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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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演唱會,今晚老媽破例讓我看了個通宵,聽著電視里現場觀眾的尖叫聲,看著炫酷的舞臺上歌者舞者賣力的演出,我也被感染了,跟著左右搖擺。
不過今晚我可不只為了看演出,耳朵不時聽著門外的動靜。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逮到那個“小賊”。
演唱會結束,我偷偷地打開防盜門,門外什么都沒有。
我輕輕地關上房門,生怕吵醒了父母,招來一頓無端的責備。歪倒在沙發上,扯了條羊絨毯蓋在身上,一遍一遍催眠似的念叨,別睡,別睡。可是溫暖的被窩,還是讓眼皮不停地打架。
再醒來時,第一個反應就是今年我又錯過了。
光著腳就跑去開門,門上依舊光禿禿的。我一點都不失望,而是慶幸。看看墻上的掛鐘,才四點多,我睡了有三個小時。
既然醒了,索性不睡了,拿了一本復習資料又坐回到沙發上。高三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刻都不敢懈怠。
許久,樓梯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是房門上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賊”終于上門了。其實“小賊”這個稱呼有些不恰當,這個人六年來沒偷過我家什么東西,僅僅是偷走了我的好奇。
我想推門看看,這個人到底是帥哥美女,還是恐龍青蛙。我輕輕地搬了把餐椅,小心地爬上去,生怕弄出的聲響嚇跑了只一門之隔的“小賊”。
我壯著膽子從貓眼向外看,樓道里的燈亮著,看不見身影,只能聽到衣服輕微地摩擦聲,我屛住呼吸,準備去開門。門把手像燙手的山芋,手剛碰到,就縮了回來。
我要是就這么沖出去,萬一真是個賊,給我一刀,或者一板磚,我的小命就交代了。
我猶豫著要不要去叫老媽來作伴,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我從貓眼里終于看到了他的背影,是個和我穿一樣校服的男孩。從背影辨別不出他是誰,已經來不及追上他,我跳下餐椅,打開門,果然門上貼了一張賀卡。我從門上取下來,這已經是第六張了。
我將它和其余的幾張都擺在床上,一張一張地翻開。沒有收信人,沒有寄信人,賀卡上還是不變的那四個字。
最初發現它時,還以為是誰搞的惡作劇,也沒太在意,接連幾年發生這樣的事情,就像是一個約定,只在新年第一天。他偷偷地送來,我再將那些漂亮精致的賀卡悄悄地收起來。
是暗戀?又不太像,六年了,從來沒看見哪個男同學來表白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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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月后。
“噼里啪啦”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起,主持人簡單的開場白,宴會正式開始。我和一幫認識不認識的人坐在了一桌。
今天是洪冰的升學宴。我們這一桌坐的都是他的同學,從小學到高中的都混在一起。
坐在我正對面的大男孩,一張娃娃臉上帶著一副黑邊眼鏡,不算帥氣,也不是難看的那種。他坐在那一直沒開口,顯得特別安靜。
我注意到他,完全是因為他穿的衣服夠特別,粉色的襯衫,領子上還點綴著碎鉆,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他發現我在看他,朝我友好地笑笑。
洪冰隨著父母敬了一圈酒后,和我們坐在了一起。
“來來,我們一起敬洪冰,據我所知,他可是咱們這群人中最早收到通知書的,恭喜恭喜!”大家都站起來,熱鬧地碰了個杯。
提酒的人正是那個頂著娃娃臉的大男孩,剛剛還覺得他挺文靜的,他這一開口,也是個大嗓門。原來都是假象。
“我說洪冰,今天在坐的可都是你的同學,我們都不認識,介紹介紹吧,能坐在一張桌上吃頓飯,也是有緣,都算是同學吧!”?
