壓力,哪天他扛不住了,估計又會躲起來。
我先生說他是老壽星吃砒霜——自己找死!日子本來過得紅紅火火的,偏要去找個小三,惹一堆麻煩在身上。
我說你又怎知人家不是樂意享受這齊人之福呢?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再后來,我先生轉行了,去了外地發展。我也天天忙于工作和生活,兩家的聯系也漸漸地少了。
再一次看到小蘭是在一個水果店門口,她帶著女兒在那里玩。我發現她挺著個大肚子,就問她幾個月了。她說已經六個多月了,一個孩子太孤單,所以就想再生一個。我無語,這是要增加籌碼么?
她又說,過幾天要搬家了,新房子已經裝修好了,正好趕上女兒九月份進幼兒園。她女兒長高了不少,站在那里,已是一個文靜秀麗、亭亭玉立的小美女。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們。
張先生后來還是沒有離婚,小蘭也沒能成功上位。
我不知道張先生有沒有后悔過,他最大的煩惱在于他良心未泯。他招惹了麻煩,自己卻沒有能力解決。他兩邊都不想傷害,實際上兩邊都受到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