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有盤古開混沌以化天地,肢骸為引,成山與海,無它。
始,山無入云下地之別,海無滔天洗淵之差,此盤古之未化?
又,山不忍海蝕以形之莽莽之姿,故分五方十經(jīng)以讓,故有涯牢井陷隙以漏,故生穴谷以留,生盆刺以當(dāng)。
又,海不吞山無以固其遙遙之湯,故化風(fēng)霜雪雹,故生雷颶電螫,又分雨瀑天漏,一時無算,刃山。
陰陽輪轉(zhuǎn)千二萬數(shù),有草無名,遍生山海之濱,其后化金,木,火,土,皆成,后不見。
————無名氏作《山海經(jīng)? 序》
“日出天虞而山皎皎兮,夷梧鳴雞而海生;
和毣鳳之音靡靡兮,舞瞿如而潮涌;
念?渠之多志兮,披鳫羽而過句余;
南有山兮,曰皋涂;
河有?尾而夜咄咄兮,犀兕而不得過;
子之豐之兮,俟我乎浮鈴之巔;
斫盼木兮以成舟,覆蓇蓉而待;
子之昌之兮,見與丹逐…”
淺淺的歌聲似乎也在留戀著這茫茫群山的綽約風(fēng)姿,久久不肯散去,可是一路上不知向四周望了多少次,始終沒有找到這天籟之音的源頭,我想,那定是一位少女在邊跳邊唱,身著白色長衫,那長衫是用禾蛛的網(wǎng)和眠蠶的繭密密的紡起來的線制成的,貼著這少女的肌膚,不落凡塵;所踩之靴,應(yīng)是那濼羊所蛻之皮裁縫而成,因她不愿傷害一獸一木,這濼羊之靴緊緊護(hù)著她的玉足,不使這?礫害其累;耳邊插著的,是一根鳳羽,我想,那亦是她歌聲引得毣鳳落羽而離;面龐,我卻不甚清晰,但是她那雙靈眸,最是讓人難忘,又不知以何言語形容….
直到走過了一道無名山谷,那歌聲仍余韻不絕,似在身后緩緩而隨,牽魂引魄。心中所念之少女,亦連次尋而不得,惜有此誦乎!
惜乎哉有山磐磐不可登
惜乎哉有水潺潺不可見
惜乎哉有女窈窕不可求
想著想著我已走到了羊腸小路的盡頭,這路一側(cè)是龍背山的千刃峭壁,一眼望去,只見云霧繚繞,似有龍吟之聲不絕;一側(cè)是墨綠黎水,其水不知深淺,對岸有霧而不見。似有石浮動而下流,似有鸞羽落之即沉,據(jù)《水訓(xùn)》所云:黎水出龍背,其水千年一斷,百年色變,初為黝黑,飲之即亡;后為紫,飲之不蠱;又為靛,使無子;再為熏藍(lán),飲之多言;… 若為墨綠,不可渡。我在山中不知幾多時矣,竟遇這黎水百年一變!也罷,我將竹鳶放出,言我?guī)熼T:黎水綠,青鼬出,龍背有地火出于白虎,西五百里堂庭陷,有水湍湍東入大澤,無他。
捏一決,飛之。
下山之前,巨子有言,年出竹鳶,以明山澤之變。可這茫茫十萬大山竟只派我一人,下山之時方見我?guī)熋嬗斜瘧Q之色不忍,卻依舊只囑我大成之日方可回,言罷即閉門逐我。入這群山之時,日思夜想,幾不可回矣!我之愚鈍,竟揚名于山犬,待我大成之日,豈非等同逐我而出?下山至今,放飛竹鳶已不可數(shù),得遇山水無算,卻將將至此,
豈不悲兮?