洪冰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同學這層關系可比社會上認識的朋友,簡單多了。他沿著左手起挨個介紹:“楊東語,東哥,我的發小,考上了**醫學院,通知書也馬上到手,咱們未來的楊大夫。”
“我說在坐各位,到時候,一個不落,大家都去給我捧場!”楊東語接話道。
“倪娜,我們初中的班花,馬上到檢疫局上班。能請到你榮幸之至!”洪冰伸出兩根手指,帥氣地敬了個禮。
“我說大學生,你就別損我了,我書可沒有你們讀得多。”
“我們這書都念傻了,還要繼續奮斗,你這都是有錢一族了。”倪娜得意地撇撇嘴,沒在說話。
……
到了我這,洪冰用手指指我,“蘇丹清,我高中同桌,別惹她,她可有來頭……”他賣了個關子,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
“她家親戚你們誰也得罪不起……”連我自己都好奇,我們家什么時候有能人庇佑了。
“她家親戚就是有名的……蘇丹紅嘛!”話音剛落,滿桌的人哄堂大笑,我窘成了大紅臉。
“洪冰你可真敢念叨,說不定這桌菜里就有我家親戚呢!”要不是看他今天是主角,我絕不會輕易饒了他。
見我有了怒意,他也適時轉了話題,“得得,丹姐,我怕你了,她可是我們的才女,財經大學向你招手啊!”(從那次聚會后,滿桌的人都認識了我,而且名字從沒有人叫錯。)
我送了洪冰一個白眼,無意間發現他身邊的楊東語收斂了笑容,不再像剛才那樣跟著起哄。
介紹完一圈,大家開始熱鬧起來,宴會廳里賓客陸陸續續離席,沒有影響到我們半分。
年輕人在一起很容易混熟,大家開始亂串,或是聚到一邊聊天,或是幾個人湊在一起打游戲。
只有我和楊東語沒動,他偶爾和身邊的人搭上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他不時朝我這邊看一眼,有兩次四目相對,我們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錯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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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四年的大學生活,我和其他的同學一樣,學習,生活,談戀愛。
從大一到大三每年元旦仍舊收到一張來自遠方的賀卡,只是這一次有了地址,來自**醫學院,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室友每次見我收到賀卡都會八卦一陣子,還告訴我男朋友要有危機感,可是對我來說,每年收到賀卡只是一種習慣。
來自遠方的,陌生男孩的問候。?
臨畢業那年春節回老家,洪冰叫上幾個好友又聚了一次。
那頓飯吃得有些郁悶,大家都對即將要轉換的身份感到陌生又迷茫。
我又見到了楊東語,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席間我們只是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散席后,我一個人站在路邊,正要伸手打車,聽見身后有人叫我。
“蘇丹清。”
我回頭,是楊東語,“我們順路,能一起走走嗎?”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拒絕,“我保證將你安全送到家。”他見我還是沒回答,“洪冰的發小,不至于如此差,信任度這么低吧?”
我尷尬地笑笑,算是同意了。
我們倆走了一段路,他一直沉默,我也沒有什么想和這個只見過兩面的大男孩聊的。身邊有這么一個人陪著走,熟人見了肯定是浮想聯翩,讓我覺得有點別扭和無聊。
“你在十中念的初中?”楊東語終于開了口。
“這都知道。”我不清楚他怎么想起那么久遠的事情。
“我早就認識你。”
我猜他肯定是從洪冰那聽說的吧。我們這些女生在一起也常聊他們男生怎樣怎樣,他那么說,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十年前,就聽過你的名字。”我詫異地看向他,猜測他的記憶是不是出現了偏差。
說實話,我不是像倪娜那樣的班花,也不是學校里的公眾人物,他怎么會認識?再說我和洪冰同桌也是高三那一年的事。
我們繼續并排向前走,沉默了一段。經過圖書館時,他叫住我,“蘇丹清,我們在這坐會兒,行嗎?”
他的臉有些紅,應該是酒后反應,我點點頭。我們踏上臺階,坐在最高一層,路上來往的行人不少,不時朝我們瞄一眼。我有些不好意思,摘下背包,隔在我和楊東語之間,他發現了我這個舉動,也稍稍坐遠了點。
“蘇丹清。”楊東語聲音極輕地又叫了我一聲,更像是漫不經心地隨口念念。
“有話你說。”
他停了停,望著天邊的彩云,“給你講個故事。”
我歪著頭看著他,沒出聲。
“有個小男孩,剛轉到新學校,因為沒有朋友,他總是顯得有些煩躁。
其實他是想和其他同學打成一片,可是初來乍到的他發現,自己像是后媽帶來的孩子,很難和他們融入一起。
他主動找他們玩,他們找各種借口拒絕。小男孩開始討厭這群人,一生氣,就想用武力解決問題。他知道同學里沒人喜歡他,老師視他可有可無,只要不給班級添什么亂子就好。
有一陣子他不想念書,鬧得很兇,書都撕了幾回。
六年級的圣誕節,他收到了一張賀卡,賀卡很漂亮,封面是雪后初晴,背面除了落款,只寫了四個字:‘新年快樂!’不過只是這樣就讓他興奮了好久,看來他也不是差到沒有朋友,也收到了新年禮物。
他回到家拿給媽媽炫耀,媽媽告訴他,要是他的脾氣改改,會有更多的朋友。媽媽建議他去練練毛筆字,可以靜心。他同意了,每天都抽時間寫寫畫畫。
偶而,還有沖動的時候,不過比起以前好了很多。媽媽為他的改變感到高興,其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為了那個唯一送過賀卡給他的人。以后每個新年臨近,他都精心地去挑選賀卡,再悄悄地貼在那個人家的房門上。”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就要揭曉答案了嗎?可是表面上還是故作鎮定地望著他。
他繼續說道,“李默,你記得吧?”
