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源頭村
一個三面環山,只有東北面順著綿延的沙河,有下行蜿蜒的公路。曲繞過谷地的梯田和村莊,連接著外面的世界。
而村子的另外三面,都是橫亙的十幾二十里的大山和參天森林,除了羊腸山道,就是飛鳥難越的高峰峻嶺。
源頭村后后龍潭,潭水千年不見干。
而源頭村的村民,一代一代,永續綿延,生生不息,后生輩出。
這是1979年,夏天,苦楝子樹上的知了,嘶鳴的份外聒噪。
后龍潭邊,三雙塑料拖鞋,三件的確良短袖襯衣,三頂脫了邊的上海草帽。
三個源頭村的后生:大牛,文星,季豐。正自在潭中撲騰翻滾嬉戲。
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火旺氣盛,不知天高潭深之時。
“文星,季豐,后天我就去縣城了,我二叔讓我去幫他送煤球。”
大牛長得比同齡人都高些,骨骼粗大,話聲也亮,邊吐水邊自顧著說道。
這話像是告訴另兩人,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投箭入潭。
面對即將的各奔前路,三人都有些神色黯然。
打小,三人就性格迥異,體質也各自殊別。
大牛粗壯,體格大條,性格率直,憨憨實實。
文星纖瘦,白皙單薄,手指修長,彬彬弱弱。
季豐介于兩人中間,黑而不瘦,壯而不高,唯性情冷默,寡言。
這個時代,讀書不規定入學年齡,早一年,晚一歲的,常見。
大牛自小常幫父母干農活,生來力大,讀書也晚了那么些,初中勉強畢業,也十六歲半了。
文星上有一哥兩個姐姐,分擔家務農活。再者打小文弱,而讀書敏捷有致,以學校前列的成績,已為沙河一中提前錄取進入尖子班。
季豐成績不高不低,也被縣三中錄取,即將開始高中生活。
源頭村難得有后生能上到高中,往往小學即行肄業,完成初中學業的,也屈指可數。
這年這個一百來戶的山村,有五個后生升入高中,一時村風為之激奮。
五是個大數,為半程之首,九宮居中,以應八方。
三人自潭中起身,已是日頭欲西,山路蟲鳴,暮鳥相呼。
遠遠的多寶嶺腰,飛檐層塔,隱約爐煙,裊繞輕縈,清氣相和。鐘聲悠悠傳來。
“我們去皇余庵上回香吧!請求菩薩保佑你們倆學習順順利利,未來高考高中!"
大牛忽然提議,
迎著輕起的山風,映著落日的余暉,伴著搖曳的蘆叢。
三人難得一致的逶迤往庵樓而去。
這山村的生活,就像這連綿的山脈,穩固,沉定。
植被可能有繁蕪季節變化,而這堅實的山體,始終沉穩而古老的延續著。
那一夜,三人留宿皇余庵。
借著月色,沐著清風,枕著蟲鳴。
思量著各自腦海中,正自將徐徐延展開的未知人生。
和年少年歲里,所有限認知的家國社會塵世。
庵里唯一的道長,趺坐在蒲團上,靜謐的一如這山,這月,這風。
好似塵世風雨晴霽,只是了然草木山川。
本就如此,本自如此,本當如此。