也是生性愚鈍,我亦無可奈何,師命不可違,不愿違。
羊腸小徑已至盡頭,可這不可渡之水卻遠(yuǎn)遠(yuǎn)未及其源頭。黎水色變之緣由《水訓(xùn)》并未提及,只山門所藏密卷《無名氏說》曾隱晦提及:黎水,背龍之泄,無他。龍背山之名得自于上古之黃帝蚩尤大戰(zhàn),蚩尤坐騎伏于此,久待成山。此幽秘之水,只常見于神農(nóng)氏所作《水訓(xùn)》,尋常并無漁獵之人至此。我意,探明黎水色變之由,應(yīng)該會使我奔波千里有小成。只是這不可渡之水原非虛名,鸞羽之輕,落之即沉,此之難也!枯坐水岸之側(cè)三日,竟無一物觸我靈陣,又坐三日,無解,反之出。
沿著羊腸之道郁郁而返,不覺天色竟攸忽昏暗,頭頂云霧亦是漩渦之形,山雨瀑來之兆啊!小小的傘界隨心聲而形于發(fā)髻之上,悠悠行之。吸納之間,大雨直撲面而來,望之河面,杳無波瀾,不出奇。緩緩而行,千八百步后雨歇矣,可謂山有雨兮山無意,此之山雨也。
“咦,我這傘界破了?肩頭已是點點斑斑。
小小傘界乃我山門入門之法,雖學(xué)三年不及他人之旬日有成,然不至于這點小術(shù)都無把握,再者,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施法了…有點意思,難道這黎水竟是自天而降而非尋常山泉匯聚?有山雨可穿傘界而過,這雨大是蹊蹺。若再有一陣,設(shè)息壤、遮天、金玲三陣上下而疊,若這雨再穿陣而過,這應(yīng)該足以入得我門歷代掌書合天下之秘聞所著《山海藏》了吧?
只能另尋他法以探這黎水色變與龍背山雨之秘了。
閑來無事,口頌洋洋三萬言之《鎮(zhèn)魂篇》轉(zhuǎn)首出黎水河谷,不意又聽聞那空靈之音,山雨過后,濛濛沄沄,這聲音更入靈臺,斷斷續(xù)續(xù),更添神秘。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
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山有女淑兮音纏綿,神之往矣,如此!
惜乎空山鳴語有女不見,心之悲乎,如此!
思至此,口頌《鎮(zhèn)魂篇》卻未斷,然恍惚間卻有它篇浮于腦海:
堂庭東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陽多青玉,其陰無草木。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一瞬間我清醒了過來,而《鎮(zhèn)魂篇》也隨著手中捏決而變?yōu)椤肚逍闹洹罚`目張而符劍起,周而往復(fù),迷音戛然。
難道竟是青丘狐出?《五方百妖錄》言:狐妖媚而使人忘身,牽魂奪魄而出,有狐生三尾,萬人力竭可擒殺之;若生六尾,雖百萬之?dāng)?shù)不可奈何之;若九尾而天狐,魅惑天地,輪回?zé)o力。
縮地成寸而出河谷,至青丘不出,
白狐未化形,小生亦無力,同游而遍嘗千山萬澤,有嘆山野之迷,天地寬廣。
終其一生,不復(fù)見。
山門載之,云:三年,天狐破界而出,幸而失其靈,時掌門攜其至山門,欲以山門聚靈大陣匯天地日月靈氣筑其神,教以法術(shù),開藏經(jīng)閣使其覽遍天地之密,發(fā)下山歷五方十經(jīng)以人間煙火化其狐性。三十七年方有小成,青丘狐族似得天算,遍尋天狐,十年得至山門,舉全族歷代之力,不懼天譴,以六尾妖狐者五,三尾者千四百數(shù)困山門,掌門禁錮天狐未成之靈。
死傷無算,山門無字碑塌,自此不振。三月無解,血誓曰:歸天狐于山海,順天地之變幻,不得與其人言妖語。
山山水水里的千回百轉(zhuǎn),散不了的是前世的青絲三千;
日日夜夜里的魂牽夢縈,淡不了的是來生的情意連綿。
青燈一盞,照亮的不僅僅是窗邊的蕭索背影,更是你蒼白面容。秋雨瀝瀝不息,窗外竟是走起了涓涓細(xì)流,這拾腳即走的門檻今日卻如天塹一般難以跨越。猶豫幾次之后,他仿佛狠心割裂什么一般,徑直走回禪座,面色卻是平添幾分肅穆。就在那一瞬間,如松站立的那道背影卻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生怕驚動指間發(fā)梢一般。理了理額上青絲,便一步跨過了他一世仍未走完的距離。
對面而端坐,狐媚的面容上竟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癡癡傻笑,任誰看了都會融化其中。可偏偏他卻閉眼坐定,氣息內(nèi)斂,不知是故意忽略他暖了她一生才融化的心,還是沉浸于往昔不愿回頭。待得山風(fēng)徐徐送來夾著淡淡幽香的寒意,她才輕嘆一聲。
問世間情為何物。
無關(guān)生死。
問情于人,空山鳴語。問情于己,山海別離。
青丘之山獸,九尾竟食人!
天狐化人,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