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油門，車胎緊抓陡坡直沖而上到雪線。

我看到了蒼空蠻地上的童年自己，她小小的身體，正在布滿石頭的戈壁上舉目遠眺這座雪山。

烈日耀白、地面發燙、燥熱令鼻孔干癢，發絲一鞭鞭抽打著臉，土在腳下一起一落間隨風而逝。

白云匆匆趕路，芨芨草、灰灰條、荊刺等泛著極度疲憊的灰綠，甲殼蟲、螞蟻、屎殼郎兜兜轉轉著又回到原地。

踢著鑲嵌在硬土里的石子，抓起一把螞蟻洞旁的松散沙土灌封了洞口，離開時突覺不妥，再回頭，風已抹平了一切。

利風碎化了大石，碎石又變為塵土，如此周而復始，大地平展荒蕪，干涸無味，望不到邊。

可她的目光只要轉向北邊，就會欣悅起來，藍天下的雪山遼闊高遠，充滿著神秘。她喃喃自語：總有一天，我要撲進你的懷抱。

此刻，我腳下的白雪里冒出了翠綠的青草。一個騎著大馬的哈薩克牧羊青年，頭戴著絢麗錦緞制成的狐貍帽，腳蹬黑皮靴，手舉皮鞭，正騎在馬背上悠哉地晃悠著，羊兒像灑落的棉團，邊吃邊張望著緩緩前行，羊群后的兩條犬一轉頭，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我沖將過來。

兵在后急急叫著“趕緊蹲下！快！快！”躲是來不及了。我突然定下心，兩手輕輕合掌，心里默念姥姥教我的那句萬能神句“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瞬間的起念果然保護了我，兩只犬竟止步于眼前。

它們歪著頭，先是好奇地審視著我，一會兒，小白犬無趣地丟下我去了。而棕犬就坐定在我正前方三米處，它有蓬松光亮的毛，眼睛上方有兩個醒目的白點，臉鼻瘦長，一幅桀驁不馴的樣子。

我伸出手，輕輕喚著“過來啊！過來啊！”，兵警示我：“別招惹它，小心它撲你”。
“沒事！它搖著尾巴呢”。
母犬不搖尾，公犬不豎耳。犬是牧羊人的忠誠衛士，除了看家護院外，還能與豺狼狗熊搏斗，如果它真要撲咬我，輕而易舉。

伴隨著牧羊青年一聲脆亮悠揚的口哨聲，棕犬轉頭，猶豫片刻后，它終是有點落寞地跑回羊群去了。

這山上真有熊出沒、狼成群嗎？兵告訴我，有一個戶外旅行者為了體驗山里的野趣，夜間支起的小帳篷引來一只熊，帳篷被掀翻，人因裝死才僥幸逃過一劫。

山里的狼群跟著羊群跑，它們躲在牧民轉場的牛羊圈附近，狼穴就在羊圈附近。羊被狼吃，卻不見牧民生氣，他們不干絕殺狼的事情。

阿爾泰山雨雪豐盛，水質甘甜，草木茂盛，牧民們隨著牛、羊、駱駝、馬群不斷轉輾于春、夏、秋、冬四個牧場之間。他們依水而居，馬不停蹄、餐風露宿、風雨兼程。

有一句順口溜“阿爾泰小羊羔喝的是山泉水、吃得是中草藥、拉的是六味地黃丸。”肉質鮮美的背后還因它們的一生都在奔波。

奶酒、奶酪、奶粉、烤羊肉串、熏肉、香腸、大盤肉等是這里的食物特色，它們更是旅游者吃一口便難以忘懷的那一口。

大山里的牧民樸實大方，他們用大自然饋贈的食物誠待來客，走進氈房，你就是最尊貴的客人。“哈薩克族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乞丐的民族”。

他們珍惜與動物共存的環境。對待偷食羊群的草原狼深懷敬意。狼，只有在食物不足的情況下才會偷掠牛羊，狼對于平衡嚙齒類動物的蔓延，對于保護草場起著關鍵作用。

蒙古人的“狼圖騰”，哈薩克人的“鷹圖騰”都是游牧人為保護大自然環境延延伸出的敬畏文化。

山路上有不少旱獺、跳鼠洞，一雕展開大翅在山谷中在優雅盤旋，一會便快如電閃般消失地到另一個山谷去了。

這里還有鷹和紅隼，山間也常出沒瞪羚、猞猁與麝。我驚喜地發現了針葉林上有只可愛的小松鼠，它卷著自己的大尾巴，手上抓著一個松果在啃食著，那雙機警的眼睛一直都在望著我。

兵說，他還見過這里的花尾榛雞和不少啄木鳥。如果運氣好，看見雪豹追逐石山羊的身影也是可能的。

原來，我童年時望見的這山，終年積雪需要在海拔2000米以上。

雪線之下，密林斜坡、青草依依、黃土石縫、山花爛漫、泉涌溪流沿坡而下。路崖邊時有被雷電劈開的焦黑樹，有被腰斬的，也有在撕裂處懸吊著枝木的。

松柏矯健，散發著令人精神一振的松脂香。楊樹掩映的羊道覆著厚白的土，馬嘶、牛叫與羊群喧囂著經過后，嗆人的塵土久久彌漫在空中。

這是延綿中國、哈薩克斯坦、俄羅斯、蒙古四國2000公里的阿爾泰山脈，我正站在中國境內一段的阿爾泰山南坡，海拔1000-3000米，山脊高度在3000米。

“阿爾泰七十二條溝，溝溝有黃金。”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里是一夜暴富者的天堂。淘金王數年盤踞在山上，后來因大雪封山與劫匪不斷，政府便頒發了禁采令。

這里有黃金、寶石，還有鈹、鋰、鈮、銣，銫等70多種礦產，這里是世界少有的稀有金屬天然博物館。

這里常有采摘野蘑菇、野木耳與垂釣冷水魚的隊伍，他們的越野車與摩托車在草地上碾壓出深深的印跡，所到之處，垃圾滿地，野物也漸漸消失。

而我，只為一睹這寬厚仁慈的寶山真顏。我尤其佩服這里的牧民，他們尊重大自然生存法則，取之有度，他們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真正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