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昨天（20017年1月23號）我和哥哥踐行約定，一起到廣州看望姑姐，提前給老人家拜年。
這是相隔了十年的見面呢，上一次見姑姐是在父親去世的時候。那時候的姑姐六十來歲，是個普通平常的老太太，嘮嘮叨叨的喜歡說個不停。昨日見到的姑姐，與普通的老太太有了區別。當她專注于談話時，我覺得老人家頗具仙風道骨。
昨天下午3點多，我們找到了姑姐在廣州同泰路一街的住處，沒想到腿腳不那么靈便的老人，竟然住在沒有電梯的五樓。可是我們左敲門右敲門，里面就是沒有動靜。姑姐的手機，從前天晚上開始就一直處于關機狀態，所以老人家事先并不知道我們要來。但幾乎一天都聯系不上，我們非常擔心。見不到姑姐，我們兄妹到下面游逛，一邊等老人，一邊看看周圍的環境。看得出來，同泰路是郊區農民自建的樓房改成的出租屋小區，房子有七八層高，基本都沒有電梯。由于密度過大，陽光根本照不進來，走在樓與樓之間的窄巷里，感覺潮濕陰冷。不到一會兒，我的手就變得冰涼了。
5點10分，表妹（姑姐的女兒）終于下班了，急匆匆地趕過來，把門打開。姑姐家里一片凌亂，茶己上沙發上都放滿了雜物，一時我們都不知道該坐哪里才好。表妹對我們說，其實母親并不那么希望有人到家里來。是啊，老人家七十五歲了，獨自居住，哪有精力把家里收拾得干凈利落來待客呢！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姑姐終于回家來了。還沒把門打開，隔著門看見我們，老人家又驚又喜：啊，你們來了？！姑姐背著一個大背包進了門，她瘦小的身軀佝僂著，一臉的興奮。然后，她一邊說話一邊從包里往外掏東西，有一包小米，一袋面包等。姑姐說，你們應該到大佛寺去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拜佛啊，這些東西都是寺廟送的哦！原來，整個下午姑姐都在附近的一個寺廟里呢，可是手機關機了她不知道，難怪聯系不上。我仔細打量姑姐，老人家比以前更顯瘦小了，背駝了，脖子向前傾著。姑姐竟然把頭發剪成男人的寸頭，白發里夾著些黑發。我問她為什么把頭發剪這么短啊？老人說，方便洗頭嘛。姑姐只穿著單薄的兩件上衣，不過褲子是厚厚的棉褲。看起來老人家的精神還不錯。姑姐從進門起就一直說過不停，但她幾乎不講別的，只講有關寺廟的事情，整個人都沉浸在其中。姑姐大約是在六十歲時皈依佛門，最近幾年完全吃素了。
然后，我們和姑姐到小區附近的永信酒家吃晚飯。在我們一再要求下，老人家才披上了一件稍微厚點的外套。可是一到酒家，剛坐下她就把外套脫了，甚至想要只穿最里面的那件短袖上衣。她一邊脫衣一邊說著，好熱！我摸摸她的手，真是暖暖的呢！奇怪，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在十幾度的氣溫下，只穿兩件薄薄的衣裳，雙手竟如此的溫暖。而我穿了毛衣和短大衣，手卻是冰涼的。
因為姑姐吃素，所以我們點的菜都幾乎沒有肉，并專門為老人點了一份齋菜。姑姐一直強調說自己飯量少，讓我們多吃。吃飯的過程就是我們了解姑姐的好時機。在我們的提問和引導下，姑姐逐漸把往事回憶起來。從她不到十歲流落到廣州說起，說到如何假裝不記得自己家鄉在哪，免于被遣返（因為家里父母已去世，兩個哥哥也不知流落何方）；說到聽從別人的主意到大商店門前去啼哭，引起路人注意而被收留；說到在孤兒院里讀過兩年書后，以不要工資為代價，到大首長家里幫忙帶小孩，兩年后首長把她安排到工廠工作；說到在海珠橋上跌斷了腿，自己如何艱難求醫；說到婚姻失敗，兒子失蹤；說到皈依佛門以后，有觀音菩薩的護佑，心情平和。
姑姐一邊說話一邊做著手勢，思路清晰，敘述清楚，聲音響亮，表情生動，完全不像75歲的老人。我們都驚詫于老人家的記憶力，能夠把幾乎一生所經歷的事情都記得如此清楚。哥哥說，這是家族優良基因的作用，因為我們的父親就有著非凡的記憶力。
令我感慨的是，談起往事，姑姐并沒有因為歷經坎坷而嗟嘆。她甚至能夠平靜地講述兒子的故事。當年姑姐婚姻失敗，離婚后與幼小的兒子分離。孩子成年后，尋母團聚并盡孝。但兒子后來莫名失蹤，至今不知去向。老人家講述過去，沒有悲哀怨恨。期間很多次，姑姐跟我們強調說，做人一定要善良，一定要孝敬父母。老人的善良與豁達深深地感動著我。
姑姐的人生歷經艱難，但最終與苦難和解。老人家對生活沒有怨言，她似乎心滿意足。前幾年身體好些，她讓女兒陪她去柳州看望了哥哥，也回老家看望了大嫂。最近老人不顧女兒的反對急著張羅把房產過戶給女兒，說自己快要去見大哥了，要離開苦難的人世，到極樂世界去了。姑姐跟我們講這些事情時平靜安詳。我不由得想，人生經歷到底了給姑姐怎樣的啟示，她從中獲得了什么？
好的生活歷程要細細品味。能感受山之美的人不一定要住在山中，能體會水之媚的人不一定要住在水旁，能欣賞象牙球的人不一定要手握象牙球，只要心中有山有水有象牙球就夠了，因為最美的事物永遠是在心中，而不是在眼里。這是我從一篇文章中看到的一段話，正好道出我對姑姐人生經歷的理解和領悟。苦難的人生真的只有苦嗎？坎坷的道路上不曾有過美麗的風景嗎？怎樣的經歷才是好的人生歷程？從中我們領悟到了什么？
（待續）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