我搜尋著記憶里的人,“小學同學有個叫李默的,不知道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和我初中同班,我最鐵的哥們。”
“最鐵的”幾個字他咬得很重,像是只有這樣才能體現他們之間的感情。
“噢!是嘛。”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小,怎么大家轉著圈的都變成了同學。
“你不好奇?”楊東語反問了一句。
“好奇,挺好奇的!”
他看出我是在敷衍,自顧自地說道,“李默,這個人火氣比較大,動不動就愛打架。”
這一點,我點頭表示同意,李默是小學五年級轉到我們班的。在班里好像都沒有朋友,常常因為和別人意見不合,臉就憋得通紅,和人吵過架,動過手,我有印象。
“他救過我。”停了幾秒,他接著說,“初一開學,學校要交各項雜費,那天我帶了兩百多。沒等入校,霉運就找上了門,我被三個混混攔住。
那時個子矮,像豆芽菜,他們以為我好欺負,朝我要錢。可是我沒給,壯著膽子和他們拼了。我還是太天真,門牙被敲掉了一顆。
他們中的兩個人把我按倒在地,另外一個來翻我兜里的錢。我當時特別絕望,離校警只有幾十米的距離,周圍的人都不敢上前。
正好李默經過,二話不說就和他們動了手……最后,人打跑了,他也受了傷,鼻子還差點被打歪了。”楊東語回憶著,笑容在臉上放大,沒有一點向別人吐露糗事的難堪。
“后來我們互相介紹,竟是同班,從那以后,和他就成了好哥們。”
我腦袋里突然跳出兩個勾著肩的瘦小男孩,一個缺了顆門牙,一個鼻子流著血,兩個人不住地傻笑一起走進學校。
那種情況下結下的友誼,一定很真,很純。
可是,我并不覺得楊東語說這些,和我有什么關系。
他還沉浸在回憶里,“有一次,我們班和你們班同時上體育課,我們在操場的東側,你們在操場的西側。他遠遠地就看見了你,告訴我,你叫蘇丹清。
我當時還調侃,什么名字嘛,直接叫香丹清多好。(香丹清一種潤腸通便的藥,那時電視里每天都會播放的廣告。楊東語不是第一個送這個稱呼給我的,這個好聽的名字,卻和某個地方聯系緊密。總之,蘇丹紅,香丹清一直伴隨我中學的美好時光。)
他警告我,不許給你起外號,當他是哥們,就好好叫你的名字。
蘇-丹-清,那時就知道你了。”蘇丹清那幾個字,他說得很慢,聲音拉得很長。
“是嘛!”我有些漫不經心。
“他喜歡你!”楊東語很直白地說完這四個字,我原本已經歸位的心忽地跳得極快,這是來替人告白的嗎?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接他的話。愣愣地看了他幾秒,確認他不是在耍我,更加詫異地是他接下來的話。
“你家門上的賀卡,是他送的。可他只送了初中那三年,這些年都是我。”
我上次看到的背影是他?
“可是上面的字體都一樣,你仿寫的?”說完這句,我發現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除了大學三年郵寄的地址,那些賀卡都是李默自己寫的。那年他要走之前,一共寫了七張賀卡,拜托我幫他個忙。
每個新年,悄悄送去你家,他說學生時代每年一張,等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正好十張,十全十美……
過了春節,我們都要離開這個城市了,畢業以后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回來。”
“李默,他去哪了?”我有些好奇,即便是曾經的暗戀,這么簡單的事,也不必別人代勞吧。
“他死了,七年前,尿毒癥。”說完這九個字,楊東語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心里咯噔一下。
“臨走前,他讓媽媽把那張心愛的賀卡帶給他,隨他一塊上了天堂。”
記憶中的李默面貌有點模糊,我和他沒有多少交集,好像連話都沒超過十句,不過聽楊東語這么一說,鼻子還是有些發酸,不為別的,只為那短暫而逝的生命。
那張賀卡不過是美麗的誤會。當年因為喜歡班級的某個男生,不好意思單獨送。
最后一個新年,我就送了全班每人一張賀卡,除了特別的幾個人斟酌了一下賀詞,其他的人都是清一色的:新年快樂!不想帶給李默的卻是……
見我沉默了半天,楊東語又長長呼出口氣,“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些事。”
“沒關系。”
“是我自私了,暗戀本來就沒有結果。怕你去實習收不到,最后這張賀卡還在我這,完成了故人所托,也應該讓你知道真相。”
第二天,楊東語將最后一張賀卡給我送來。除了每年那四個字,最后一張上還多了另一個筆體的一些小字,是《不再見》的歌詞:“離別沒說再見,你是否心酸,轉身寥寥笑臉,不甘的甘愿……祈禱天災人禍分給我,只給你這香氣……”
“我猜李默如果聽到這首歌,也會送給你的。”
我手中拿著十張賀卡,每一張上都寫著同樣的四個字:水墨丹青。(李默和蘇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