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看望臥病在床的爺爺。
在我的記憶中,幾乎沒有他的影子。一些黑歷史的緣故,從小到大我都是住在外公外婆家。暴躁易怒,脾氣不好,為人也不甚磊落,就是我耳中別人對他的評價。又因為我小時候怕貓,于是就私底下偷偷把他喊做“老貓”。
下棋時他畢生的愛好,兒時的我也喜歡下棋,那時候我還是他的手下敗將。
約略我六歲那年,聽聞他患上了老年癡呆,從前的精明世故的眼眸漸漸地變得渾濁而呆滯。
直到幾年后,他又患上了中風之癥,偏癱了半邊身子,從此就只能靠右手扶著墻,右腿拖著左腿行走,在那時我的眼中,那就像是一只蠕動的青蟲。
又過了幾年,我十二歲,一次在餐桌上,奶奶問我,你小時候不是喜歡和你爺爺下棋么,現在下一盤看看吧。我欣然答應,開了一局。雖然已經患上了不治之癥,他的棋力依舊深厚,即使不復當年,但我也沒能贏得了他。
后來,我上了初中,來的漸漸地少了,只能從父母的只字片語中了解到一些他的近況。說是他的身體一月不如一月,已經不能自己下樓了,自此蝸居在家。
高中時,奶奶也身體不再,于是和父親及幾個姑嬸叔伯一商量,把他送進了附近的養老院。我每次抽空去看望他時,他已經是無法自理了,全靠護工清潔打理。我握著他的手,他總是用渾濁的眼眸緊緊盯著我,卻不發一言,偶爾喊喊我的名字。
再后來,他已經一時糊涂一時清醒,幾乎認不出身邊的人來,也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只能支支吾吾地哼哼。我再去看望他時,他只是哭泣。
而現在,他正躺在床上,由于糖尿病與肺部感染地原因,艱難地呼吸,痛苦使他把手蜷縮在胸前,仿佛那就是他最后的遮羞布,能讓他僅剩的一點做人的尊嚴得以保留。
他已垂垂老矣,只是任人擺布,甚至連自己的尊嚴也無力挽留,也不懂得如何挽留。我知道他已經退化衰竭的心中一定很痛苦,想要早早地了卻余生,但又無能為力。
連死去的權利都被時光剝奪!
連有尊嚴地死去的權利都被時光剝奪!
身而為人,活著,不外乎二者其一。
一則如狗,庸庸碌碌,忙里忙外,團團轉轉,整日疲于奔命;
一則如豬,尸位素餐,放權享樂,坐吃山空,整日無所事事。
而這二者又都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掙得一絲做人的尊嚴。
但說到底,我自赤條條來,又赤條條去,尊嚴又從何談起;
那些自己掙得的尊嚴也只在這百年的打磨中消泯殆盡。
我有個朋友曾認真地對我說,
60歲我就自殺,不是我無法忍受病痛的折磨,不是我無法接受內心的空虛,是我不允許自己沒有尊嚴地活著。
現在,我有些理解他的想法了。
所以,當我垂垂老矣,請讓我有尊嚴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